既灵——颜凉雨
时间:2018-04-18 13:29:16

  “啊?”南钰甩甩头,赶忙回过神,“师父你说什么?”
  郑驳老吹胡子瞪眼:“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愿意再去下棋吗!”
  南钰猛点头:“对啊,为什么?”
  郑驳老正襟危坐,直视徒儿,一字一句,潜心教诲:“记住,悔棋者,不可交也。”
  寂静,良久。
  南钰:“徒儿知错了。”
  郑驳老:“为师很欣慰。”
  棋品乃对弈头等大事,南钰决定,以后彻底站到师父阵营,并有种想去向天帝告密的冲动,想说天帝你看,我师父还真拿你当朋友交了,可惜啊,你不懂得珍惜。
  离开庚辰宫的时候南钰其实有小小失落,得来的线索比他预计得要少,唯一戳在那儿明晃晃的知情人又不能问;可等抵达九天门,他的心情又轻快起来。虽然线索少,但总归确定了这不是什么坏事,他需要做的是监督,而非阻拦,这就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他还挺欣赏那帮家伙的。
  回到尘水河畔,没等开口,褚枝鸣就抬胳膊一指九天门:“尘水镜台在那边,这里有我,尽可放心。”
  南钰心中一热,忽然觉得司职二十年,交下这样一位“同僚”,足矣。
  正欲奔赴九天门,脚下忽然顿住,南钰对着疑惑挑眉的友人道:“你认识的仙友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件事?”
  褚枝鸣毫不犹豫点头:“讲。”
  南钰四下看看,看完又有些别扭,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处于某种微妙的“鬼鬼祟祟”中,明明他才是那个全然没有秘密的坦荡上仙啊!
  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后,他才走到褚枝鸣身边,低语道:“二十年前,羽瑶上仙在仙界有没有和谁结怨……或者结缘。”
  褚枝鸣微微皱眉,向来正直的脸上浮出一抹为难:“结怨的……恐怕会很多。”
  南钰无言以对。若九天仙界有个“嫌恶榜”,珞宓直接能被众仙友钦点榜眼。状元当然是她娘,帝后。
  “那就结缘。”南钰再仔细回忆一下珞宓看谭云山的眼神,还有她说过的那些话,觉得此种可能性更大。
  不料他说得太过宽泛,褚枝鸣有点摸不准方向:“何种结缘?”恩算缘,情算缘,平素兴趣相投也算缘,像他和南钰成为挚交,亦是结缘。
  “就……”南钰用力抓了抓头,五官紧皱,好端端一俊俏少年愣是被他自己折腾得略带沧桑,末了费劲巴拉给出个描述,“就那种黏黏糊糊你啊我啊今天好了明天又气了的……”
  “哦,”褚枝鸣这回懂了,大大方方道,“情爱之缘。”
  “……”南钰总觉得从某方面来说他可能低估了自己这位仙友。
  从未谈情说爱过的尘华上仙交代完毕,总算回了尘水镜台。这十天里他每日都以“和蔼”的目光密切关注人间那四位的动向,昨天去了庚辰宫,整离开此处一天一夜,也不知道那帮人现在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间,尘水镜已在南钰的法术下现出景象。
  一密林山洞前,四位修行者……额,三位加一只狼妖,正对着封住洞口的硕大蛛网一筹莫展。
  只听既灵道:“蜘蛛于洞口结网不稀奇,但这么大的洞口,竟全被蛛网糊住,难道异皮压根不从此洞进出吗?”
  接着是拿着仙缘图的谭云山:“依图所示,异皮就在洞中,且此洞仅这一处洞口,再无其他。”
  冯不羁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锁:“难不成异皮已经死里面了?”
  白流双凑得最近,脸几乎要贴到蛛网上:“就是很普通的蜘蛛网啊,异皮肯定已经死在里面很多年了!”
  四人皆发言完毕,场面片刻微妙的安静。
  忽然,四人似有默契般彼此看看,八道目光在空中交织碰撞,末了大家一起点头。
  南钰心里一急,已喊出声:“哎——”
  没施法术的声音自然无法抵达人间,而尘水镜中的四人,已经手挽手肩并肩冲进洞内。
  尘水镜中再无人影,只隐约听得见洞内传出的欢声笑语——
  白流双:“我就说是普通蛛网吧!不要自己吓自己!”
  既灵:“对,你最棒了。”
  冯不羁:“感觉又来了……”
  谭云山:“嗯?”
  冯不羁:“那个臭小子肯定又在天上偷窥呢,我现在闻他跟闻妖气似的 ,一辨一个准!”
  尘水镜台,安宁祥和。
  年轻气盛的尘华上仙捂着胸口蹲下去,仰头望天,无声长啸——他究竟为什么要对这些人费那么多心啊!!!
 
 
第36章 
  雾岭,黄州最诡谲莫测的地界,没有之一。
  黄州少雨,多沙土,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到一次起雾的天,偏雾岭,终年雾气缭绕,沿着黄州边界纵横绵延,像一道望不见尽头的云雾之墙。
  黄州人没有愿意靠近雾岭的,哪怕猎户或者采药者都避开这里。一来觉得异像不祥,二来雾岭上飞鸟走兽几近绝迹,亦不见草木,只满眼光秃秃的山脊,了无生机,一片死寂。
  正因雾岭荒芜,当一片密林出现在眼前时,赶了五天路而后又在雾岭里寻觅了五天的四人,终于觉得看见了曙光——事有异,妖必藏。
  果然,穿过密林,尘水仙缘图上所画的异皮藏身的洞穴,便映入眼帘。
  洞口成拱形,约一人高,六尺宽,其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蛛网,将洞口糊得密不透风。
  但那毕竟只是蛛网,尚禁不住一人,何况四人一齐往里冲。
  入了洞穴,陡然冷起来,不同于黄州的干冷,而是延续了雾岭的湿冷,像一根根针往人的身上扎。
  四人起先还能打趣,可走没多久,便都不自觉正色起来。针一样的冷成了深入骨髓的阴风,吹得人刺痛难忍。
  冯不羁不停地拿手胡噜胳膊,以驱散手臂毛孔中的诡异凉气:“太奇怪了,绝对有妖气,但为什么我一点都闻不到?”
  既灵不语,她手中的浮屠香也是一样,无任何反应。
  幽暗深远的洞穴里,未知的前路和如影随形却又抓不住的危险气息让人有一种压抑的紧张。
  胳膊忽然被人抓住,既灵一怔,转头,是白流双。她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暗前方,脸色发白,像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抓了别人的袖子,但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清晰传递到了指尖,又从指尖传递给了既灵。
  “怎么了?”既灵将浮屠香递给另一边的谭云山,然后才空出手轻摸了两下白流双的头。
  “姐姐,能不能不要再往里走了……”敢和神仙对峙的白流双,竟然牙齿打了颤。
  白流双的美是炽烈的,恣意的,哪怕伤心难过时,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野性难驯。然而此刻,她那双眼眸里只有恐惧,清晰而深刻,这让她第一次看起来不像狼妖,而像待宰羔羊,既无反击之力,更无反击之心,唯一能做的只剩瑟瑟发抖。
  “小白狼!”冯不羁看不过去她的样子,虽然自己也汗毛竖立,仍教训似的低喝一声,壮人壮己,“这连异皮的影儿都没看见呢,你就打退堂鼓了?你找黑峤报仇的胆量都哪儿去了!”
  “不一样……”白流双一步都不愿意再往前,自成妖以来,第一次,她从心底感觉到悚然,这洞里的气息让她想跑,离得越远越好,“这个妖很可怕,我能感觉得到,真的,骗你是狗!”
  这对于白流双绝对算毒誓了。
  但即便她不发,冯不羁也信。同类之间往往能有更敏锐的感知,显然,异皮散发出的气息给白流双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式的恐惧,逃是她作为妖兽的本能。
  既灵将白流双搂过来,轻轻环住,一下下摩挲她的后背:“别怕,我在。”
  白流双用力抱住既灵,明明身量差不多,却“小狼依人”地使劲往她怀里蹭。颤栗感在这样的肌肤相亲中散了些,但恐惧仍在,她闷声咕哝:“姐姐,你打不过它的……”
  既灵微微弯下眉眼,一抹浅淡笑意,声音却沉稳坚韧:“打不打得过在天,打不打,在我。”
  “不过你若真害怕,就回洞外面等。”她又道,没半点埋怨,相反,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放心,我一定凯旋。”
  或许是被白流双缠着叫了太多声姐姐,不知何时开始,既灵竟真的将她当妹妹了,无关容貌年纪,白流双在她心里,就是个乱冲愣撞的小丫头。
  谭云山捏着浮屠香,看似凝望香缕,实则余光一直关注这边。既灵对白流双的宠溺和温柔是自然流露的,这让她眉眼间染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美,柔软而温暖……
  “发什么愣呢?”在人家姐妹俩那边不好插嘴,百无聊赖的冯不羁终于发现了望着浮屠香呆愣的谭云山,轻推了下他,低声询问。
  谭云山不着痕迹收回余光,看向冯不羁,语气很淡,却严肃:“我进洞之后也有类似感觉,这个异皮绝对不像应蛇那么好对付。”
  冯不羁先看看他,又看看被既灵搂着的白流双,而后再度看回他,真心劝诫:“别想了,你就是怕得精魄出窍,既灵妹子也不可能让你扑她怀里那么撒娇的。”
  “……”他在伙伴心目中的形象究竟是有多没出息。
  三言两语间,那边的白流双已回归狼形。
  谭云山还以为她真要听话回洞外,眉头刚要一皱,就见白狼一跃到了前方,对着幽深洞内炸起满身如雪狼毛,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个头更大,也更有威慑力。
  而后,蓄势待发的白狼回过头来,定定看着他们,眸子里仍有一丝恐惧和警惕,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谭云山懂了,她在给他们领路。狼形让她更有安全感,也更容易嗅出妖兽同类。
  既灵从谭云山手中取回浮屠香,上前两步,来到白流双身边,挠了挠她的耳朵,低声嘱咐:“慢点走。”
  白狼用头顶蹭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一步一步,谨慎前进。
  冯不羁赶忙跟上她和既灵。谭云山落在最后,也跟着,约两三步之遥,然后趁伙伴没注意,拿出菜刀划破了刚彻底愈合没多久的掌心。有些用力,伤口略深,冒出的鲜血一滴没浪费,全部被他擦到了刀身、刃口。而后收好菜刀,将一片血红的掌心用丝帕缠好,既止血,又能随时解开。做完这些,他心里终是稍稍安些。
  既灵护着白流双,那就由他来护着既灵,谁敢动,先尝尝谭家菜刀,再品品谭氏仙雷。
  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念头的谭二少,忘了去思考“他和既灵谁武艺高”的严峻问题,也忘了手心里的疼。
  白流双一路嗅,一路往前。
  这是一条狭窄、曲折而又漫长的路,四周皆是岩壁,没有岔道,只能向前。
  浮屠香马上就要燃尽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路的尽头,离开逼仄洞道,眼前豁然开朗,头上是看不见顶的岩壁,脚下是忘不见底的深渊,极强的冷风不知从何处灌进来,吹得人几乎站不住。
  走在最前面的白流双幸亏听话没急,这才在悬崖边险险收住爪子。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诧异。
  “难不成异皮在这悬崖底下?”冯不羁小心翼翼探头往下看,一片黑漆漆,越看越不舒服。他其实不想管这地儿叫“悬崖”,因为在他印象里,悬崖的上面该是天,甭管下面多深多险,它得是顶着光明的,让人就算往里跳,也跳得大气豪迈,心情开阔。
  “不好说,”既灵也探头往下面看,相比冯不羁,更心无杂念一些,“可惜这下面太深了,什么都看不到,而且还是没有妖气。”
  说话间,燃到尽头的浮屠香烫了一下既灵的手指,她下意识松开,最后一点星火落入深渊,很快消失在茫茫黑暗。
  “嗷呜——”白狼忽然短促低嚎。
  既灵想也不想就道:“不行。”
  “嗷——”白狼又嚎,声音依然很低,却明显不乐意了。
  既灵没半点动摇:“说不行就不行,谁也不知道下面什么样,你万一遇见危险,我们想帮忙都下不去!”
  白狼直接开始在地上打滚,从头耳到躯干再到尾巴爪子,抗议之情浸透每一根狼毛。
  既灵又好气又好笑,先前怕得要死的是她,这一打定主意,不要命的也是她,难怪老话总说,孩子的脸,没准儿。
  刚要再说话,耳后却忽然拂过一阵热气——
  “喂……”
  低而温润的男声很好听,却总是喜欢出其不意吓她,偏她每次都中招。那一刹那的心里发颤是控制不住的,好在她还控制得住表情,佯装自然地回头,故意语气不善:“干嘛?”
  谭云山就喜欢被既灵的刺儿扎,要是对方和颜悦色了,他反倒不自在,也不知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奇怪病根。
  扯开微笑,他不疾不徐,语重心长:“我们是结伴而行,不是跟着将帅出征,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
  既灵立刻懂了他这是站到白流双那边了,当下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谭云山打断她,声音仍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她能以精气之形飘到下面,你我都不能;她在下面或许会遇见危险,但我们不就是奔着危险来的吗?如果你不想捉异皮,我们立刻原路返回,我也不要成什么仙了,咱们太太平平在地面上一样逍遥一世。”
  “……”冯不羁环臂不语。
  “你我都不能”时已经把他忘了,于是后面这个“咱们逍遥一世”里有没有算上他,实在不是很乐观。
  既灵垂下眼睛,似沉默,也似思索。都来到这里了,她当然不会打退堂鼓,如果眼下会飞的是她,她绝对二话不说就跳下去,但那是白流双,不,即便那是谭云山和冯不羁,她也会阻拦,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伙伴在这样的环境里离开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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