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沉面色也跟着一冷,倏地拿过旁人的铁楸,站起身,铲了抔黄土,径直朝他方向抛去。
沈靳反手便握住了挥动的铁楸,还是最锋利的铁制部分,鲜血随着他的用力抓握翻涌而出。
“沈靳!”沈遇也冷了脸,直接叫他名字。
沈遇却犹未察觉,手发狠一拽,铁锹从纪沉手中脱落。
夏言父亲看得心惊,上前拉他:“回去吧,夏言她……迟早得走的,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现在又何必……”
沈靳:“我……想再见见她。”
回头看他:“我一定要见她!”
夏言父亲抬头看纪沉。
纪沉突然一把拽过旁人的铁锹,铁楸柄直直便朝沈靳后颈砸去,沈靳下意识反手挡,没想到那不过纪沉虚晃的一枪,脚尖轻挑起了另一把铁锹,直接一闷棍敲了下去。
他是医生,深谙人体穴道,一击即中。
沈靳软倒,最后留给他的眼神,像要撕了他。
纪沉把他交给了沈遇,将他挖开的坟重新填了回去。
“人家刚入土为安,好好的墓就这么让他给刨了,夏言,你说这种人缺不缺德?”
低低的呢喃,却不是对墓里的人说的,里面葬的,不是夏言。
沈靳挖错坟了。
————
夏言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梦到纪沉站在她的病床前,以着戏谑又似无奈的语气告诉她,沈靳刨了别人的坟。
她想象不出来,那个从不与人计较的男人,对坟墓主人是有多大的恨,才这样不管不顾地把人家坟都给挖了。
她想问纪沉,沈靳刨人家坟时,是不是依然那副淡眉淡眼的模样,可是未及开口,她被手机铃声惊醒了,手下意识地抓过手机,摁掉,扔开,翻了个身,想抓个抱枕继续睡,手在半空中胡乱抓了半天,隐隐感觉不对。
她动作有那么一瞬的僵住,紧闭的眼眸缓缓张开,黑色的皮质沙发一点点落入眼中,大脑有那么一瞬的空白,视线从眼前黑色一点点往前延,黑胡桃色的实木办公桌,再一点点往上,桌子边沿,电脑……最后落入一双幽沉黑眸。
“……哐啷……”夏言险些一头从沙发栽地上。
“夏小姐,睡得还好吗?”办公桌那头的男人两人缓缓交叉环胸,看着她,徐徐出声。
“……”夏言手无意识从压乱的刘海划过,“沈……沈先生?”
“你知道Bottega Veneta,宝缇嘉吗?一个来自意大利的世界顶级奢侈品牌……”
“你也知道宝缇嘉啊,我也好喜欢他们的编织包。”
“夏言,我们有几千年的编织工艺品历史……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打造一个具有中国元素的BV品牌?”
“你也觉得可以吗?我之前也这么想过……”
“我看过你的作品,很有想法。”“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
脑中突然窜入的画面,惊得夏言一把拎过沙发上的包,还没及翻开,便见沈靳不紧不慢地将桌上压着的文件拿起,指尖压着,文件正面文字缓缓转向她。
“找这个吗?”
夏言:“……”
“劳动合同”四个竖排大字扎得夏言脑袋一阵发晕。
“夏小姐。”他看着她,徐徐开口,“欢迎加入安城实业!”
“不是我没有……”语无伦次中,夏言手本能伸向那份文件,没碰到,沈靳手臂微微一动,移开了。
夏言眼睁睁看着那份劳动合同从自己眼前远离,而后随着他手指的轻轻捻动,脱落在桌上,一份三方协议随之映入眼中。
“三方协议我已经让人送回了学校就业中心。”
夏言:“……”
而后,再次是轻轻飘落的白色纸页,他手上,还有一份,《公司(企业)法定代表人登记表》。
纸页下,还有一份。
全部……签了她大名。
“夏小姐。”沈靳看着她不动,“你在公司法定代表人变更同意书和登记表上签了字。”
夏言:“……”
在脑袋炸开的空白里,看着沈靳缓缓起身,走向沙发。
等她意识到他的目的时,她的包已经落入他手中,外层套袋随意塞入的身份证一角露了出来。
“等等,那是我的……”
伸向包包的手只来得及抢回她的包,身份证落入沈靳手中。
他指尖夹着她身份证,冲她晃了晃:“忘了告诉夏小姐,公司现在是负债经营。”
“如果夏小姐不幸成为公司法人代表,公司在后续运营过程中一旦出现法律问题,夏小姐可能会有些麻烦。”
夏言:“……”
“沈……沈先生……”好半天,夏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样不太厚道吧?”
沈靳眉梢微挑:“我似乎不记得我有逼夏小姐签过任何文件。”
“既然这份劳动合同和法人登记表是夏小姐出于完全自愿原则签下的,夏小姐作为成年人,应该有对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和态度。”
夏言:“……”
第13章
“……沈先生……”夏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这中间……可能有误会。”
手迟疑伸向他,轻轻捏住了他手上的身份证一角,尝试性地、小小地拽了下,没拽动,又偷偷用了几分力气,还是……纹丝不动。
沈靳看着她不动:“夏小姐,你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团队。”
“把公司法人代表的重任压到夏小姐身上,我其实也不太放心。”
“但如果夏小姐不乐意,恐怕我不得不考虑,让夏小姐和公司共存亡了。”
“你知道,安城实业现在也不过一个空壳公司,赔了就赔了,我另注册一个就是了。”
“但夏小姐不一样,公司现在是负债中,我要是跑没影了,夏小姐身为公司法人,恐怕会不好脱身。”
“……”夏言和沈靳做了那么多年夫妻,从没想过,这个看似无欲无求的男人也有这么卑鄙的一面,但人看着依然是淡眉淡眼的模样,望向她的目光也是沉稳而平静的,就事论事地与她分析利弊。
“沈先生……真抬举我。”嘴角不大牵得出笑容。
沈靳:“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强迫人,只是夏小姐也知道,我们行业特殊,相关方面的人才稀缺,对口公司也少。人才不好找,夏小姐的平台也不好找。既然我们的供求关系刚好契合,完全可以减少不必要的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
“对口公司是少了点,但还是有的。”夏言手指了指窗口方向,“比如那边的紫盛工艺,行业龙头,发展前景似乎更好一些。”
沈靳点点头:“夏小姐可以先去紫盛试试。”
他转身回了办公椅:“不过先给夏小姐提个醒,紫盛的前身是软宸集团,我的公司我的技术团队。”
他眼眸对上她的:“迟早有一天,我是要全部拿回来的。”
夏言没说话了,他那几年事业的事,她知之甚少。
沈靳也没再步步紧逼,拿过她那份劳动合同,翻了翻:“夏小姐,按合同约定,下周一恐怕你就得来报到了,没问题吧?”
“……”夏言看着他不想说话,脑子里翻滚着的,是深夜里他突然闯入她房间,动也不动看着她的画面,她还能清晰记得他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以及他眼眸里浓沉的墨色,他叫她夏言,问她……还记得童童吗?
那一幕幕翻过的画面,让她感觉,像做了一场梦,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感觉。
她抬眸,不觉看向办公桌前的他,眉目沉定依旧,眼眸依然是她熟悉的波澜不起,也正在看她。
”对了,夏小姐。”双手缓缓交叉落在桌上,沈靳平静出声,“你似乎并不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言:“……”
“我倒是纳闷了,你为什么会在这?以及……”他扬了扬手中的合同,“这东西怎么会有你的签字?”
夏言:“……”
伸手就想去拿,动作还是没沈靳快,他手一侧便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你都不知道这东西哪来的怎么能……”这么振振有词条条是道。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上面的签名是否夏小姐亲笔签名。”沈靳将合同收好,“从夏小姐刚才的反应看,确实夏小姐亲自签下的,而且心甘情愿。”
“这让我放心很多。”
夏言:“……”
沈靳将东西收好,看向她气鼓鼓、又有些憋屈的双眼:“夏小姐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在这?”
“大概是……”夏言抿了抿嘴角,“梦游过来的。”
“……”沈靳克制看她,“夏小姐的遭遇……很梦幻。”
“不过,自从认识夏小姐后,我开始有了失忆症状。”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轻叩了叩,沈靳沉吟看她,“夏小姐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夏言缓缓抬眸,慢吞吞开口,“可能是……有人太渣了,老天想收拾他。”
沈靳点点头,冲她晃了晃手中合同:“但眼下情况,夏小姐似乎只能任我宰割。”
抬腕看了眼表,已经是饭点时间。
他收拾桌子起身:“为了对夏小姐的加入表示诚挚欢迎,今晚我请夏小姐吃饭。”
“谢谢沈先生,不用……”
拒绝的话没说完,门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沈遇和沈桥几个站在办公室门口。
“老二,一起吃饭吧。”沈遇开口,看到了还在办公室的夏言,“夏言,你也没吃吧,一起吧。”
夏言一下没法拒绝。
新公司,招到的人也还不多,基本都还没正式入职,一起吃饭的也只是沈靳沈遇几个兄弟。
夏言嫁给沈靳这么多年,多半是宅居在家,和沈靳朋友圈算不得亲近,因此和大伙一起吃饭时,还是有些小拘谨,但已经不像以前,过于拘束。
她就坐在沈靳身侧,很正常的距离,但对面沈桥投过来的眼神总像带着几分好奇,眼光不时来回在她和沈靳身上来回打转,欲言又止。
“老六,有事?”沈靳抬眸看他。
“没……没事。”沈桥看夏言在没好意思问,怕小姑娘害羞,但额头下午撞门上的包还在,沈靳吻夏言那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大,他至今没缓过来。
好在夏言中途电话进来,出去接电话了。
沈桥好不容易把夏言盼走了,她身影刚自餐厅旋转门出去,已经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看向沈靳:“二哥,我还说你怎么非得把一小姑娘弄进来,原来是想近水楼台呢。”
“……”沈靳莫名看了他一眼。
其他人也都纷纷看向沈靳,有些还回头看了眼门外的夏言,看向沈靳的眼神都带着询问。
老三和沈桥关系好,手臂直接搭他肩上:“老六,有内幕?”
“这不是在问嘛。”沈桥将他手拉下,又看向沈靳,“二哥,老实交代,你和二嫂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声不响的?”
沈靳越发莫名:“什么二嫂?”
“胡说八道什么。”轻斥声中,沈靳手已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
“二哥,装什么正经呢,下午偷吻夏言时我可都……”
“咳……”沈靳一口酒呛进了喉咙里,呛咳声中,还伴着轻轻的撞门声,他抬头,玻璃旋转门前,夏言正捂着额头站在那儿,一脸惊吓。
沈桥也看到了站在旋转门前的夏言,看她一脸惊吓的模样,他有些尴尬,又忍不住偷偷看沈靳,沈靳比夏言好不到哪去,但到底是精于敛藏情绪的人,轻咳了一声后,人已恢复平日里八风不动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沈靳:老六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禽兽事。
老六:吃了不认,你还是不是男人
言言……不说话,一定没吃到~
第14章
夏言捂着被撞疼的额头,面色如常地回到座位前。
沈桥偷偷看了眼她额头上撞红的那一小片,又偷偷看了眼沈靳。
沈靳面色自如地举筷,夹菜,仿似什么也没发生。
老三和老七偷偷给沈桥使眼色,怎么回事?
沈桥回了个耸肩,他也懵了。
他撞见他偷亲夏言的事沈靳是知道的,还很镇定地帮他捡起了会议资料,然后把他打发走了,现在看沈靳的反应……
沈桥想到了他刚才的呛咳,像是……饱受惊吓。
眼睛又忍不住偷偷往沈靳送去一瞥,面色如常。
他和沈靳不像和沈遇熟。他是被沈遇收拾过的,收拾着收拾着反倒把脸皮收拾厚了,又常年跟在他身边,在他面前嬉皮笑脸没脸没皮惯了,什么玩笑都敢开,但沈靳不同。沈靳刚坐了两年牢出来,在沈靳坐牢之前,他也曾因为年少不懂事在里面被教育了两年,和沈靳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沈靳平日里又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不是那种生人勿近的戾气感,相反,是一种周身气场沉淀过后的平和和悠远感,又是少言的,像清修的行者,让他在他面前不太敢造次,更何况还有一个看着同样没烟火气的夏言在,因此沈桥心里虽然困惑得厉害,也不太敢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