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命妇——平林漠漠烟如织
时间:2018-04-22 13:28:03

  到了傍晚时分,玉芝说到做到,果真又去馄饨店叫了一大碗馄饨,还给陈耀祖买了十个鲜肉包子。
  安顿好陈耀祖,玉芝和王氏商量了一下,去面馆要了两碗羊肉臊子扯面。
  陈耀祖吃了一口鲜肉包子,满足得叹息了一声——以前只知道挣钱养家,哪里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
  见爹爹两口吃完了一个包子,玉芝不禁笑了起来:“娘,幸亏我买了十个包子!”
  王氏也笑了:“你爹饭量大!”
  这时候面馆的伙计把王氏和玉芝的羊肉臊子扯面送了过来。
  羊肉臊子扯面是西河镇特有的一种面,预先把羊肉臊子做成带汤浇头,然后把醒好的面扯成长面片和小青菜用滚水煮了,用笊篱捞出来,再浇上羊肉臊子浇头,就可以吃了。
  玉芝在鲁州吃的扯面都是用高汤下面,味道鲜美,却有些过于清淡,如今吃了西河镇的羊肉臊子扯面,发现面很筋斗,羊肉臊子鲜香,面汤肉香浓郁,实在是美味之极。
  她把整整一大碗面都吃了,然后道:“爹,娘,将来咱们进城做生意,我可以给你们做羊肉臊子扯面吃,我已经学会怎么做了!”
  陈耀祖和王氏听了,都笑了起来,齐齐说了声“好”。
  笑过之后,陈耀祖才回过神来——我什么时候答应玉芝去城里做生意了?玉芝这丫头也太狡猾了!
  夜深了。
  陈家只有正房和东厢房里亮着灯。
  正房里静得吓人。
  陈富贵坐在堂屋圈椅上吸着旱烟袋,屋子里太静了,邻居家狗的哼唧声,鸡的咕咕声,西邻孙氏和她男人的调笑声,在这静夜里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吸了一口旱烟,缓缓喷了出去。
  烟雾缭绕中,他的身影愈发孤独起来。
  以前晚上堂屋可是热闹得很,他自顾自吸烟,大儿子和三儿子陪着说话,老婆子在方桌另一端的圈椅上坐着,娇娘站在卧室门口嗑瓜子……
  如今大儿子被他打烂了头,也不肯过来了;三儿子胆大包天,借口去接董氏和玉和,居然赖在岳家不回来了;老婆子和娇娘不知道在哪里受罪……
  想到老妻和娇娇的小女,陈富贵的心一阵一阵地疼,不由自主想起了陈耀祖的那句话——“若是玉芝能把娘和娇娘救出来,然后每月我再孝敬您一两银子,咱能不能把家给分了”。
  东厢房里灯火通明。
  受了伤的陈耀祖靠着一叠被子在北暗间卧室窗前的竹榻上歪着。
  小炕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王氏正就着油灯给玉芝做衣服。
  她把针在发鬓抿了抿,继续给玉芝的裙子锁边。
  陈耀祖在一边看了半日,忍不住道:“玉芝快过十四岁生日了,是大姑娘了,这裙子上衣服上怎么都不绣些花儿朵儿?”
  王氏笑着睨了陈耀祖一眼,杏眼含水:“你不知道,玉芝如今长大了,不爱这些花儿朵儿的,也不喜欢鲜亮的颜色,她还让我给她做套小厮衣服呢!”
  陈耀祖:“……”
  他欠身往门口看了看,见玉芝还在卧室里洗澡没出来,便低声道:“玉芝她娘,玉芝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家里老说要卖她,把她给吓着了,不想当女孩子也不想嫁人了?”
  他以前听搭档唐二郎说过,有些女孩子天生厌恶男子,根本不愿意成亲,如今听了王氏的话,才想起来玉芝虽然爱干净,却不喜欢脂粉妆饰,也不爱戴花儿朵儿,好像真的不像一般女孩子。
  王氏“扑哧”一声笑了,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道:“玉芝知道自己生得美丽,怕你爹娘还打着卖她进烟花巷的主意,因此不敢打扮妆饰。”
  陈耀祖听了,沉默了下来。
  今晚玉芝给他买的十个鲜肉包子,他只吃了五个,特地剩了五个拿了回来,刚才还寻思着让王氏热了热给老爹送去,现如今一想到自己爹娘一心想卖自己嫡亲的女儿进烟花巷,陈耀祖心里就一阵发冷,再也不提给老爹送包子的事了。
  第二天陈耀祖没有去杀猪,陪着王氏和玉芝去了街上。
  他的搭档唐二宝亲自送了半扇猪过来,见了陈耀祖的状况,便道:“这几日你好好歇歇,我每日让我家二郎送半扇猪过来!”
  陈耀祖心中感念,紧握住唐二宝的手:“兄弟,多谢!”
  唐二宝是个豪爽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又陪着陈耀祖说了几句话,这才告辞离去。
  陈家三口今日的早饭、午饭和晚饭都在街上吃了。
  晚上回到家,陈耀祖、王氏和玉芝三口热热闹闹说话做事进进出出,越发显出了正房的冷寂。
  陈富贵没想到一向孝顺听话的大儿子这次居然这么忤逆,心中恨极,想要去官府告大郎忤逆,却又挂念着老妻和小女,最后只得叹了口气,心道:不如去找大郎商议一番,分家的事先答应了他,其余的事情等高氏和娇娘回家再说!
 
 
第43章 
  接下来的这两日,陈富贵按兵不动,一直在考虑着如何与大房的人摊牌。
  他心思深沉,知道大郎陈耀祖被自己这当爹的欺压剥削了一辈子,已经被欺压剥削成习惯了,只要自己晾他几日,耀祖一定会先服软。
  陈家三房的三口一直没回来。
  陈家的田地里种的全是麦子、油菜和蚕豆,这几日也不用去地里,因此陈耀文和董氏索性以玉和要在董营开蒙读书为由,在董氏娘家长住了下来。
  陈家大房的人则该做什么做什么——王氏和玉芝依旧每日卖卤肉,陈耀祖一边养伤一边继续跟着王氏和玉芝出摊,他每日卖的猪肉都由搭档唐二宝送过来。
  这天晚上,外面滴滴答答下着雨,又湿又寒。
  东厢房里热气腾腾。
  小炭炉上的砂锅热气腾腾,里面咕嘟着一块块的白豆腐,整个屋子里弥漫着豆腐特有的香气。
  玉芝炸了辣椒和花生米,用石臼捣碎,做了三碗蘸料送了进来。
  王氏把碗筷摆好。
  玉芝在氤氲的热气中伸出竹筷子,小心翼翼夹了一块豆腐出来,放在了自己的料碗里,蘸了些蘸料,这才把豆腐放入口中,酱料的辣香和豆腐的软嫩在口中混合在一起,组成了极美妙的口感,又美味又暖和。
  陈耀祖见状,也夹了一块蘸了蘸料吃了,觉得滋味甚美,便道:“下着雨的夜里,吃些这些,倒是热乎!”
  他转念就想起了正房里寒屋冷灶的陈富贵,便有些坐不住了,不由自主道:“玉芝,我给你爷送些过去……”
  玉芝抬眼看向陈耀祖,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爹,我爷正等着你认输呢,你现在去了,咱们三口就输了,你还得给我二叔一家四口做牛做马,还得继续挨我爷的打,我娘依旧会被我奶和我小姑姑欺负,而我一定会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她早就弄清楚了陈耀祖的心思,他愿意做牛做马养活陈富贵、高氏和陈娇娘,却不愿意做二房陈耀宗四口的奴隶。
  听了玉芝的话,陈耀祖讪讪地又坐了回去。
  玉芝见陈耀祖神情恹恹的,便笑着安慰道:“爹,你放心,明日我爷一定会来找你的!”
  陈耀祖依旧不说话,默默地吃着东西。
  他被爹娘和家人欺负惯了,已经到了自己享福都会内心不安的地步。
  王氏担心地看向玉芝。
  玉芝一脸笃定,微微一笑,轻轻道:“娘,你放心吧,明早就会有消息!”
  她傍晚的时候特地和王氏一起去了一趟大王庄,买回了两只小笋鸡,已经腌上了,明日早起做成桶子鸡,送给寒星做谢礼。
  后日就是当时许守备约定的三月三了,明日寒星一定会过来找她的,到时候把桶子鸡送给寒星,再把事情给解决了。
  王氏心里忐忑了好几天了,一直不上不下的,难受得很,如今见玉芝这么笃定,一颗心也放回了原位——她是真的相信自己闺女的能力,玉芝说能办到,就一定能办到!
  凌晨的时候雨停了。
  玉芝三口早早起来,忙碌着准备卤肉,制作桶子鸡。
  天亮了,玉芝才发现雨并没有停,只是由大雨变成了牛毛般的细雨。
  这样小的雨自然阻拦不了陈家三口,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出摊了。
  陈耀祖和王氏刚把摊子支好,唐二宝的二儿子唐二郎就赶着骡子送猪肉来了。
  陈耀祖正帮着唐二郎解下骡子上驼的两扇猪,却听到旁边有人咳嗽了一声,听着很是熟悉,却是自家的老爹。
  陈富贵这几日因为担心高氏和娇娘,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形容颇为枯干消瘦,看得陈耀祖心里挺难受的,他忙道:“爹,您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
  又吩咐王氏:“玉芝她娘,你去给爹买十个鲜肉包子去!”
  王氏把手伸到陈耀祖面前:“一个鲜肉包子五文钱,十个五十文钱!”
  陈耀祖有些尴尬,忙道:“你自己去我的钱匣子里拿吧!”
  王氏毫不客气地从陈耀祖卖猪肉摊子上拿过钱匣子,开始数钱。
  玉芝抿嘴直笑,走过来道:“娘,我去买吧!”
  唐二郎此时正牵着骡子,见状便偷偷瞅了玉芝一眼,见玉芝根本没注意到他,径直往西去了,心里不由一阵失落。
  玉芝知道今日不能耽误时间,绝对不能让陈耀祖单独面对陈富贵,便拎着裙裾一路狂奔过去,买了十个鲜肉包子用油纸包了,又一路狂奔而回。
  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待她回来,陈耀祖刚卸完猪肉,正在送唐二郎离开。
  玉芝微微有些气喘,站在陈耀祖身边一起送唐二郎。
  陈耀祖闻到了玉芝手里的鲜肉包子味道,心里一动,便笑着道:“玉芝,拿两个鲜肉包子给你唐二哥!”
  玉芝乖巧地揭开油纸包,拿了四个鲜肉包子笑眯眯递给了唐二郎。
  唐二郎接过鲜肉包子,心脏怦怦直跳,喃喃说了声“谢谢玉芝妹妹”,低着头红着脸牵着骡子离开了。
  陈富贵吃罢剩下的六个鲜肉包子,又喝了一碗大叶青茶,这才开口道:“大郎,分家是可以的,不过咱们得再商量商量!”
  陈耀祖恭恭敬敬:“爹的意思是……”
  陈富贵板着脸,一脸的怨愤之气:“一,大房每个月交五两银子,每个月初一那日交银子;二,今日就得想法子把你娘和你妹子救出来。”
  陈耀祖听了,一下子呆在了那里,半日方道:“爹,我一个月顶多挣三两银子,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
  他以前每天晚上都去正房报账,卖肉的账目爹娘都清清楚楚,一个月正常是挣二两银子,最多也就挣三两银子,如何能每个月拿出五两银子?
  陈富贵翻了个白眼:“你娘子和你闺女不是在卖卤肉么!”
  陈耀祖气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难道分了家,还得让他一家三口做牛做马!
  玉芝见状,便走上前,道:“爷爷,您是知道我家情况的,我爹一个月最多只能出一两银子。您若是硬要为难他,那咱就不分家了。”
  陈富贵不理会玉芝,眼睛瞪着陈耀祖:“大郎,你还是不是男人了?陈家什么时候有女子说话的分了?”
  陈耀祖低着头没说话。
  玉芝说的话都是他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他何必阻拦?
  陈富贵见一向听话的大儿子如今变成这样,简直是痛心疾首,顺手拿起旱烟杆子就要去抽陈耀祖。
  陈耀祖头上还裹着药布,见状一动不动,抬眼看着陈富贵,眼睛已经湿润了,满眼都是倔强。
  陈富贵被陈耀祖的眼神给吓到了,意识到自己这一杆打下去,大儿子以后怕是要和他离心离德了,当下便收了回来,道:“那就少一些,一个月交四两银子好了!”
  因为下着小雨,又不逢集,街上没什么人,就连卖大料的赵大嫂也没出摊,倒是商议家务事的好时机。
  玉芝眼睛凝视着对面浸在雾蒙蒙雨气中的黛瓦粉墙,慢悠悠道:“啊,不知道奶奶和小姑姑如今在哪里,今日西邻的孙奶还问我呢,我回说我不知道,不过说不定傍晚回家我就知道了呢,孙奶再来问我,我就可以告诉她了!”
  她口中的西邻孙奶,正是陈家西邻的孙氏,陈娇娘的梦中情郎孙二郎的亲姑姑。
  陈富贵:“……”
  他眼中燃烧着怒火瞪着玉芝,恨不得立时三刻掐死她——耀祖和王氏一对软蛋,究竟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坏透了的贱蹄子!
  玉芝双目幽深迎着陈富贵的视线,毫不退让。
  片刻后,陈富贵败下阵来,眼神中满是恨意,声音低沉:“一个月三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玉芝寸步不让:“今日午后咱们分家,爷爷您得把舅爷请过来做中人,我们这边也请一位中人,爷爷您看怎么样?若是同意的话,以后我们大房每月交二两银子,我傍晚就去找许大人磕头,跪下求他老人家放了奶奶和姑姑!”
  陈富贵没想到玉芝如此精明,恶狠狠瞪了玉芝一眼,道:“好!午后你们回去吧,我现在去请你舅爷!”
  他虽然咽不下这口气,可是老妻和娇女还没消息,只得暂时妥协,先救出高氏和娇娘再说。
  一直到陈富贵的背影消失在雾蒙蒙的雨气中,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心有余悸道:“玉芝,你可真厉害,我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玉芝只觉得刺激。
  比陈富贵难对付的人前世她见得多了,怎么可能怕陈富贵?
  她倒是觉得刺激和兴奋!
  陈耀祖没有说话。
  刚才玉芝和老爹对峙的时候,他在一边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中衣都贴在身上,黏黏腻腻又湿又冷,难受得很。
  他眼神复杂看向玉芝,心道:原来老爹也不是那么可怕,起码玉芝都可以战胜他……
  玉芝忙着去看早上做好的那两个桶子鸡去了,根本没注意到爹娘都在看她,更不知道在爹娘眼中,原本苗条单薄软弱的她如今形象伟岸高大,已经是爹娘心中的顶梁柱了。
  这时候玉芝看见了天天在街上乞讨的小乞丐阿宝,忙招手叫了阿宝过来,给了他一大块卤肉,悄悄交代了他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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