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来,感觉根本没有松一口气,全身剧痛就那么快地蔓延上来。贝莉儿捂住嘴,想起刚才的画面,突然反胃欲呕,她立刻将嘴紧紧地捂住。“呜……”喉头痉挛,她忍得含了眼泪。可是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
哈亚德藏好了洞口,回身把她抱住。这个时候贝莉儿没法拒绝他,他是帮她藏住声音,她伏在他胸口喘息,尽力控制抽噎。哈亚德握着她的手,强行把她按住,不许她动。鼻子里闻到的全都是汗臭、腐败和血腥。整个树洞都暗下来,他们只能紧紧挨在一起。有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悄声掠过,过了很久,渐渐地静下来。
猎人当然还在树林里搜寻,但可以抓紧每一秒时间休息了。摸了摸胸前的人,不像要闹,哈亚德长出一口气,把她放开,抓着刚刚揪的一把草开始捆脚。他比她高那么多,腿被横在地上跟着拖,鞋尖都拖破了磨出了血。——神奇小溪是治好了脚,可治不好鞋子。
“那是谁?”
“不知道。”
“和您有什么仇?”
“……还在想,反正不方便和你说。”
对话飞快,有来有往,贝莉儿慢慢冷静下来。“小姐有什么武器?”他头也不抬地悄声问,声音十分自然。其实也不在乎什么仇怨,已经被扯下水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哈亚德是随身带着匕首,武器越多越好。
贝莉儿呼吸了一会儿,她刚刚还脑子乱乱的,一头乱麻,但思绪是稍微清晰起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才说:“这里不能给你,出去给你。”龙鳞刀太锋利了,树洞太小,会误伤自己。哈亚德没说什么。“您有什么联系那两位大人的手段吗?”
“没有……”她悔恨万分地说。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和龙们原来一直都是单向联系,都是玛利多诺多尔来寻找她,而她根本没有联系回去的手段。可是来不及懊恼,哈亚德提出建议:“我出去,您藏在这儿。”
“不行。”贝莉儿想也不想地否决。“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您不会杀人,而且待在这儿也并非没有风险。”哈亚德冷静地说:“猎人可能会找到您,或者假如那个女人对您的行为不满意,把您拖出来丢在树林里……”
贝莉儿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就觉得全身往外冒冷气。“不会的。”她肯定地说:“她说要看我做个游戏——做游戏的就只是我,不是她。多没品的人才会摆好了棋子又亲自下场掀桌子?”
“我。”哈亚德也肯定地说。
他们在黑暗中静默三秒,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当然都笑得很小声很克制。“不会的,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突然把我抓来……”贝莉儿终于能腾出手擦后怕的冷汗和眼泪。她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即使只是一照面,有的婊、子还真只有女人可以火眼金睛:“但我知道她看不起我。”看不起她,所以绝不会把自己和她摆在一个等级上,所以她绝对不会下来破坏规则。
她一定是冲着玛利多诺多尔来的,贝莉儿试图装傻但没装过,那个占星师很明白她是什么人,她和玛利多诺多尔是什么关系。她突然明白玛利多诺多尔今晚说有事去做什么了,一定是去解决那个什么安特亚·洛莱恩。……那个白痴!大傻瓜!混蛋无敌白痴!还有杜维因也是傻瓜白痴笨蛋!两个龙出门寻仇被人家寻上门来了!
贝莉儿又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她还坐在这里有生命危险,很害怕,真的很怕,可她什么都想不到,她担心死玛利多诺多尔了。她真恨自己想不到要一个联系他的方式。他在哪里?他是不是落入了陷阱?他是不是很危险?
……解决了这里的人,能不能帮他一点点?占星师说这是个游戏,杀八个人换银龙玛利多诺多尔的命。她不可抑制地想到,杜维因呢?如果他们都被关在笼子里……光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要不能呼吸了。她不能保证占星师是不是骗人的,即使只有一点可能她也得遵从她的话。
她可以躲在这里,也可以出去。八个人死了两个还有六个,指望哈亚德一个,他就是去送死。贝莉儿没杀过人,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这种场景,想起来她都会全身发抖,杀人当然和杀鸡是不一样的,看着都不一样,和杀牛杀羊杀鹿杀什么都不一样。她想到在天黑前自己还想着什么玛多会不会喜欢自己是误会……真是幼稚的担忧。
恍如隔世。她什么都想不到,完全不能冷静思考,可是脑子的另一部分已经非常冷静了,她说:
“她说了看我做游戏,就不会的。”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小家子气,全都是浮云,没什么比得上玛利多诺多尔。银眸那么熟悉地浮现在黑暗中,给她一点点勇气。温柔的龙,呆笨的龙,天真的龙,包容的龙,倾尽了所有,相信她的玛利多诺多尔。贝莉儿颤抖起来,她又有点要哭了,很害怕,真的很怕,但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怎么做。
她要做这个游戏。她朝哈亚德说:“但我要跟你出去,我是不会杀人,但我比你厉害。”
哈亚德看着她,太黑了,他看不见她的眼睛。
但他能想象,那一定熠熠生辉,美丽得让他屏息。
“哈亚德,我不能让你自己去,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好吧。”哈亚德抿了抿嘴,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容。“那开工了,你跟我来。”
第119章
说是要开工, 事实上他们还是继续在树洞中待了一会儿。他们要搞清状况——不敌人的具体情形, 他们的搜寻路线和间隔规律。哈亚德要弄摸清楚基本细节才能策划对策, 而他又是偏敏捷型而不是战士型的。“我之前在旁边看到一块可以藏身的草丛。”他出去之前轻声叮嘱贝莉儿:“请您一定不要动。”
贝莉儿当然只有点头, 于是佣兵将挡住洞口的草拨开,拉着贝莉儿一前一后悄悄跑出去。他在离开前往树下丢了个不知什么东西, 然后才去另一边的草丛那里。草丛之所以可以藏身是因为有一点坡度,落差, 上面还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非常足够了, 哈亚德询问她:“武器呢?”
贝莉儿把龙鳞刀取出来递给他,佣兵随手在身边一划, 如同切割豆腐一样地容易, 只是稍稍地用力,刀非常轻松地划进石头深处,无声无息。
这把他吓了一跳,哈亚德没想到是这样的神兵利器, 如果是这种, 用不顺手,一个万一容易把自己卸了,想了想还是还给了贝莉儿并简单解释一番:“我让您给我的时候再给我。”贝莉儿点头地重新收起来。
他们没有再说话,继续等待。如果没有被这样强制地蹲过你一定不会觉得这种姿势难受, 而事实是全身上下都会非常别扭, 非常想动, 一会儿就全身开始发麻,觉得血液要逆流。于是哈亚德让她趴下来而他自己蹲着, 小心地向外看着动静。月光零碎,从树梢间洒下来,影子被风吹动,长长短短,横在草里的阴影,好像到处都是要跳出来吓死人的鬼魅。
贝莉儿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周围的环境,听到任何可疑的动静都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很容易幻听。过了一会儿贝莉儿就确信自己确实是幻听,因为她听见“猎人”的脚步声了。那些人的脚步很重,很明显而异样,马上就可以听出来是来了,他从远处又一次向这边跑来。贝莉儿知道不能出声,她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而哈亚德镇定地朝她挪了挪,伏下来,在她身后环住她,按住她的嘴巴。
这是怕她会出声,贝莉儿摇头示意他不用这么小心,但哈亚德没有松手。脚步越来越近,他们两个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目不斜视飞快地跑过他们这边,路过的时候哈亚德动了动手,树的那边突然传出一阵吵杂的声响。贝莉儿倒抽口气被哈亚德更用力地按住。
男人停了下来,目不斜视地往那个声音处去。但佣兵留在那的诱饵已经自毁了,他什么也没能找到。猎人抬起头,环顾四周,贝莉儿能借着光看见他的样子,浅褐色的头发,棕黑的眼珠,脸上留着胡茬,没有任何起伏的表情。月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他胸前闪亮的金狮。贝莉儿能感觉到头顶上哈亚德的呼吸停了一瞬。
猎人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他在附近徘徊了一阵最后离开了。离得最近的时候,他们藏身的这块石头离他只有五米。哈亚德放开她轻声说:“他们被那个女人操纵了。”
的确那个男人看起来非常吓人。没有表情就像个变态杀人狂,跟在背后撵得你尖叫不休。如果现在只是自己一个人,贝莉儿一定会被吓死,但因为有富有经验的哈亚德珠玉在前,就连完全没有被追杀经验的贝莉儿也明显觉得他们非常奇怪。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机器人”,一切该有的细微反应都没有,让人觉得不够鲜活。他看见了贝莉儿会来追杀,听见了声音会来检查,就算他们藏了起来,剩下的六个“猎人”也仍然在织成一步步向里压缩的包围圈。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切生命的小动作和微表情都没有,在阴森的月光和摇晃的黑影下,他僵硬得让人胆寒。哈亚德悄声说:“请您放心,只要那个女人不插手,这种人我有的是办法对付。”
他的声音一直都很轻松,贝莉儿听不出来这算好还是坏。目前她觉得是好的一部分,因为PVE的难度绝对比PVP低。但她不确定哈亚德是不是看清了那个男人胸前的徽章……因为就连她也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雄狮公爵。
但哈亚德什么也没说。
而贝莉儿颤抖起来。她不是害怕在黑暗树林中处境的自己,她害怕玛利多诺多尔出事。那个占星师摆明了是要玩弄她。如果她控制这些男人,把她抓来逼她玩游戏。她知道玛利多诺多尔,她是谁?……如果作为仇敌,她用银龙来牵制她,玛利多诺多尔也一定一样在被她所牵制。她很担心,很害怕,不知道无法联系的玛利多诺多尔到底怎么样了。她无论如何无法制止自己在想重伤的银龙被关在笼子里,而她没来得及阻止这群猎人,于是他们回去,一剑一剑地插向倒在地上,血泊中的龙……
哈亚德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感到她在发抖就安慰了一句:“请镇定下来,我会帮您。”
贝莉儿强忍住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她爬起来的时候哈亚德才注意到她的鞋子没了。贝莉儿翘起脚看了看说:“没关系。”她撕下衣服片包了包脚,只有一点点血迹,龙血让她的身体非常强悍,只是踩在石头上的这点痛,她还能忍。
他们简单商议了一下一致决定不能在这里等,一个人的观察毕竟还是太片面,再说还有六个人,只能各个击破,也必须主动出击。贝莉儿向哈亚德证明:“我可以帮你的忙,我比你听得远。比如前面右边那棵树上有蛇。”
贝莉儿在森林里被蛇吓过很多回,她锻炼听力唯一的成果就是听蛇的声音。哈亚德不顾生死亲自过去检查了一番,确定是有蛇。贝莉儿确实帮得上忙,她已经听过猎人的脚步声,明白自己应该注意怎样的动静。“好,那如果听到声音,您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还有多远。”
他们尽量悄声地向前移动,这是一个很高难度的行为,到处都是树枝、草丛和灌木,而夜晚却又特别静。贝莉儿注意到佣兵一直是半蹲着伏身行走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发出的声音确实比她小得多。她试着学着他的样子走,然而哈亚德很快发现,并叫她不要学他这么做。
“您没有经验,会容易累,也会反应不过来。”哈亚德对她要求不高:“不能做到完全无声无息的话差别不大,所以您只要尽力保持安静就好。”
贝莉儿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们往前走到一个地方,她听见猎人来了,哈亚德再三向她确认周围没其他人。他问:“您相信我吗?”那还用问,他比她都可靠多了。贝莉儿用力点头,哈亚德指示她:“站在这儿不动,刀给我。”贝莉儿将龙鳞刀递给他,心脏狂跳的看着哈亚德叼着刀爬上旁边的树。
他爬树没有掩饰动静,蹬在树干上的声音传出很远。猎人的脚步立刻加快了,而且贝莉儿毛骨悚然地听见还有两个人往这里来。咚咚咚,震动地面的声音,沙拉沙拉,拂过树叶的声音,还有咔嚓,折断枝条的声音。第一个死神出现在视线的那头,她瞬间就一身冷汗,但咬牙站着不动,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当那个男人冲到她的近前高举起刀,哈亚德直接跳下来,一刀将他从头到脚剖成两半。
第三具尸体在落地前就已经消失不见,哈亚德连感叹一下刀的顺手都来不及,现在连他也能听见新的追杀者来临。他拉起贝莉儿:“跑!”推着她连滚带爬向前跑。
第四个佣兵巧妙地打了个时间差,带着他们绕树,把跑得慢的那个解决。但第五个已经听见了声音,返过来把他撞倒在地。哈亚德及时丢开了龙鳞刀,没让它卷入混战中。
两个男人怒吼着在地上翻滚,要把对方干掉,僵持的声音震彻了树林。贝莉儿不知道那时间她怎么有那样的勇气,从旁边抄起一块石头瞄准了就往他们腿上狂砸!咔嚓!清脆的骨裂,哈亚德和猎人得以分开了,贝莉儿立刻追上去冲着他胸口砸!一边砸一边死咬着嘴唇不敢尖叫。哈亚德瞅准空隙,抽出腿上匕首,一刀插进那个男人的眼睛。
尸体消失了,贝莉儿边哭边把神奇小溪的木筒给他。“我就剩两瓶了!你小心点!”脸上和身上一直都火辣辣的痛,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哈亚德治好了腿立刻捡起龙鳞刀拉着她跑,顺便把剩下的给她:“您擦擦脸吧。”她一摸脸才发现是都是血,嘴唇也咬破了,贝莉儿擦干眼泪把木筒收回戒指里:“你更需要用这个!”
她终于想起来并从戒指里翻出了自己许久不用的吹箭。龙鳞箭不敢拿出来,只有摸索着现场削树。做好了箭手指头上也都是破口,贝莉儿觉得自己一定狼狈得不能看,脚上的布已经磨破了,她什么都没有说。第六个尽管腿软贝莉儿也做到了。只剩三个,他们的行动大胆了很多。贝莉儿直接走到猎人的面前,趁他朝她跑过来,举起刀的时候,一箭吹到他的胸腔上。
如果把他想成跑过来的山鸡兔子就容易得多了,贝莉儿过去一直这么狩猎。她才刚刚感到腿软和杀人的罪恶,哈亚德上前一步越过她,一刀就把人横着砍成两半,噗嗤,大量的血直接倾倒一样泼在草丛里,佣兵面不改色地再追上去一步把头碾碎。
尸体消失,他回过头朝坐在地上呆住的贝莉儿咧开一个笑容。“您吹错地方了,他穿着盔甲,那种小细箭射不破防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