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红衣看了夏凡一眼,从夏凡的眼中没有看到一点他对这些风尘女子的鄙视与厌恶,没有喜欢,也没有嫌恶,只是单纯的好奇,还有随着好奇而来的兴奋。
“这位爷可是新客,从前从未见着过的,可是有了相好的姑娘?”此时,这烟柳绿庄的老鸨子出了门,一出门就奔着夏凡来了。
“来来往往这么多的客人,妈妈都记得住?”夏凡问道。
“妈妈我别的本事没有,来往的客人可是我吃饭的本钱,那模样啊,一记一个准儿。”老鸨子似乎对自己这过目不忘的能力很是得意。
“这位姑娘……也是来逛窑子的?”老鸨子疑惑的看向桑红衣。
他们做这行的,从不避讳这里是窑子的说辞。就算打扮得再光鲜亮丽,也不过是卖笑卖肉的地方,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
她这烟柳绿庄在最开始不过是个再小不过的青楼,当年她还是楼里的姑娘,容姿也出色,亲眼见着那小小的屋子变成了这庄子,没变的只是这里依旧是风尘之地,换上了华丽的外衣,也掩盖不了她们出身风尘的低贱。
其实她很清楚,她们确实是低贱的,尽管做这一行的谁也不愿承认自己的低贱,但在别人眼里,她们也就是个妓子,逢迎卖笑,靠着身子勾着财主,哪有半点高贵之处?哪怕长着一张再美丽的脸,也就是个风尘女,别人提起的时候,神情大多是嘲讽的。
她自己也清楚,她楼里的姑娘同样清楚。
因为她们自己也是看不起这行当的。若不是当初无处可去无法可想,但凡有条路的谁也不愿意自甘堕落的做这一行。
就像她,家里遭了灾,一路逃亡到天都,爹爹死在了路上,娘拖着病体照顾着三个弟弟妹妹,说不得要卖上一两个孩子才能让其他人活下去。
最终她被卖到了大户人家做丫鬟,偏又有个色中饿鬼的老爷和一个打翻了醋坛子的母夜叉。母夜叉不去找那老爷的晦气,反将一切赖在她头上,卖身契一扣,就将她送到了青楼。
楼里的姑娘哪个都不是自愿的,全是各种无奈之下被送进来的,没了活路,也不能眼见着未来无望就去死,所以得过且过,忍着忍着也就这么活下来了。
她不是没见过女子来过青楼,但来青楼的女子通常不是来寻欢的,而是来找茬儿的,要么是自己的相公在楼里有了相好的,往来频繁,冷落了原配妻子,要么就是为人母的来揪儿子回去,称再来这种地方就打断他的腿。
像桑红衣这种站在青楼前这么平静的姑娘,她确实是很少见的。
但她也不能不防着,也许是先礼后兵呢?
“怎么?这楼里有规矩女子不得入内?”桑红衣好笑的看了眼对她有所防备的老鸨子,也想到对方怕是将她当成了来找茬的嫖客‘家属’了吧。
“这倒也不是,只是姑娘,咱们楼里有楼里的规矩。咱们楼里的姑娘干的就是这一行,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家的男人管不住,可不是咱们姑娘的错。”老鸨子果真是有防备的。
她也无奈,上次来了个黄脸婆,见着他们姑娘直接一刀甩了过来,好好的姑娘就破了相了,想要恢复,那得用仙人手段,他们干这个的,要是能巴着仙人,岂不成了福分?还用在这里混日子等死?
“妈妈不用担心,我可不是那些来找茬的,不过是想见见世面罢了,也是被这位给拖着来的。”桑红衣瞬间就把夏凡给卖了。
可怜夏凡眨巴着水汪汪的眼,在桑红衣的暗示下,不得不接受了拐带姑娘逛青楼的罪名笑哈哈道:“没错,是我带她来的,我家姐姐,平日里豪爽不输男儿,生撕猛虎,脚踩蛟龙不在话下,一直都好奇这青楼里是个什么模样,非逼着小爷儿带她来瞧瞧,小爷儿也是架不住我家姐姐的威胁,只得舍命陪君子了。”
夏凡张口就来,一句实话没有。
不过,他这可萌可萌的小个子,说他是桑红衣的哥哥恐怕还没人信。
“真的?”老鸨子奇怪的看了桑红衣两眼,心说竟还有这等奇葩的姑娘,非对青楼感兴趣,于是道:“既不是来打架的,我这烟柳绿庄打开门来做生意,男的女的都不拒。姑娘既对咱们青楼感兴趣,不妨就进来瞧瞧真实,若是看上了哪位姑娘也不妨直说,叫她们给姑娘弹弹小曲儿唱唱小调儿还是不麻烦的。”
“如此甚好,妈妈带路。”桑红衣笑着让老鸨子走在前头,后边她揪过夏凡,恶狠狠道:“夏师兄,你这是刻意报复吗?”
“没有啊。”夏凡的目光特别的真挚,真挚的桑红衣节节败退了。
“少女,待会儿你就多叫些会弹琴的姑娘来,你徒弟怕就在那些人之中。”万物之书提醒道。
“破书,这次的功法与琴有关?”桑红衣好奇,既然万物之书这么说了,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老鸨子将桑红衣和夏凡带到了房间内,叫人上了一桌子的酒水糕点果盘,然后问夏凡和桑红衣道:“两位,可有相好的姑娘,我去给二位叫来。”
“第一次来,哪知道这楼里的姑娘哪个好哪个差,这样吧,我这人爱听小曲儿,烦妈妈带些琴弹得好的姑娘来让我挑挑如何?”桑红衣笑道。
“这好说,姑娘既有要求,妈妈我自是要极力办到的,只是这银子……”老鸨子开始谈价钱了。
“银子好说,妈妈尽管去就是。”桑红衣直接掏出了一袋金子,看的老鸨子眼里放光。
这么多的金子,就算是叫了她们楼里的花魁也是绰绰有余的。
老鸨子带着金子心满意足的走了,随后进来了一群擅长弹琴的姑娘,足有十几个,随便挑的节奏。
桑红衣仔细感应着万物之书的变化,终于,它翻开的那一页上突然出现了‘伏魔册’三个大字,和一把古琴。
“看来我的弟子就在她们中间。”桑红衣总算是满意了。不仅找着了徒弟,还逛了青楼,倒也是不枉来这一趟。
“公子和小姐想听些什么曲子?”其中一个姑娘摆弄着房里的琴,问道。
“你们随便弹你们拿手的曲子,最后我会留下一人,不过打赏是少不了的。”桑红衣豪爽的又掏出了一袋金子。
“多谢小姐赏。”姑娘们干劲满满。
她们其实最喜欢接这样的客人,不用陪着那些又老又丑又恶心的男人睡觉,还能拿到不菲的赏银,只是弹弹琴,唱唱曲儿,她们也省心省事。
于是为了银子,姑娘们拿出了拿手的绝活,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桑师妹,你的徒弟就在她们之中?”夏凡拉过桑红衣小声的问。
桑红衣点了点头。
“哪一个?”夏凡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感应了一圈儿,也没找出来是哪个符合桑红衣的条件。
“那个。”桑红衣朝着其中一人指了一指。
“那个?”夏凡一愣,问道:“看起来愁眉苦脸那个?”
桑红衣一瞧,可不是愁眉苦脸呢吗?其他姑娘见了金子眼睛都放光了,就她在那发呆。其他姑娘吹拉弹唱努力展示自己的时候,她还是在那里发呆。
“她莫不是看上了哪个穷书生,相思成疾?”夏凡摸着下巴推理道。
“为什么这么说?”桑红衣倒是好奇问道。
“戏本里不都是这么唱的?”夏凡一脸见着鬼了似的表情道:“桑师妹你莫非没看过戏?”
桑红衣哭笑不得,心说你这都是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戏?
谁会想到有一日夏凡竟是一语中的,那穷书生没多久就上门了。
而陆以在路上走着,心不在焉,险些被石子儿绊倒了,好在他是修仙者,不至于摔得狼狈,否则传了出去,丢不丢人?
老远处君不负在和陆以打招呼,陆以却没注意到,所以让君不负也好奇陆以这是怎么了,就两步走上前去询问。
他现在心情很好,他今天见着一个有着天机一脉天赋的人,不过他也没急着上前收徒,他还想考验一下这个人的心性。
“陆师弟,你这是怎么了?看你心不在焉的,我叫了你好几声你也没听见。”君不负见陆以还在发呆,就问道。
陆以这才发现君不负竟然在他身边,于是犹疑道:“君师兄,我好像看到……”
“看到什么?”君不负见陆以突然顿住,于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嗯……”陆以犹豫着该不该说,但最后终究没敌住这颗八卦的心道:“我好像看到桑师妹和夏师弟去了烟柳绿庄。”
“烟柳绿庄?那不是青楼?”君不负一愣,随即不信道:“你是说桑师妹和夏师弟?”
“嗯。”陆以憨憨的点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许是看错了吧?他们俩去青楼做什么?”君不负压根就没往收徒这上头想。
第一百六十章 等我回来,必娶你为妻
桑红衣和夏凡在烟柳绿庄喝了一天的‘花酒’,听曲子听的耳朵都长了茧子,但收徒的事却没有任何进展。
桑红衣看上的那个女子,也就是她未来的徒弟,据她自己说名叫清荷。是个于风尘女子而言很清雅很脱俗的名字。
但是,清荷明显太过心不在焉,即便是弹琴也曾弹错了好几处,她自己却丝毫未有发现。就连夏凡都听的清晰,而作为弹琴人,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用手指撩拨着琴弦,人却在发呆。
桑红衣再傻也知道她有心事,于是到了后来,她们便开始闲聊起来。
然后桑红衣便知道,这个叫清荷的女子的一些事。
很巧,叫夏凡猜了个十之八九。
清荷原名闵芷荷,来烟柳绿庄才不到一个月。她原是清原人,自幼家中贫苦,有弟妹共七人。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传宗接代看的很重,尽管家贫,但却确实没有少生,到了后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总要牺牲几个孩子,要么送人,要么卖了。
当时她是自愿将自己卖到青楼的,可怜的是看那青楼华丽,来来往往的人衣着光鲜,还以为是什么豪门大户,便自己找上门去,谁晓得一步错,终身也没能逃出这个地方。
而她的三弟自宫去宫里做了太监,二妹将自己卖给了一户大户人家做丫鬟。她们直到现在也在往家里送钱,供养着体弱多病的父母还有弟妹。
在清原的青楼里,她是打小就被培养的,如何卖笑,如何讨好那些有钱的大爷,纵使她不想,却逃不脱那些无情的鞭打。
慢慢的,她就认命了。
第一次接客是十二岁,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对方却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子,她很害怕,缩在被子里动都不敢动,对方倒是个很温柔的人,许是见她是真的怕,于是轻声安慰,一夜什么都没做,就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天,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离开,就当是她的任务完成了,对方什么也没和妈妈说,还包下了她,整整半年多没用她再接别的客人。
她对那人是感激的,久而久之甚至觉得就算是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那个人也无不可。他家财万贯实力雄厚,即便就这么包着她一辈子也不是难事,只他一人,从今后她再也不用和别的男人有所牵扯,那么将自己交给她也无不可。
她说服自己,甚至做好了要献身的准备,但那人却再也没来。
直到十几天后,她才听到了一则消息,说那人家中破败了,似是得罪了什么新来的一个什么官儿,还是个告老还乡的,实际上已经不在朝上了,只是他的门生故吏多,也无人敢得罪。
清原是他老家,他是准备回来盖一座祖祠,盖在最为繁华的地方,让他的祖宗后代也享受着所有人的艳羡膜拜,于是,就相中了那人手中的一块地。
这是起因,中间的过程是什么,她不过一个青楼女子,她无从知道,但结果就是,那人得罪了这个告老还乡的官儿,最后家里人死的死,伤的伤,被扣了个什么罪名,剩下的人全都被判了流放。
后来,那人死在了流放的途中,死因是什么,是真的受不住风吹雨淋?还是被人杀了灭口,也没有人知道。
那之后,有个早就被发还了卖身契的老管家找到了她,给了她一沓的银票。老管家说那人早就知道这次他可能活不了了,全家也会因此而遭受连累,所以,提早给了他一笔银子,将他的卖身契发还,然后托他在他死后将这些银票送给她。
那人说,她还小,还没受过青楼里的姑娘需要忍受的那些不得已,所以,拿着这些钱,想法子为自己赎身,因着她还没破身,去个远一些的地方,还能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老管家说,那人和他说过,他虽去过不少次青楼,毕竟男人嘛,但十二岁的孩子他还从来都没有试过。妈妈说有新货色的时候被忽悠着也就顺水推舟了,本想试试新花样,但发现对方竟然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的时候,别说是清荷,就是他都很紧张。
他说,他的妻子嫁给他的时候也十六了,而当时,他还是个高挑英气的小伙子。如今,他都能做她的爷爷了,所以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他就有些下不了手。到后来,花着银子养着一个碰不得的人,每次一不开心了就来找她说说话,却也就轻松不少,他是真的有了一种她是他孙女的错觉。
所以,当知道自己逃不过被害的命运时,他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但他能做的不多,除了给她准备一笔赎身的钱,其他的他已无能为力。且也不能来看她,如果只是青楼里相好的女子也就算了,若被人知道他如同孙女般的关爱她,可能会为她引来无妄之灾。
那一瞬间的感觉,清荷直到现在都忘不掉。
心中似有心弦被什么拨动,那种暖暖的,酸酸的,却又冷冰冰的感觉,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忘记。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只听外人都叫她姜老爷,她不愿叫这么生疏的名号,问了老管家,老管家说是那人说的,不要告诉她他的名字。
他们的缘分,就止于此。
老管家在姜家待了一辈子,对那人忠心耿耿,所以那一日,离开之前,她突然问道:“老管家,你打算去陪他吗?”
老管家先是错愕,随即笑的很慈祥,他说:“我十一岁进了姜家,一开始是伺候的老太爷,因为笨手笨脚,总被打骂惩罚,且个子矮小如同豆丁,府中的丫鬟婆子奴才也都喜欢欺负我。当初我被罚寒冬腊月里在雪地里站一夜,冻的都要结冰了,是老爷经过时见了,就叫他的丫鬟给我送了碗热汤,和一件特别暖和的披风,才叫我活了下来。之后,老爷便要了我去身边伺候。那时老爷也才那么大一点,我看着他长大,说句不敬的话,他就像我弟弟一样,我比谁都要在乎他。如今他被人害死了,我无力为他报仇,但至少能去陪他,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继续伺候他,他不会照顾自己,我怕他冷着饿着被人欺负了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