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她的注意力也被前方大片被藤木缠绕的乔木林吸引,藤茎有手腕粗,茎细长,攀着粗壮的乔木枝干一路往上,几乎看不到头。
夏言走了过去,将垂下的藤条割了一小段,观察它的横切面,以及测试它的柔韧性。
自小和藤条打交道,夏言认得是什么,白藤的一种,但柔韧度比普通白藤更强一些,去鞘藤茎抗拉强度更大,藤茎质地也更为上乘。
她是做设计的,眼中看着原材料,大脑中已经自动将它们剥离加工,幻化成各类成品的样子,哪部分适合做骨架,哪部分适合做编织材,要经过怎样的打磨上色达到怎样的效果,一时间兴奋占据了整个心绪,脚不自觉地跟着这一片藤条缠绕的方向转。
和沈桥聊完的沈靳一回头便察觉到夏言不见了,四下看了眼,没看到人。
“夏言呢?”他问。
沈桥也困惑地四下看了看:“刚还在这的啊。”
“夏言。”沈靳冲山林叫了声,没回音,脸色也跟着一紧,将东西搁回沈桥手上,“都四下找找。”
掏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没想着深山里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
手机重重塞回口袋里,沈靳转身便走,沿着前人踏出的路,边走边叫她名字,脚步略急。
沈桥从没见过沈靳慌乱的模样,也跟着慌了神。
“刚不是还在这的吗?”边找边说,“就是要走也还走不了多远啊,应该能听到我们的声音的,难道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便见沈靳脚步生生刹住,回头看他:“你去那边找。”
“老七,你去另一边。”
安排完,自己已往另一方向而去,边找边叫夏言名字。
从兴奋中回神的夏言隐约听到沈靳叫自己名字,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才惊觉时间过去,转身往回走,边高声应了声:“我在这儿。”
走得急,没留意到脚下的不平,一脚踏在了低洼处,脚腕跟着一疼,脚步不觉停了下来。
————
循声找来的沈靳远远便看到了她,脸上的紧绷卸下,长长的一口气吐出,他朝她走了过来。
“跑哪儿去了?”
他问,嗓音是淡淡的磁性,敛起了刚才所有的急慌。
夏言转身指了指身后那片藤条:“刚去那边看了下。”
沈靳抬头,视线沿着手臂粗的藤条往上看。
“那属于白藤的一种吧?”夏言问,“藤身很粗壮呢,起码得有五六厘米了,做支架完全没问题。”
“我刚过去看了下,韧性和抗拉性都比普通白藤强很多,节和节之间的距离也很长。”
“而且表皮乳白色,色泽均匀几乎没有任何斑点,原色风格更偏现代时尚风,浅色系染釉上色也能最大限度地保持色彩饱和度。”
“你看这横切面……”夏言将手中藤条递给他,“都是随手砍下来的,内外比重几乎看不出区别,内部组织很密实,纤维明显比其他藤细长柔软。”
说着两手抓着用力一掰:“弹性也很大,但表皮厚实坚硬,意味着防水效果不会差。”
“主要是要拿回去测一下含糖量,只要含糖量低于常用藤条,那意味着几乎不存在虫蛀问题了。”
沈靳接过她手中藤条,试着弯折了阵,从包里取出小刀,随手削了一段,观察了会儿横切面,转身看向那片藤条:“我过去看看。”
夏言下意识跟上,脚刚踏出去,崴到的脚腕痛感传来,疼得她本能皱了眉,没发出声音,还是让沈靳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转身的动作停下,垂眸看向她脚。
夏言崴伤的右脚不大自在地往左脚后藏了藏:“不小心崴了下,一会儿就好。”
沈靳没吭声,蹲下身:“我看看。”
夏言:“……”
看着蹲在面前的他,心情一下有些复杂。
除去交流的问题,夏言知道他一向是温柔体贴的。
正是他的这种体贴像网一样,将她牢牢网入他无意展现的温柔里,无可自拔。
发现她许久没动,沈靳抬头看她,与她眼神撞上。
夏言狼狈转开:“我没事的,没伤到。”
“路都走不了了还叫没伤到?”沈靳嗓音淡淡,回头看了眼,想给她找个坐的地儿,但没有,周边杂草丛生,有半人高,也不知道密草下会不会藏着什么。
“这里没能坐的地方,你扶着我肩膀站稳,我先看看。”沈靳说着已拉起她的手,压在他肩上,另一只手伸向她受伤的脚踝。
夏言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脚被他握住,她站不稳,不得不轻轻扶住他肩,任由他脱下登山鞋,又有些尴尬,他就蹲在她身前,蹲下的身体头部刚好到小腹处。
沈靳手试着去触碰她脚踝,边碰边问:“是这里吗?”
起初没碰到伤处夏言还能忍,摸着摸着碰到了扭伤的地方,夏言疼得皱了眉。
这一幕刚好落入循声找来的沈桥林雨几人眼中,半人高的杂草遮住了沈靳身影,只依稀露出半颗脑袋,正蹲在夏言身前忙活着什么,画面让人……浮想联翩,刺激得沈桥生生刹住脚步,“卧槽”一声,顶着张红透的老脸拦住林雨和老七,连声喊:“回避,回避……”
“……”意识到沈桥误会什么的夏言也尴尬得胀红了脸,轻轻推了推沈靳,沈靳没回头,只是嗓音沉了沉,“老六滚过来!”
正欲回避的沈桥迟疑回头,看夏言正在看他,微红的脸上明明透着尴尬,眼神里却又带着点“你死定了”的幸灾乐祸。
老七偷偷推沈桥,让他过去。
沈桥硬着头皮上,拨开杂草,看向蹲在夏言面前的沈靳。
姿势是不太雅,但很正常,他只是在检查夏言伤脚。
“夏……夏言怎么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沈桥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扭了脚。”替她将鞋穿上,沈靳站起身,手往那片密集的藤林一指,“去砍下来,拉一车回去。”
沈桥:“……”
抬头看向蔓延得高不见头的藤条,不确定地问沈靳:“一车?”
沈靳看向他,若有所思:“少了是吗?”
“没有没有。”沈桥很快肃了脸色,“二哥,要这一车藤条做什么,我们还要继续找吗?”
沈靳:“检测糖分,加工试试韧性。”
沈桥迟疑:“那也用不了……一车吧?”
沈靳:“那就用两车。”
看向老七:“老七,你留下陪他。”
老七:“……”暗暗瞪了眼老六。
林雨迟疑看沈靳:“那我要留下吗?”
沈靳:“问老六。”
林雨看向老六。
老六哭丧着脸:“林雨,留下来陪陪哥吧,不用干活坐在那儿都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林雨点点头。
“一会儿我安排人过来装车,你们别瞎跑,这里边信号不太好,别到时找不到人。”吩咐完,沈靳已转向夏言,弯下身,“上来。”
夏言:“……”
尴尬看了看其他人。
沈靳回头看她:“你脚扭到了,这山路没法走,我们还得赶着回去。”
声线温和,与刚才略有不同。
夏言盯着他宽厚的背,有些迟疑,心情也有些复杂。
嫁给沈靳那么多年,除了床上,她和他还从没有过这种类似于情侣间的亲密举动。
她和他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矛盾关系,让她没办法以老夫老妻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这种与熄灯后完全不同的亲密。
“我……我可以自己走的。”到底还是不太习惯,她嗫嚅拒绝。
沈靳没说话,手臂往她膝盖一扣,直接将她扣入背中,两只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臀部,背着她站起身。
夏言被迫伏在他背上,只觉尴尬异常,也不敢看向其他人,但这种尴尬随着沈靳渐渐走出那片山林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复杂。
山林很静,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
沈靳走得很稳,他的背很宽,一种很有力量感的稳健。
夏言从没在他背上靠过,那种偶像剧里男人转身,女人从背后抱住他的温暖画面她从来没敢试过。
抵在他肩上的手掌有些迟疑,想将脸贴上他的背,感受他的体温,但理智又拉扯着她,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陷进去,真的,假的,活着,死了,未来,没有未来……
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大脑中撕扯,等回过神时人已被放入车中,他的副驾上。
她的背贴着椅背,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俊脸。
将她放下,他并没马上起身。
她因思绪混乱而涣散的瞳仁慢慢找到焦点,与他的黑眸对上。
黑眸很静,正在看她,气息交融,暧昧随着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意识像被冻结,她怔怔看着他慢慢放大的脸,气息逼近,唇,被吻住。
第69章
熟悉的温柔随着他渐深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 落在后脑的手掌拉近了他和她的距离,眼中是他好看的眉眼,微敛的眼睑掩去了他眸中的清隽平和,慢慢加深的唇舌动作让他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情欲之色。
夏言脑子糊得厉害, 从早上醒来看到他她整个情绪就陷在不知名的低潮中,眼前的他,是他,又似乎不是他, 她分不清。
晃神的样子让他几乎对她予取予求, 从温柔到粗暴,又戛然而止,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唇没有离开她的唇,只是抬眸看她。
她怔愣的样子换来他在唇上的轻轻一咬。
她看着他的瞳孔里终于开始有了焦距。
他的唇稍离她的唇,额头轻抵在了她额头上,就着放她进车的动作吻的她,他大半个身体还在车外, 靠着落在她头上的手掌支撑他逼近她的身体。
夏言眼眸对上他的, 轻声问他:“你是谁?”
他的眼眸与她的眼眸静静对望了会儿。
“我是沈靳。”他说。
“哪个沈靳?”依旧很轻的声音。
他眸光缓缓落入她瞳仁的焦距里:“还有第二个沈靳吗?”
有吗?
没有。
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沈靳,只是记得和不记得的区别而已。
眼睑垂下,手掌轻落在他肩前, 将他轻轻推开。
沈靳垂眸看向肩前的手掌, 不语。
夏言背轻轻贴在座椅上。
“先回去吧。”她轻声说。
沈靳沉默了会儿, 点点头。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习惯性的沉默,过去五年里,他和她的惯常状态。
夏言也习惯于这种安静,没有憋闷,也不会有不平,就是平和,宁静。
路上沈靳安排了货车司机和伐木工人去山里帮忙,夜幕时分时,几人已兴致高昂的回来,一起带回来的除了夏言找到的那批白藤,另有一批直径偏小、适合做编织材的省藤。
刚走进楼下前台大厅,远远看到在休息区谈事的沈靳和夏言,沈桥便抓着那一捆藤条朝沈靳走了过来:“二哥,好东西。”
“这是我们刚找到的一种省藤。”沈桥将东西朝沈靳递了过去,“你看看,柔韧性特别好,而且表皮带斑点,可以做天然装饰。”
沈靳拿过来折了折,看向他:“你找的?”
沈桥一把将站在他身后的林雨推了上来:“我可不敢居功。林雨找的。”
低头从包里翻出了个绘图本:“你看林雨设计的作品,就是以这种藤条为原料做的缠扎纹样和面层设计,是不是很精致?”
沈靳拿起看了眼,看向林雨:“你怎么知道这种藤条适用这种设计?”
“我爷爷和爸爸都是做藤艺设计的,以前家里开过厂子,只是后来倒了,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去山里找过藤,但是我爸没看上这种,我看它们长得好看自己割了些回来,试着做过,发现韧性不比其他的差。”
林雨小声回,因着昨天被开除的事至今心有余悸着,整个人看着有些胆怯,回话时也小心翼翼了许多。
沈靳点点头,没有说话,盯着她的设计图稿看。
对面办公室的人事部专员远远看到这一幕,想起昨天沈靳外出前叮嘱的事,纠结了好一会儿后,拿着份离职交接单走了过来,怯怯叫了沈靳一声:“沈总。”
沈靳看向她:“什么事?”
“您昨天上午吩咐我……”她小心挪向沈靳,迟疑看了眼林雨,声音不自觉放低,“您昨天上午吩咐我给林雨办理离职手续的事……还要不要继续啊?”
声音已经尽量压低了,但到底是在领导面前确认消息,音量还是不小,不止沈靳听到了,林雨沈桥听到了,夏言也听到了,不自觉看向沈靳。
沈靳也一下想起是有这么个事,但和过去几次一样,想不清这么做的动机了。
眉心微微拧起,沈靳试图梳理出缘由,从前一夜他给夏言那个电话,那番意味不明的对话,他守了她一夜,到到公司不问缘由强硬开除林雨,夏言阻拦他……
人事专员迟疑看他:“沈总?”
沈靳看了眼手中设计图,看向她:“先留下吧。”
林雨情绪一下有些控制不住,手捂住了嘴,看着想哭。
沈桥轻拍她肩,眉开眼笑:“我说了吧,我二哥是惜才的人,有才华的人他才舍不得放手。”
夏言看着沈桥,不觉微笑,想起那几年,他也好,老七也好,都早已和林雨玩成了一圈,他们是同事,共事多年的同事,每天八个小时,一周五天,一个月22天,一年就有至少264天是朝夕相处的,这样一个集体里,处出了感情很正常,她常年闷在家里,也不大与他们打交道,加上性子也不是很放得开的人,他们在她面前更多的是一种敬重和距离感,也因此和他们在一起时,她更像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