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玉:“夏言自己做的。她平时闲着无聊,就爱瞎弄些手工编织包,或者做些皮包印花。她房间还一堆呢。”
沈靳抬头看了眼楼上:“方便上去看看吗?”
徐佳玉自然是同意,她对沈靳向来满意,能有机会让夏言和他多接触,她自然乐意不过,直接领着沈靳上楼了,去敲夏言房门。
夏言一打开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靳。
徐佳玉在一边笑着道:“言言,沈先生很喜欢你楼下的手工艺编织挎包,想上来看看。”
沈靳视线已穿过她肩膀看向里屋,一眼便看到了里屋衣帽架上摆着的各式包包,有原木色与棕色交织的编条托特包,有三色错落的手袋,以及纯色牛皮编织包等,精细的做工让他不觉偏头看她:“你自己手工做的?”
夏言回头看了眼,略显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对。”
沈靳:“方便进去看看吗?”
“可能……不太……方……”
夏言没拒绝完,沈靳已轻轻推开了门:“不好意思。”
人已进屋。
夏言握在门把上的手垂了下来,一口气轻轻吐出后,她回头看他。
沈靳似乎对她房间这些小摆件很感兴趣,他也确实有些惊艳感。
她的房间很大,除去里头屏风隔开的卧房,外头俨然一个小型工作室。偌大的落地鞋帽架上,摆满了各式手工编织包,有纯色编织,也有印染图案,还有未完工的作品,藤编、布编和皮条编都有。
鞋帽架另一头长桌上,摆满了各色设计图纸和印染材料。
沈靳伸手去拿,夏言下意识压住。
两人动作几乎同步,夏言更显急切一些。
沈靳转眸看她。
夏言抿了抿唇,松开了手。
沈靳拿起看了会儿,扭头看她:“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你设计和手工制作的?”
夏言迟疑了下,而后点点头:“对啊。”
沈靳:“怎么会想到做这些?”
“家里祖祖辈辈就做这东西的。”接话的是夏言母亲徐佳玉,“但这东西现在不好挣钱了,言言爸爸要养家,还要负担言言医药费,不能死守着这东西,改行了。言言从小身体……”
“妈。”夏言不想徐佳玉说太多,轻叫了她一声。
徐佳玉以为她是担心沈靳知道她身体不好嫌弃她,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眼神,而后笑转向沈靳:“你们先聊,我先下去准备晚餐。”
她那一眼看得夏言心情有点复杂,她压根没这么想,干脆顺了她的话往下说:“我从小身体不太好,常年在家养病,有点无聊,就捣腾这些东西了,顺便挣点医药费。这东西利用互联网包装一下,还是能挣点钱的。”
沈靳看她:“什么病?”
夏言扭头避开了他的眼神:“活不太长的病。”
一下想到了重症监护室里艰难向乔时交代遗嘱的事,那时她真觉得她快活不成了,现在的感觉……对于那时的沈靳和童童来说,她或许真的已经不在了。
背后的沈靳沉默了下来。
夏言心头也涌起些伤感,她不太喜欢这种负面的情绪,随手拿起一个包,看向沈靳:“沈先生知道Bottega Veneta,宝缇嘉吗?一个来自意大利的世界顶级奢侈品牌。时尚界有句话叫,‘当你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时髦态度时,可以选择LV,但当你不再需要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时髦态度时,可以选择BV’。这个品牌最大的特色就是纯手工工艺制作的编织包,用的就是意大利传统皮革工艺。”
沈靳抬眸看她,等她说完。
“我们有几千年的编织工艺品历史,早在六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就有了以二经二纬法编织的苇席残片。这么长的历史积淀下来的民族工艺,难道就打造不出一个具有中国元素的BV品牌?”
“宝缇嘉是由最初的皮包慢慢扩展到了服装香水、家居等领域。沈先生既然也是以高端家居为起点,为什么不尝试开辟两条产品线,两个品牌?将编织工艺与家居和时尚鞋包融合,在家居皮具市场中另辟蹊径?以沈遇父母家的明星资源,这应该是很好的一个推广平台。”
沈靳平静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以高端家居为起点?又是怎么知道沈遇父母的情况?”
“……”夏言一下有些哑言,她只是想化解刚才的伤感情绪才随意起的话头,没想着说着说着就忘了眼下处境。在她和他结婚的那五年里,她从来没有直接参与过他的工作,但多少知道他的公司主营什么,以及一些经营策略,电视广告都在那播着。
当年的安城实业没有开辟时尚包具这一条产品线,这个想法是她曾经肖想过许久,但困囿于身体问题从来没有机会付诸过行动的。对于这些没来得及尝试的东西,她多少是遗憾的。只是她的小心翼翼最终也没能给她换来什么好结果,反倒成为她和他渐拉渐深的鸿沟,成为所有人眼中的“不匹配”,还生出诸多遗憾。
除了身体,她其实没那么差,她知道。
至少和姜琴口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各方面能力俱优的林雨比,她差的只是身体和交际能力。
从她十三岁开始,她的医药费便由她一人承担。
常年的卧病在床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琢磨她擅长的手工艺以及泡在网络上,她知道怎么利用互联网包装她的作品,也曾经做得小有成就,她只是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和精力撑起她的梦想。
她父母对她身体的担心,对她灌输的观念,也让她不敢过度消耗自己的身体,她总以为,安于现下就够了。
这本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对生活还有野心。她无法坦然接受人人眼中的“她配不上沈靳”,“她拖累了他”,而后冠冕堂皇地劝她安于一角,把沈靳本该承担的责任变成他的恩赐。
女人的弱势不该成为男人出轨的理由,更不能被当成一种被原谅的理所应当。
她不知道沈靳到底有没有出轨,但每一个人对她怜悯的眼神,姜琴劝她的“理解”,都对她抱持着最大的恶意,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她病弱的身体里,也藏着一个灵魂,有她的思想和情感。
每一个生命,或强或弱,都是应该被尊重的。
沈靳还在看她,他眼眸里的古井无波以及深邃,让她很难相信他是个会出轨的男人,他甚至是个看似连七情六欲都不曾有过的男人。
就连两人最亲密的时刻,那种肌理交融的时候,他压在她身上,与她十指紧扣,低头吻她时,他眼眸里的泛起的涟漪也是克制和温柔的。
夏言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的,或许她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知道。只是或许是因为对他这种骨子里的了解,再看到他时,她并没有生出什么厌恶感或是恶心感,只是单纯地想过一个没有沈靳的人生,也没有任何恶意揣摩和不被尊重的人生,一个她过得起的人生。
“夏小姐?”兴许是她走神的时间过于漫长,沈靳叫了她一声。
“猜的。”她连借口都懒于再找,敷衍地回了两个字,将包放回原处,“沈先生还没吃饭吧,先下去吃饭吧。”
沈靳看着她没动。
他的眼神里带着研判。
夏言不太想理他,转身想出门,沈靳突然伸手,手臂横在了她面前,拦住了她去路。
第8章
夏言脚步硬生生停下。
他也没说话,也没看她,依然是倚桌而立,黑眸半敛,看着她刚才站立方向的模样,连脸上表情也是平静得看不出丝毫变化,像尊佛似的,也不动。
夏言小脾气一下有些上来,手指轻拈住他衣袖上的一小片布料,想将他手拉开。
他终于扭头看她,视线却是落在她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夹着的那小片布料上。
“……”夏言面色自如地收回了手。
“夏小姐不止对我防备心重,敌意似乎也很重。”他终于开口,“却又无条件地信任。”
夏言:“……”
她想到了刚才KTV里,他伸向她的手,以及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沈靳缓缓侧过身,看她:“莫名的防备,莫名的敌意,莫名的信任,对我公司,以及朋友莫名的了解……夏小姐不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夏言:“……”
沈靳看着她不动:“夏小姐?”
“……”夏小姐视线缓缓对上他的,硬着头皮,“我做梦梦到的。”
沈靳:“……”
夏言看着他继续道:“我梦见我和沈先生结婚了,然后沈先生出轨了,我不太痛快。现在看到沈先生,觉得有点渣,所以……可能情绪化了点,沈先生别介意。”
沈靳:“……”
夏言歉然地冲他颔了颔首,轻轻推开他的手,走了。
吃饭时沈靳就坐她对面,一整晚面色虽平静依旧,但不时看向她的眼神,总有些幽深。
夏言心情莫名很好,总有种大仇得报的小痛快感,面上却也是乖巧依旧的。
晚餐后徐佳玉让她送送沈靳。
夏言送他出门,徐佳玉送姜琴,两人在前面边走边聊,她和沈靳在后面。
夜色正好,身边的男人已经恢复正常。
“夏小姐的梦……”他停顿了下,偏头看了她一眼,“很清奇。”
夏言轻轻点头:“嗯,梦里的沈先生……”
也停顿了下:“也很清奇。”
两人在车前停下,沈靳转身看她:“夏小姐找到工作了吗?”
“有没有兴趣加入安城实业?”
“……”夏言有那么两秒的愣神,眼眸缓缓对上他的,“谢谢沈先生。”
“不过不好意思,我有点迷信,对那种梦有点耿耿于怀,和沈先生共事可能不太适合。”
沈靳点点头:“所以童童也是你梦到的?你和我的女儿?”
夏言怔了下,没应。
沈靳:“那么夏小姐的梦有没有具体到……”
他看了她一眼:“造人的过程?”
夏言:“……”
反应过来时脸一下烫了个彻底。
沈靳已经拉开车门,平静看她:“我很欣赏夏小姐的想法和才华,也很诚意邀请夏小姐加入我们的团队,希望夏小姐好好考虑。”
与她挥手道了个别,人已弯身上车离去。
沈靳说希望她好好考虑,并没有告诉她给她几天时间考虑,也没有问她要电话或者微信等联系方式。
夏言过了一夜便忘了这事,KTV的事也没太往心里去,没想着周日刚回到学校,远远便看到了停在宿舍楼下的兰博基尼敞篷跑车,戴着黑超的程让正稳稳地坐在驾驶座上,戴着钻饰的长指正随着手机外放的音乐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很是悠闲。
这样的画面夏言以前没少见,但因为程让目光从没从她身上经过过,她也就觉得没必要刻意打招呼,这次本来也是打算直接走过去,没想到还没走到程让车前,程让已经看到了她,主动招手和她打了声招呼:“夏言。”
夏言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和他打了声招呼。
程让关了音乐,推门下车,朝她走来:“昨天的事实在对不住,一个朋友喝多了,瞎闹事。”
夏言微笑看他:“没关系。”
“这事怎么说也是我的错,赔礼道歉什么的还是要有的。”程让手臂搭在了车盖上,偏头看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夏言客气拒绝:“不用了,这事和你也没关系,如果不是我刚好出去也撞不上。”
“那也是因我而起的。”程让掏出手机,“这顿饭还是得赔你。”
人已拨了余声声电话,约了余声声和宿舍其他人。
余声声很快下楼,昨晚她代程让给夏言打过电话,询问她的情况,知道她没什么事,不过也不知道她人就在楼下,看到她时还诧异地挑了挑眉,挤眉弄眼看向程让:“程让,嘛呢,要向我们言言道歉还得拉上我们几个凑数呢?”
“这不是夏言不肯去,怕误会,把你们几个一起叫上嘛。”
他的话直白得让夏言有些尴尬,狂妄惯了的人,也从来不懂怎么照顾别人感受,况他平时接触的人也都是直来直去的,没那么拘束。
心思转通透的夏言也不好再拒绝,不得不跟着一块去吃饭。
程让是真心对她抱歉,诚意也大,特地带他们去了城里最大的五星级餐厅,只是他这人是真的招祸体质,也可能是夏言和他五行不合,吃饭的时候又遇上闹事的了,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气势汹汹地过来……捉奸的。
人一到餐桌前手里拎着的小香儿便轻轻甩到了肩后,侧头凉凉看他:“程让,听说昨天你为了个女孩子连命都不要了?”
夏言发现谣言和事实还真隔着个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程让不过隔空喊了句话,把她变成靶子不说,这会儿都成了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她默默搁下筷子,拿过手机,不吭声。
然后电话很适时地进来了,沈靳……的电话。
她手机虽然没存,但他电话从没变过,那串号码早已烂熟于心。
如果是平时,夏言是不会接的,但眼下那女孩子看着有找她算账的趋势,因此很歉然地冲众人说了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按下通话键,离开了餐桌。
“是我,沈靳。”沈靳低沉的嗓音随着贴近耳朵的手机从电话那头徐徐传来,伴着脚步声,以及车子的遥控开车声。
夏言握着手机:“沈先生怎么会有我电话?”
“可能……”嗓音略停顿,“也是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