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大约悬浮着十几个骨头小房子,只有三个是打开的,只有一个没打开的在龙的感知中沉着,坐标对比着越发鲜明异样。那些没有打开的骨头房间堆叠着,像一具具完整的头颅,一个垒高的骨堆。
而骨堆即使装饰得再华丽,整个巨大的空间看起来也像是一座坟墓。一座阴森的、奢侈的、糜烂的、一座埋葬所有人的骨冢。
就在这时候,那个声音,礼貌、带笑、微微扬起地,响起来。
“啊。”
玛利多诺多尔记得这个声音,再深刻不过,在法师塔听过的所有人他都刻在灵魂里,以生命发誓要他们血债血偿。他瞳孔剧缩的同时嘲讽地想起码杜维因没故意把他带错地方?他把贝莉儿又往身边拉紧,好像拉着相连的灵魂。所有人听着塞西瓦尔在某一个包厢说话,他的声音被放大了,在整个空间传扬开来。“看来我们尊贵的客人来齐了……”
他拍了拍手,清晰的巴掌声,好像迎面打到所有人脸上。带笑的声音还在作为主人的身份,彬彬有礼地说:“今天的拍卖会有些特别……众所周知,坐在我贵宾席的客人一向不爱透露自己的身份,今年恰恰相反,我的所有客人都愿意向大家致敬问好,现在请允许我有这个荣幸向在座诸君一一介绍。”
那个唯一一个有人的包厢在此时打开了,露出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夹杂着银丝的金发梳到脑后,方正的下巴,压低的眉毛,一双深邃睿智的褐眸。而他又如此轻蔑而狂傲,贝莉儿看着那个男人的样子觉得自己依稀见过,塞西瓦尔微笑着说:“向雄狮公爵冕下致敬。”
雄狮公爵点了点头,台下欢呼鼓掌声骤起,贝莉儿脑子嗡的一声响的同时声音已经接着介绍:“……梅洛伯爵家的罗兰小姐。”
女人倨傲地轻点下巴,卷曲的黑发垂在她洁白的胸前,红唇被扇子遮挡,蕾丝手套精致,指尖修长。她姿态优雅地坐在窗前,就有如绝代佳人。塞西瓦尔充分地等到欢呼声平息才接着介绍:“然后是我们来自清泉绿林的贵宾……”伊奥文和阿尔有礼地点头,但神情已颇见疑惑不耐。直到贝莉儿的心脏提起来,好像被插在行刑架上只余最后一步,她听见塞西瓦尔地笑着说:“这位贵宾可没授权我说出身份……不过窗户既然打开了,那么我大胆地臆测一下,大约,来自天空。”
玛利多诺多尔的手收紧了,他果然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必然不是什么好戏。塞西瓦尔再次拍了拍手,火焰在台上腾起了,所有人的目光被集中在最中间,出现的是一具水晶棺材。
房间中是有非常完善的投影系统,镶嵌在天花板上,装饰成烛台模样的魔石炼金阵会自动将拍品展示出来。一具棺材就这样静置着,被鲜花簇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棺材中有少女沉睡,金发上固定着水晶编织的花冠,她身上盖着华丽的毛毯,两只手覆在胸前,乍一看没有问题,但如果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两只手完全是断开的,只是尽量地被整理成一个安宁沉眠着的样子。
台下一片哗然,塞西瓦尔的拍品第一样就摆上了一具死尸。只是今天的拍卖品,不是给这群喽啰看的。罗兰脸上陡然变色:“塞西瓦尔!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突然变大了,清晰地传遍整个空间。
所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包括她自己,她捂住了嘴,玛利多诺多尔陡然站了起来,喉咙中发出怒吼,贝莉儿拼命拉着他:“玛多、玛多……!”她全身发冷,杜维因身边坐着的……她早该想到的,红龙身边当然就是那只黑猫!她开始觉得杜维因做过火了……或许是在今天,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做过火了!
塞西瓦尔出现在最中间的包厢里,他当然会在最中间。今天是精心装扮的银狐伯爵,已经带上一份大礼,在一片混乱中,优雅鞠躬,伸臂示意开场。
“那么不要耽搁,我们直接开始吧。”
第161章
贝莉儿终于想起来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占星师。
她还记得那头黑发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 夕阳和小巷, 被击倒在地上喘息的暗红发色的哈亚德。即使穿着宽大的袍子也能显露出曼妙身材的这个女人, 从兜帽斗篷中露出的那一点点垂在肩膀上的, 柔软、卷曲、泛着光泽的,妖艳的黑发。
她们都是黑发却彼此不同, 这个女人站在那里像燃烧的黑火,吐信的毒蛇, 她用扇子捂着脸惊诧地抚住那张红艳的唇的时候的令人厌恶的颤抖。
罗兰动作极大地站了起来, 几乎撞翻了椅子,杜维因在她身后环着胸看着, 毫无波澜。女人站在那里脸上轮换过许多表情, 震惊难过失落愤怒,她突然在包厢中消失了,如花的长裙波浪般地扑向那具棺材。她确认了,抬起眼, 即使隔着这么远贝莉儿觉得她一定是眼带泪光。罗兰愤怒地质问塞西瓦尔。
“韦尔斯·塞西瓦尔, 你这是做什么!”
“如您所见,美丽的罗兰小姐。”声音淡然有礼地回答:“我们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是您的密友,雄狮公爵家的长女, 曾经帝都的金玫瑰, 安特亚·洛莱恩小姐的遗体。”
精灵们已经察觉气氛不对地站起来, 或许他们发觉了这并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拍卖会。平台下那群毫不知情地如约前来的看客喧哗着,声音渐渐地小了, 直到死寂。塞西瓦尔微笑着安抚客人们:“请镇定,请坐下,可敬的客人们,来自清泉绿林的贵客,我邀请你们来只是想要你们享受今晚,满意而归。”
伊奥文和阿尔对视一眼,阿尔摇了摇头。事实上他们和塞西瓦尔都心里有数,原本是用已经满额的理由不允许再发放邀请函了,是他们硬是动用关系得到了一张,据说得到了塞西瓦尔本人的准许才发下来的——之前就已经交锋过一轮,他们没有能试探出什么来,精灵和人类两边都隐约地明白彼此在探寻什么,今晚早就知道来者不善,所以原本就做好了面对一切事情的准备。
杜维因站在包厢的窗口看着,没有任何要动作的意思。罗兰紧紧地扶着棺木,泪珠从她光洁晶莹的腮上滑下来,如同闪闪发光的珍珠。
她的确美貌,而在这样的艳色中哀泣,如繁花倾倒。可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关注她的美貌,他们低下头来,冷漠地看着她的表演。罗兰愤怒地说:“塞西瓦尔!……你竟敢这样对安特亚!雄狮公爵冕下,您为何要这样,安特亚无论如何也曾是您最爱的女儿——”
“所以您这样扶着棺材,不是吗?”
塞西瓦尔微笑着说。他是个狡猾的男人,自始至终龟缩在包厢中,志得意满地微笑。雄狮公爵奥格斯·洛莱恩低着眉头如同石头一般地坐在那儿,等着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银狐伯爵朝公爵点了点头,示意看吧,他所说不错。
塞西瓦尔已洞悉了罗兰的谋划,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事。他晒出棺材,她讶异、她惊恐、她害怕和紧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相是怎样背着她在运作。可她真是太聪明了,这个女人有那种本能的趋利避害的天性,她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和投向让她感觉最有利益的方向。
她总是短视,又因这短视自傲。红龙杜维因在她身后,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对她虎视眈眈,塞西瓦尔可能掌握她杀死安特亚的线索。
而她又太短视了,她的本能有时候会让她做坏的选择,例如留下杜维因,例如联合杜维因将他推下台,例如她当机立断地扑向棺材,利用公爵对女儿的爱,做最后的容身之处。
“您真是心急啊,伯爵小姐,我还没说出这件拍品的名字,您就迫不及待地要将它买回家吗?但也不错,这个代价您正好付得起。”罗兰那流着泪的脸庞混杂着扭曲的愤怒和诧异地仰望着他,塞西瓦尔微笑着说:“这是可敬的雄狮公爵冕下交予我寄卖的宝物,名字是……”
“谁杀了我?”
罗兰微微睁大了眼。
有一瞬间她张开嘴,怒猫般地要嘶叫起来。她止住了,彻底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她的阴谋。她计划在这里弄死塞西瓦尔,接收她的财产,塞西瓦尔当然也计划着要在这里弄死她。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稳固自己的地位,让她不得翻身。
那双带着泪光的美丽的黑眸扫射四周,杜维因,塞西瓦尔和雄狮公爵的目光。她最后定位在雄狮公爵身上。“公爵冕下……”女人哀求夹杂着被侮辱的愤怒的声音,她那哀泣倔强又不失高傲的姿态和神情很能让男人心软。“您相信塞西瓦尔那个男人说的话吗?”
冷淡的雄狮公爵终于开了口:“看你们谁有更多的内容说服我。”
他甚至不是说“证据”或是“辩论”,他好像坐在王座上,等着他们自行跪下来恳求,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神情中并无一丝波动,叫人无法窥探他到底是否动摇。罗兰的神情越发地哀怨动人。
“塞西瓦尔……那个男人就是个败类!公爵冕下,您为何相信他?银狐伯爵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利益熏心……他指责我杀死安特亚!这是污蔑!”塞西瓦尔微笑地插嘴说:“我并未指责您,一切都是您自己说出口的。”罗兰对他怒目而视,交锋的眼神中只有彼此才懂的阴狠的东西,而转过脸面对着雄狮公爵,她又是泪水涟涟的哀恳动人的神色。
“我为什么要杀死安特亚?我没有理由!”
她说得十分有理,安特亚·洛莱恩曾是罗兰跻身更加上层社会的一个踏脚板,罗兰无论如何没有原因要这样凄惨地害死她,她高傲地昂起下巴反唇相讦:“反而是这个渣滓,他和洛兰有联系,谁都知道他为洛兰做了什么,谁知道他会为了洛兰能给他的东西做出什么来!”
塞西瓦尔微笑不变地看着,高高在上,一场闹剧,他的立场在罗兰的控诉下逐渐开始变得有些不那么牢靠。她倾诉得更加声泪俱下了。
“安特亚死后我每天都在为她哭泣,……她是我的密友,她也是尊贵的公爵小姐,我为什么要杀死她——”
“当然是为了我嘛。”
红龙出现在她的背后。
杜维因掀下兜帽,露出那张英俊到华美的面孔。高高束起的红发,白肤红唇,耳上闪动的耳钉,红龙快意地笑起来,潋滟难言。他是如此珠光宝气的美丽,在这样奢靡华丽的台上也能毫不失色地绽放光辉。罗兰一瞬间的神情阴狠,她叫着:“杜维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烧灼了她的手,她惨厉地发出痛叫。龙惬意地走过去,斗篷在身后落下,杜维因一身火红色的皮衣,红衣武士将这个黑发的女人踩在地上,脸上充满泄恨的兴奋和恶意。火焰在他周围腾起。
他正好踩住了罗兰的脸,向下碾压,阻止她说话。所有人都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忽隐忽现,映衬得他那张俊美的面孔更加奇诡而艳丽。杜维因啧了一声,抬起手,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手上是可怖的烧伤,他慢悠悠地说:“啊,我忘记了。”龙低头龇牙一笑:“是另一只手。”
罗兰凄厉地在他脚下惨叫起来,只有惨叫,不成言的痛喊。即使能够转移伤口,一瞬间受伤的剧痛是无法避免的,她原本就是那种娇生惯养,无法忍耐苦楚的人。靴尖顶入她嘴里,最尽头喉咙是一团燃烧的龙火。龙火不能伤害她,堵住那愚蠢的语言却已够了。女人的另一只手燃烧起来,杜维因的身体没有再受到伤害。红龙头也不回地朝后头招了招手挡住,仿佛已能预料到身后最好的朋友有什么异动:
“等等,玛多,让我干完这边的事。”
玛利多诺多尔失声憎恨的咆哮:“杜维因!那个女人是法师塔里的人!”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怒火抑或烧灼。这个声音和塞西瓦尔一样,永生永世不会忘记。贝莉儿看着杜维因,他的火,被他踩在脚下的那个女人,那一瞬间明白了从前的很多事,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的那个样子,杜维因看着她的那个样子。为什么看着黑发黑眼,他们的神情那样阴沉。银龙发怒的咆哮,吼声震慑四野,奥格斯·洛莱恩的护卫向前一步,被公爵摆了摆手,不得不向后退去。
公爵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头人形的巨龙在那儿一高一低地对峙着,玛利多诺多尔怒而咆哮着说:“杜维因,你和她签订了契约吗!”
即使再失去理智的愤怒他仍没说出红龙欺骗他的指控。他只是痛苦,他的全身都感到一阵阵的冰冷,又无力,深沉的绝望和说不清的悲怆。现如今一切都无法掩饰,显然杜维因也不想再掩饰。他让杜维因用龙神发誓,他让杜维因用自己的灵魂发誓!可他欺骗他!
他和这个女人签订了契约,龙神啊,他们做错了什么?!他浑身颤抖着……贝莉儿在他身后一下又一下拼命的拉拽他。他是以能找回一些理智……他浑身颤抖着……贝莉儿在他身后一下又一下拼命的拉拽他。他是以能找回一些理智……红龙回过头带笑,有些无奈的对上他尖缩的瞳眸。“玛多,我说了,让我先把这边的事干完嘛。”
银眸与红眸对视着,说不清彼此眼中所带的是怎样的情感。几十米的距离,如同鸿沟。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点头,后退一步,他松开手,石头在掌中簌簌的落下。银龙转而看着场中那个女人,她还在红龙的脚下尖叫。
也只有火焰能够达到这样的作用,让罗兰痛苦却又不伤害杜维因,因为杜维因不畏惧火和灼烧。尽管如此,伤害的转移仍然存在。龙的自愈力非常强大,玛利多诺多尔不了解人类的痛苦在龙身上会是如何的,他只是想起来就觉得……觉得窒息。
“啊,”杜维因轻松地说:“刚刚说到哪里来着?”他在这惨叫声中淡然自若地环顾四周。如果想到这两个人之中确实是存在着伤害转移的契约,看着红龙面上兴味盎然的笑容,会觉得如此惊心,龙的慵懒、华贵和漫不经心,让人觉得他说出的一切语言都自带着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对了,”杜维因笑眯眯地踩着罗兰抬头说.
“公爵,我要告诉你,是我和脚底下这个女人一起杀了你的女儿,安特亚·洛莱恩。”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还是日万给力
这么短走剧情感觉走得相当断点啊!
狂写救人去
第162章
现在想起来曾经的事情仍如昨日时光鲜明, 好的不好的, 杜维因都将它们记得清清楚楚。并不知是否是因为巨龙都是如此, 因为时光太漫长, 有的龙选择将其遗忘,有的龙永远牢记, 一丝不错。杜维因有时候想自己的确是小心眼的龙。可这世界太灿烂,红龙是火焰的龙, 热爱一切战争、占有一切光明, 铭记一切叫自己不痛快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