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颜凉雨
时间:2018-04-18 13:29:16

  既灵一言难尽地看他:“你怎么那么多心眼。”
  谭云山伸出食指轻轻摇:“说过多少遍了,这叫才思敏捷。”
  既灵一巴掌拍开他那根手指头,然后伸手要:“匕首。”
  谭云山早准备好了,立刻连同刀鞘一并递上,毕竟两个人现在要一起走了,唯一的利器当然要给她防身。
  不料既灵只是握住刀柄,一拔,利刃出鞘,下一刻那刀尖就落到了她自己的小臂上,瞬间见红。
  谭云山疼得一激灵,那刀就像划他心尖上似的,连忙丢下刀鞘,空手夺白刃。
  既灵吓一跳,幸亏持刀之手聚起得快,才没误伤对方,但也一身冷汗:“你干嘛?”
  谭云山才要问呢:“你在干嘛?”
  “刻你名字啊,”既灵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说那片漆黑虚空里忘性来得更猛吗,我先刻上,以防万一。”
  谭云山扶额:“那你要刻你自己的啊。”
  “我名字不是有你记着吗,”既灵瞥一眼他小臂上仍渗着血的划痕,一脸“你是不是傻”的嫌弃,“我当然就要帮着记你的。”
  谭云山怔在那儿,心里悸动,先是暖,慢慢再透出甜。
  既灵趁着他精魂出窍的间隙,迅速把“谭云山”三个大字刻完,疼是疼了点,但踏实许多,末了把匕首放回刀鞘,本想还他,毕竟是给出去的东西,但转念一想对方的身手……算了,反正两个人拴在一起,还是她带着实用性更高一点。
  一切准备妥当,既灵到树下同晏行道别。
  谭云山没言语,只安静陪着。
  树既是晏行本体,亦是晏行精魄,从它在这山顶生根发芽开始,便应是已决定了留在忘渊,守在这一方黑暗尽头的桃源。
  ……
  自古下山路便比上山路更难,何况这山还无路,二人硬着头皮往下闯,生生从白天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黎明,才终于在晨曦里,抵达山脚。
  既灵又累又渴,唯一庆幸的是再没困倦,也不知道是不是走山路走的,身体虽乏,但精神抖擞。
  谭云山比她好一些,想来是已经适应了,这会儿还能说笑:“我带你去喝茶。”
  既灵真的只当他是玩笑,直到跟着他来到一处清溪草地,满眼翠郁里,一方石桌,一盘棋,一个女子,两盏茶。
  “姑娘,”谭云山温和开口,“能讨些茶水喝吗?”
  青衣女子的目光离开棋盘,望向他俩,很快起身又拿过两个茶盏,添上七分,做了个请用的手势,虽无一语,然亲切友善。
  “多谢。”既灵真心实意道,而后拿起茶就喝。
  喝完她才发现,谭云山没动,而是看着棋盘和原本就在那儿的两个茶盏,若有所思。
  然后她就听见他问:“姑娘独自下棋,为何会放两个茶盏?”
  青衣女子浅笑开口,声音温婉柔和:“我在等朋友,他说从那边的山上下来之后,会再同我下棋。”
  谭云山伸手,越过后添的两盏,取了那原本属于“朋友”的茶盏,一饮而尽。
  “对不住,”他在青衣女子疑惑的眼神里将茶盏放回原处,歉意道,“茶我喝了,但棋恐怕下不成了。”
  青衣女子的疑惑变成略带讶异的恍然:“是你?”
  谭云山微笑点头:“是我。”
  “抱歉,”轮到青衣女子不好意思了,“上次匆匆一别,我只来得及在竹节上记了你我对弈,没来得及画你模……”她忽然顿住,像发现了什么奇异之事,“你记得一切?”
  “嗯,”谭云山也觉得玄妙,“什么都想起来了,再没忘。”
  “真好。”青衣女子眼底透出些许羡慕。
  “青盏。”谭云山忽然道。
  青衣女子没听懂:“嗯?”
  谭云山说:“你的名字,青盏。”
  青衣女子这回是真的错愕了:“你认得我?”
  谭云山轻轻看眼棋盘,笑:“我认得你的残局。”
  “若你想回去,可以和我们一起,”谭云山又道,“不过归途漫漫,也许回得去,也许回不去。”
  青盏有些迷茫:“回哪里去?”
  谭云山:“九天仙界。”
  青盏:“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谭云山想了下,道:“仙气缭绕,云雾腾腾,花草芬芳,逍遥惬意。”
  青盏微微蹙眉:“听起来和这里差不多。”
  谭云山愣了下,直觉环顾四周,竟挑不出什么辩驳之言。九天仙界亦有纷扰,未必真就比这一方安宁之地强……但,外面有一点是这里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出去了,你就再不会忘了,再不用把每天之事刻于竹节,你会记得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的喜乐。”
  “还有悲苦呢,哪有全是好事尽是喜乐的地方。”青盏笑笑一语道破,低头续茶,却在刚续到半盏时顿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问,“有谁在外面等着我吗?或者因为我来了这里而牵肠挂肚,那样的人有吗?”
  谭云山被问住了。
  他静静看了她良久,久到那半盏茶都快要凉了,才缓缓开口:“有,有那样的人,你入忘渊一百年,他便惦念了你一百年。”
  青盏想不起,然而单是听着,已觉动容:“他就在你说的那个九天仙界吗?”
  谭云山轻轻摇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他也在这忘渊里,或许你们能碰上,或许你们永远都遇不上。”
  青盏歪头想想今晨看的竹节,破天荒顽皮一次:“既灵!”
  忽然被点了名字,既灵本能应答:“嗯?”
  青盏乐了,笑盈盈地看向谭云山:“哪有那么难,你不是找到她了。”
  谭云山知道,她已经决定好了。
  “他叫什么名字?”
  “郑驳,但他德高望重,精通星辰运势,所以九天都尊他为郑驳老。”
  “是何模样?”
  “这……”
  实在不好形容,谭云山索性问青盏要了个新竹节,将记忆中的郑驳老刻到了上面。他雕工有限,只能刻个笼统模样,刻完又觉得不保靠,索性又在另一面刻了第二个,然后逐一给青盏讲解:“这个是有胡子的他,这个是没胡子的他,其实我没见过第二个,但万一他到了这里以后心血来潮不愿意留胡子了呢,所以我想他如果把脸都刮干净了,大概就这样吧。”
  “他肯定什么都记不住了,不过没关系,我记住了,”青盏接过竹节,仔细端详,笑靥灿烂得仿佛已经见到了这位故人,但很快她又担心起来,“如果他不记得我了,还会愿意同我下棋吗?”
  谭云山没成想她最关心的竟是这个,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想遇故人,还是就想找个棋友啊。”
  青盏难得透出一丝赖皮:“都要不行吗?”
  谭云山收敛玩笑,认真点头:“他会的,无论你让他陪你做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忘渊会吞噬掉记忆,却永远抹不掉人心中的情。
 
 
第79章 
  从事始终,既灵都只安静着,她插不上谭云山和青盏的话,却记得清楚谭云山给她讲过的那些事,记得那个布局百年妖乱九天只为救一人出忘渊的庚辰上仙。
  道别青盏,二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附近搜寻了许久,因为谭云山肯定他离开茫茫黑暗之后,再睁开眼,就是站在这附近。
  然而任凭他们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找见那所谓的“混沌之口”。
  无奈,二人只得一圈圈扩大寻觅范围,那方石桌、那抹青色身影就慢慢成了远处的一个点。
  既灵也终于不再顾忌,直接问了心中疑惑:“那个郑驳老为什么不直接跳下来找青盏,非要费那么多精力布局,牵连无辜?”
  谭云山早就想过这问题:“因为他能掐会算,而所有卦象都告诉他,根本不可能在忘渊里寻到一个人。”
  既灵瞪大眼睛:“可是你找到我了啊?”
  “哪能人人都像我这么厉害。”谭云山接得那叫一个顺当。
  既灵眼皮下来一半,眯得嫌弃又危险。
  谭云山喜欢极了她这个模样,没忍住,飞快摸了一下她的头,满足叹息。
  既灵磨牙,正琢磨着从哪开始揍起,却见谭云山敛去玩笑,轻摇着头一声叹息:“他就是太信星运了,成也星运,败也星运,苦乐亦如是……”
  她知道,他在说那位庚辰上仙,那个利用了他的“恶徒”,那个骗了她的“师父”。
  她对这些没印象,自然心绪平静,然而谭云山的声音里也没有仇怨,只剩唏嘘——
  “可这世间,除了运势,还有机缘,除了机缘,还有人心,又岂是星辰卦象算得尽的。”
  从清晨到日落,二人片刻未歇,但凡路过之地都恨不能掘地三尺,却依然没有那黑暗入口的任何踪迹。
  墨蓝色重又染遍天地,草木、飞鸟、云、风都沉静下来,万籁俱寂。
  “你睡一觉吧,”挑了个视野宽敞的地方,既灵拉着谭云山坐下来,拍拍他肩膀,豪气道,“我守着你。”
  谭云山心情复杂:“你……好像抢了我的话。”
  既灵乐,夜幕下,眼眸灿若星辰:“你不怕我一睡又是十几天?”
  谭云山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能像上回那样抓着我的衣角恋恋不舍,别说十几天,几十天都值得等。”
  “……”
  “……”
  咚!
  “这位姑娘,要不还是我来继续保管净妖铃吧……”
  “很疼?”
  “那倒没有,但我忘了说,其实你以前敲完我之后都会再给我揉揉头的,特别温……”
  咚!
  “你高兴就好。”
  二人正沉浸在“打情骂俏”里,极远处的山头上,琉璃之光忽然没了。
  自下山后,他们已走出很长的路,连那原本的山尖都若隐若现了,何况山巅一抹斑斓。但当夜幕降临之后,那光又在墨蓝夜色里重新明晰起来,只要举目远眺,便可得见晶莹剔透的丝丝彩光。
  光散得悄无声息,直到谭云山打个哈欠,无意中望过去,才微微怔住。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转头看身旁的既灵,因动作太突然也太迅速,加之神色有异,把闲适歇息中的既灵吓一跳:“怎么了?”
  谭云山示意她看远处山尖。
  既灵很快明白过来他为何眉宇间尽是疑惑,因为她也同样意外:“我没睡啊。”
  白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谭云山曾和她说过晏行与她同生共息,所以她睡着的时候晏行的光华便尽,反过来她苏醒的时候亦是晏行重新散彩光之时。她没见过睡着后晏行的模样,但听谭云山这样讲,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哪成想才过半日,便被打了脸。
  若是旁事,既灵这会儿肯定会毫不留情揶揄谭云山的错判,可事关晏行,她便没那些闲情逸致了,只觉担心:“我醒着的时候,从未见他的光华散尽过……”
  谭云山也是在意这个,但又一时判断不出是晏行真的出事了,还只是因为与既灵离得远了,所以相互间的联系也随之弱……
  慢着!
  谭云山诧异挑眉,只见已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山尖忽然重新亮起,且一扫白日的飘逸轻缓,霎时夺目!
  未及眨眼,几个皎洁如霜的银色光点自七彩斑斓中浮出,不紧不慢地向山下飘,但又没有真的落到山脚,而是在飘到半山腰的高度时,便停住下落趋势,开始平平缓缓地往前去。
  从谭云山和既灵这里看,那点点银光就像几只鸟儿,扑着翅膀,遥遥地给他们引路。
  二人对视一下,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相同念头——走!
  银光飘得舒缓,像在故意等他们一样,可谭云山和既灵不敢耽搁,几乎是一路狂奔着追过去的。
  最终,他们追着银光来到一个湖边,点点银犹如雪粒落下,碰到水面的瞬间,光华尽散,现出原貌——几片悠悠落叶。
  “回去的路在这湖里。”谭云山的声音很轻,却笃定。他忽然有些后悔在山顶的时候只顾守着既灵,没去树下多坐坐。相识这么久,得了这么多照拂,他竟没同晏行好好叙过话。
  既灵上前一步,直接踩入水中,将那几片落叶拾起来,用袖子擦干上面的水,然后一片不少地收入怀中。
  从头到尾,她什么都没说,敛下的眸子里亦看不清情绪。
  直到确保所有落叶都贴身收好后,她才抬起头,神色明朗,声音脆亮:“是不是要跳湖?”
  谭云山看着已经站在湖水里的姑娘,忽然觉得刚才酝酿半天“如何说服”的自己特别傻。他早该知道,论往前冲,既灵哪用别人推,她不拽着别人跑就谢天谢地了。
  “对——”谭云山大声应和。“勇”字让人家姑娘先占了,“声如洪钟”是他最后的倔强。
  墨蓝苍穹下,一根妖索勾连的两人,缓缓走向湖水深处。
  很快,水漫到既灵胸口。她还想再往前一点,水下的一只手忽然被人握住。
  水很凉,既灵的手也早被泡得冷透了,谭云山的手竟还有一丝温热,不知是河水太冰反衬的,还是谭云山握得太紧,让人产生了错觉。
  “就这里吧,”他说,“别松开我的手。”
  既灵有一瞬的恍惚,因为这话她在山顶茅屋里、在醒来看见谭云山没走时,已听自己的心反复念叨了无数遍。她从来没和谭云山提过,总觉得有点丢人,却怎么也没料到,最终这话反倒从谭云山嘴里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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