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皇、父君,她的姐姐、兄长,一个个离去,她的世界渐渐只剩下了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会不会对她出手呢?人总是这般,当越在乎一件事情,便会抓得越紧,对其抱的期望越大。
她缓缓闭上眼睛,自是没看到白宇正欲举起的手明显顿了顿,随之他的身子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跟着颤了颤,道:“臣不敢。”
“不敢?”苏樱蓦然睁开眼睛,冷笑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你白相不敢做的,亦或者说,白相只是现在不敢,毕竟我大梁皇族只剩下了孤一个人,待哪日白相的心腹足矣抗衡整个大梁的精兵,便不会在意悠悠之口了吧?”
“小樱,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说过,只要我在一日……”
是啊,他说过,只要他在一日,就会护着一个人,可是他也说过,不会对苏桥出手,苏樱已经不知道他的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是假了。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苏樱抢白:“不是这样?你敢说,苏桥的事情,与你无关?”
只要你说了,孤便信了……她想着,这大约是她最后一次甘愿自欺欺人了,可是白宇,却连骗,也不愿骗一句,低头道:“臣,无话可说。”
她嘴角淡淡的笑意逐渐冷下去,缓缓闭上眼睛,一颗晶莹滑落。
谁人曾想到,当初那个整日跟在白宇身后的女孩,会以这样的形式,和曾经最信任的人,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谁人曾想到,当初那个无条件信任白宇的小女孩,会有这样绝望的一刻?
“你是不是以为,我总是这般笑呵呵的,就是傻,好欺骗,就不会心痛?”苏樱淡淡的说着,“其实,我都知道,别人叫你奸相,别人说……你靠近我就是为了复仇,因为,大梁缺一个皇帝,一个可以任你摆布的皇帝。从你接近我的那时候,就是为了复仇吧?苏家的恩怨,太多了,你的父亲无辜,可是这些人,又何尝不无辜呢?”
许久,她不想去看白宇的眼睛,她怕自己看到了失望,叹了口气:“罢了,你离开吧……今日的话,孤可以当作自己没有说过,你……也没有听到。”
白宇走后,秋风吹开了窗帘,她缓缓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走到窗前。
窗外景色如旧,落叶随着风打转,最后停在了墙根,苏樱将窗户关小了些,仍旧能感觉到瑟瑟的凉意。
她仍记得,那是五年前的一个深秋,就像如今这样,是她和白宇第一次见面。
第49章 樱花
苏樱登基的第三年, 迎来了一场最大的笑话,帝王娶夫,大臣们却不见了她们的王和君主。那日, 十里红毯, 却终究以落寞收场。
苏樱站在窗前看着,看那秋风扫过, 落叶随着打转,她有些心烦, 这样的情愫说断, 却并非一时能断开的。可是, 她害怕,她是真的害怕,所以, 宁肯亲手推开,也不愿被人欺骗,落得最终更加凄惨的下场。
那个梦,还是实现了, 只是,她还活着,他们之间终究散场了。蓦然间, 泪水抑制不住地流动,她试图用手捂住脸,却始终记得,自己已然是这个大梁的帝王。王者的姿态, 不会允许她这般放肆。
正是愣神间,门外急匆匆地闯进来一人,这人正是小七,他一身黑衣,一如往日里那般,只是这张脸,却更加艳丽了,见到苏樱,便立刻跪下,道:“陛下,您快去看看吧,公子他……”
一侧的侍卫忧心忡忡地看向苏樱,低头道:“陛下,臣失职,未曾拦住……”
她愣了顷刻,摆手道:“罢了,他的武功,你拦住也怕是要费上一番工夫的,更何况……”
她的话没有说完,更何况什么?更何况,她的侍卫,不一定是诚心拦着小七,听起来多么可笑。不过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皱了皱眉,低声道:“孤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这个人的事情,你退下吧。”
小七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珠子里写满了震惊,他犹豫出声,随即大叫道:“陛下……”
“走吧,陛下说了,你这时候还是别惹了陛下不开心。”他笔直地跪着,任旁侧的侍卫拉他,怎么也不肯起来,或许是没有想到,苏樱这个向来温和的女子,也会有这样绝情的一面。旁侧的人好言相劝:“快走吧,别触了陛下的霉头。”
“陛下,如果是公子病了呢?病入膏肓。”小七说完这话,便见苏樱的脸色变了变,随即甩开钳制着他的手,抖了抖,站直身子,“陛下,公子他,中了毒,那日回去,气急攻心,吐了血。属下从未见过他伤成那样,即便是以前在幽冥宫,他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他至今昏迷不醒,陛下,难道您不心疼吗?”
“你们还想要孤怎么样?”苏樱听到这话大叫一声,随即冷笑着,可是无人可见,她的手握成了拳,一点点颤抖着,“他惯会骗孤,这次肯定是拿这件事让孤心软,孤不会信他了,再也不会了……”
“陛下……”小七依旧叫着,旁侧的侍卫却劝道:“别说了,你别说了。”
他似乎是傻了一般,只会说这一句话,小七瞪了他一眼,吼道:“不,你不让我说,我偏偏要说,我要让这个昏君明白,谁才是护着她的人。”
“小七,你放肆。”随着这一声怒吼,门外一书生装扮的男子踏门而入。苏樱眼前一愣,想起来,这是曾经见过的老大,此刻他依旧一身白袍,一副书生气,只是那一声怒吼,将其本质暴露。三年不见,他更加精干了,眼角也添了几丝细纹,他冲着苏樱缓缓行了一个江湖上的礼节,笑道:“幽冥宫信使参见陛下。”
随他而来的女子,苏樱显然熟悉很多,是林晴,她此时脑袋一团混乱,自然没工夫理会林晴为何会和幽冥宫的人掺杂在一起。
苏樱看着他们,没有说话,老大自是旁若无人讲起来:“陛下,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些话要和陛下说。”
他这话一出,旁侧的宫人立刻退下来,仿若这后宫的主人不是苏樱,而是他。苏樱惨笑,鼻头已然泛红,原来啊,从最开始,身边的人,就已然被控制住了。
“陛下,你是不是好奇,为何你的宫人,会听我的话?”老大依旧笑着,可只有此刻,苏樱才察觉到了危险,她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又听老大说道:“陛下,你看到了,你宫中的人,全部听命于我,若是我让他们杀了你,你觉得自己会如何?”
苏樱瞪大了一双眼睛,继续盯着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只见他如玉的面容渐渐冷淡,知道她以为这个人会对她出手的时候,对方依旧岿然不动。
她会如何?她怎敢想象?这些年来,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是懦弱的,她何其懦弱啊,懦弱到连死,也没有勇气面对。她掌管着大梁的江山,却习惯于依靠一个人,这个人,哪怕骗了她,她依旧会选择原谅 ,为什么?
他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逼近,却始终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她看见那个好看的书生模样的男人缓缓开口,他说着:“不过,陛下,您不用担心在下会对你怎样,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因为只要那个人还活着,你就会活着。”
“你是说……白宇他,真的?”直到许久以后,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嗫喏出声,“他真的,可是,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明明前几日他还生龙活虎,明明早晨他还站在这个大殿里,笑着摆弄头发,明明他对着镜子,问道他美不美,明明……有太多话,她想要问出口,可是心中始终过不去那道坎儿,就生生横在中间。
“陛下,你不是想问,苏桥为何会死吗?”老大轻笑着靠过来,对于这个危险的男人,苏樱再次全身战栗,“甚至是你父君颜氏当年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一五一十,你想知道的全部,我都告诉你。”
“你说什么?”苏樱颤抖着嘴唇,“他中毒,是因为苏桥和于慕青,可是他们已经……”
“陛下是想说他们已经安分守己了,对吗?可是陛下别忘了,他们,是于家人,血脉,是骗不了人的。公子答应了您不碰他们,却不代表,允许他们任意伤害你。”老大对着苏樱轻笑,“你以为公子是怎么中的毒,那是因为,他生生替你受了,若非如此,今日躺在这里的,就该是你。以陛下的身子骨,莫说熬过三天,当场就可能一命呜呼。”
老大的话仍在继续,苏樱的脑海中却回放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颜家和苏家的恩怨,那个人以少年之身挑起幽冥宫,他一次次默默帮着自己,他为自己试毒,他中了毒,他躺在床榻上,手中一直握着那枚簪子,他干涩着嘴唇,呢喃叫着“小樱”,他……
心蓦然钝痛,她不想管了,便是他要报仇又如何,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有伤害过自己,他从来没有,他甚至,躺在床上命悬一线,可是自己在干什么,自己赶走了他,自己气得他怒火攻心,毒入骨髓。
“他在哪里?”苏樱一把揪住老大的衣襟大喊道:“他在哪里,孤要见他,孤……”
她的声音越发小,小到失去了力气,她害怕自己去迟了,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哪怕,他骗了自己,可是她就是喜欢他,从未像现在这般,不可抑制地喜欢着一个人。喜欢到疯狂,喜欢到,她总是忍不住见到他。
她后悔了,后悔对他说了那些伤人心的话,可是,此刻,依然无法挽回。
“主子说,这些事情,太过腌臜,不该让陛下知道的,”老大继续笑着,“可在下认为,陛下要是永远不知道,就不会清醒,小七说的没错,你是昏君,不仅不能洞察秋火,亦看不清自己的心。”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苏樱大叫着,可是老大依旧这般嘲讽地说着、笑着,“孤后悔了,后悔了,你快说,他在哪里?”
即便到了这一刻,苏樱还保持着一份理性,以白宇的性子,断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姐姐看到那般惨兮兮的模样,他一定会选择躲在一处,哪怕,是死去。
苏樱的脸上从未像这般惊慌过,老大见状,撇了嘴道:“城外,樱花庄。”
“来人,备马车,不,孤自己去。”苏樱急匆匆地向外走着,差一点被门上的栏杆摔倒,门外早已准备好了马匹,她跃身而上,架着马匹冲出去,不再顾念旁侧人的眼神。
樱花庄,樱花庄,原来,他还记得。那曾经嬉笑时的玩笑,他说,要为她种下一片桃花,待每年春暖花开,人比花娇美,届时,他们一起酿一坛樱花酒,坐在樱花树下赏风景,惬意无比。
他说,他会一直等着一个傻姑娘,直到她牵她走到那里,他说过,他喜欢她穿着缥色的长裙,站在树下赏花的模样,他说过……
随着马匹疾驰,越来越多的记忆从脑海中涌出,为什么要在乎别人说些什么?那些记忆就是最真实的,不是吗?他为自己种下一片粉色,他说要种一片永远开不败的樱花林,而他,做到了。
马蹄踏在花瓣上,带来一段芬芳,这花落树枯的秋季,只有这里,繁花似锦,只有这里,埋着樱花酒。
苏樱翻身下马,来到一处小木屋前,这木屋一如当初她所描绘的模样,虽说简陋,却也温馨。此刻,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就躺在里面,她却踟躇了,她甚至不敢靠近,不敢迈步。
风吹起她的长发,宽大的衣袍随之扬起,她站在小院门口,一步步挪着步子。
第50章 大婚
初秋的风扬起长发, 苏樱随着风摇摆了步子,可是,当踏入这座小院, 却还是忍不住踟躇。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缩头乌龟,她害怕受到伤害, 所以不敢相信任何人啊。
可是,此刻, 那个人, 就在里面, 这里有他亲手埋下的樱花树,永远开不败的樱花,在秋风中傲然立在那里。她感觉有什么滚落下来, 灼伤了手背,那时泪水,那是她的焦急。
但当她走到这里,却再也迈不动脚步, 她害怕的,害怕那个人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是,她更害怕他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
四下里,静寂无人,苏樱听见风吹落了花瓣的声音, 这声音,那般静谧,那般美妙。
隐隐约约间,她看见一个穿着紫袍的男子执起一枚玉簪,交到了一个穿着缥色长裙的女子手中,风吹过来,吹起了衣襟,衣襟交叠,女子望着男子。
这样的画面,好真实,好美,她蓦然笑了笑,艰难地迈开步伐。是的,她害怕,可是害怕又如何呢?
这一刻,她明白了,如果不爱,就不会胆怯了,如果不爱,就不怕被伤害了。一切的一切,只不过一句在乎罢了,所以,会有更高的期望。
细细想来,她这一生,太过荒唐,自己的父君和母皇,是仇人,自己的兄长整日里算计着她,活在这样的阴谋中,如何敢放手去爱一个人,如何能全心全意将心托付?
从前,她爱着白宇,所以,不能接受欺骗,可是如今,哪怕他骗了自己,苏樱还是无可救药。
当他中毒的消息传至耳畔,苏樱怕了,纵是欺骗,也抵不过将要失去时的那一丝恐慌。
她迈开步子,停停顿顿,总算是走进了那座不起眼的小木屋。简单的摆设,插着樱花枝干的瓶子,散落下来几瓣樱花,小踏上摆好的酒盅,诉说着小屋主人的故事。
这木屋,所有的陈设,都是她印象中的那般,亦如她曾经描绘的那样,简单却又温馨。
他……苏樱的手顿了顿,他终是记得的,他是记得的,他们之间的诺言,那个一同过着普通人生活的梦想。
可是时过境迁,除了这些身外之物,他们之间,早已被怀疑伤害得伤痕累累。
病榻上,那个人,俊秀的眉眼,略带苍白的肌肤白得剔透,带着病态淡淡美感,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她忽然好想哭。哭吧,苏樱告诉自己,可是,却怎么也流不出来眼泪。
她告诉自己,眼泪是留给弱者的,而她,是这个大梁的女帝,没有人会容许她哭泣的。
她要活着,她要笑着,可是眼泪就是不争气,或许,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她才会放肆,无论这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眼前,无论……
从何时起,她已经学会了依赖,学会了在一个人身边这般放纵,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苏樱却觉得安心。
他这么坏,老天是收不了他的,连阎王爷也会掂量几分的,他这么坏,他欠自己的,还没有还清楚呢?怎么就会中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