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她被沈靳的厉色吓到,本能往一边的林雨身上缩。
林雨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依赖自己的孩子。
沈靳上前一步将童童拽了出来,旁人怕他又要失控,抓住他手臂。
沈靳笑了下:“你们怕什么,我还能对她怎么样。她就是把我家掀了我又能把她怎么样。”
他上前,盯着林雨的眼睛:“趁着所有人都在,你告诉大伙,我是怎么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我看上你了。你就好好告诉大伙,你是怎么瞒天过海,让所有人误以为你和我有一腿的。”
“然后再好好告诉大伙,你是怎么逼死夏言,试图顶替她上位的。”
林雨不断摇头,哭得难以自已。
沈靳突然暴喝了声:“说!”
林雨哭得更厉害,手求助地拉住姜琴的手。
有人担心闹大了她一女孩子想不开,上前劝沈靳算了。
沈靳冷笑:“她做都做了,还会怕被人知道吗?”
没人敢吱声。
最后还是姜琴把被吓坏的林雨带出去了。
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童童也被她爷爷带了出去。
混乱的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
沈靳不敢去夏言的墓看她,痛苦的情绪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她告诉他她不怪他了,可是他又怎么是因为她怪他痛苦的,满屋子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是她的气息,却唯独没有了她。
如果非得睡着了、入梦了才能见到她,他宁愿长睡不醒。
沈靳重新回了房间,吃了几片安眠药。
2011年9月4日,他回忆着那一天他做过什么,什么时候睡,又什么时候醒过来。和夏言相识的第二天,所有与那天有关的记忆还是鲜明的。
沈靳在这种回忆中睡了过去,又慢慢醒了过来,做梦一般,夏言在身边,就趴在他胸口上,微微仰着头,打量着他,脸上有些深思的茫然,是她,又不全然是她。
第100章
沈靳手指微动, 碰了碰她的脸颊,温的。
他微怔, 抬眸看了眼, 2011年公司附近的家,外面天色已黑,远处的霓虹在闪烁,世界宁静而平和,脑子里回转的是下午和夏言一块下飞机的情景。
眼眸转动,对上夏言的眼睛。
夏言嘴角动了下:“你醒了。”
脸重新埋入他胸膛上,抱着他。
沈靳一根手臂搭在她腰背上, 垂眸, 哑声问她:“又是在做梦了吗?”
夏言似是笑了下:“是吧。”
人往他怀中轻轻蹭了蹭:“这半年我好像也不停在做梦,感觉整天被关在病房里, 身上插满了管子, 脑子混混沌沌的不清醒,可是又隐约记得有人告诉我, 我和你结婚好多年了, 还有了个孩子, 但是好像处得不太好,你在外面还有人了,心里好像压着什么事总觉得很难受。”
沈靳身体微僵,看向她。
夏言抬起头,看向他:“可是醒来过的时候,我又明明白白记得你告诉过我, 你和她没有关系。我生病走了,你很痛苦。可是好像……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呢。你说,我梦到的那些东西是不是也都是真的啊?”
沈靳喉咙微哽,轻轻点头:“嗯,我们结婚很多年很多年了。”
额头与她的额头轻轻碰上,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哑声问她:“你梦到的那个身上插满管子的地方在哪儿?”
夏言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抬眸看他时眼眶也有些红,她冲他笑了笑:“每次我想到你那么痛苦,我就在想,我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你走了,而且童童还那么小呢。”
说完又笑了下,两只手搂住了他脖子:“你别太难过了,说不定我梦到的都是真的呢,我还想和你一起陪童童长大呢。”
沈靳也笑了下,手掌揉了揉她头发,低头,吻住了她。
一夜安睡。
夏言第二天醒来得有些迟,窗外泻入的光线刺得她睁了眼,有些陌生的摆设让她怔了下,头转动,看到床侧的沈靳。
沈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单手支着头,盯着她看,若有所思。
看她看向他,他冲她露出一个笑:“早安。”
倾身,捧住她的脸,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入睡前的记忆涌入脑中,夏言突然有些分不清,他是哪个沈靳。
她的手也捧住了他的脸,呢喃问他:“你是记得的,还是不记得的?”
沈靳静看了她一会儿,哑声问她:“有区别吗?”
夏言摇摇头,额头抵住了他额头,轻声说:“无论记得不记得,都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好像无坚不摧的一样。”
沈靳笑笑不语,也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
“夏言,如果你真的注定只能陪我五年,我不可能还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
他放开了她,与她一块起床洗漱,一块吃早点。
回房换衣服时,沈靳看到了搁抽屉里的离婚证。
他抽了出来,冲一边的夏言晃了晃:“换回来?”
夏言只思考了一秒,点头:“好。”
两人下午一起去了民政局,把离婚证重新换成了结婚证。
新证件到手时,夏言无意看了眼手机,2011年9月6日,当年她和沈靳领证的日子,意外的巧合让她怔了下。
沈靳也看到了,笑笑,没有说话,长臂揽过她,一块回家。
结婚第一天,两人都没去外面庆祝,一起去超市买了生鲜,回家自己做饭,沈靳下厨,夏言在一边打下手。
饭没做完,门铃响了。
夏言和沈靳互看了眼,沈靳搁下菜刀,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姜琴,局促不安的样子。
沈靳回头看了眼厨房里忙碌的夏言,走了出去,把门虚掩上。
他想劝姜琴先回去,怕夏言看到姜琴又心里不适。
姜琴不肯走,她想和夏言谈谈。
厨房里的夏言没看到沈靳回来,奇怪地回头朝门口看了眼,看到虚掩的房门,困惑地皱了皱眉,放下手中没摘完的青菜,走了出来。
姜琴先看到的夏言,哀求看她:“夏言,我能不能和你谈谈,就十分钟,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
夏言勉强勾了勾唇:“好。”
她昨天回来后没能见到姜琴,两人没谈上。
沈靳拧眉看她,似乎不太赞成。
夏言冲他露出一个笑:“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又安抚地抱住了他手臂,让他先回去忙,她和姜琴进了她隔壁的房子。
房门刚关上,姜琴突然“扑通”一声朝她跪下,泣声和她道歉。
夏言被吓了一跳,上前想扶她起来,没扶动,姜琴只一个劲地和她说对不起,和她说她不是真的嫌弃她,她其实很庆幸有她这么个儿媳妇,只是被愚昧蒙蔽了眼,沈靳没有和林雨有染,是她误会了,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沈靳是不知情的,求她原谅沈靳,然后述说着她走后沈靳的一蹶不振,央求她如果可以,就是托个梦也好,让沈靳见一见她,放下执念。
话里话外,夏言听明白了一个事,姜琴以为是她阴魂未散,进了她的梦里,她在借这个机会向她道歉。
夏言说不上什么心情,人有时真的蛮奇怪的动物,明明一开始心里怨得很,恨不得再也不见,可是看着那样一个老人老泪纵横地跪在眼前,忏悔痛哭,却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不管,可是要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心里也还梗着什么东西似的,她终是扶起了她,别的没说,只是轻声告诉她,她没有怪沈靳。
姜琴最后是对她感激着离开的。
从她们进屋沈靳就一直守在门外,没有离开也没有进去打扰。
姜琴开门时他看了眼,叫了她一声“妈”,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身后的夏言身上。
夏言眼眶有些红,但神色还好,很平静。
沈靳留姜琴下来吃饭,姜琴没肯留下,一个人先回去了。
夏言和沈靳把做到一半的晚餐一起做完,而后一起吃的晚餐,一起刷的碗。
洗完最后一个碗,解下围裙时,夏言扭头冲沈靳笑笑:“感觉这一切幸福得像假的。”
沈靳也冲她笑笑,手伸向她,将她拉到身前,另一只手细细替她拨开她脸上的头发,看着她,也不说话。
夏言被他看得脸颊发热,轻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看看你。”他轻语,视线落在她脸上,眼神缱绻。
“夏言,”他轻声叫她名字,“昨晚你告诉我说,这半年好像也在断断续续做梦一样,感觉整天被关在病房里,身上插满了管子,脑子混混沌沌的不清醒。其实,这半年来,在我对我的行为无法解释的时候、比如突然拉你去结婚的时候,我感觉我也像做梦一样,梦到你走了,我整天颓废地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也不管童童,还去刨了你的坟,那种心痛的感觉很强烈,所以一开始我就隐约明白,你之于我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只是这个厘清的过程漫长了些。”
他轻轻抱住了她,手掌轻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靠在胸口,脸颊轻蹭着她的发顶,好一会儿才哑声继续道:“我梦到的都是我切实经历着的,你梦到的也可能是你真实经历着的,或许你并没有离开,只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还醒不过来。”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夏言,回去吧。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而不是只有这短短的五年。我和童童还在等你,别让我们等太久了。”
夏言是被胸口的剧痛疼醒的,吃力掀开的眼睑收到刺目的光线又轻颤着闭上,但微小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旁边的人,脚步声走近,伴着“夏言”“夏言”的熟悉声音,男声女声混在一起。
夏言适应了光线强度的眼睛慢慢睁开,入目处是大片熟悉的白色,她微微转头,没有她和沈靳刚建立的熟悉小家,也没有沈靳,只有大片冷冰冰的白色,以及病床和医疗管子。
夏言一下慌乱,手胡乱伸着,被一只手掌握住。
纪沉俯下身,凑近,问她怎么了。
她惊慌问他:“这……这是哪?”
刚醒来的嗓子哑得不像她的。
纪沉告诉她是医院,她昏迷了三个多月,今天第一次醒来。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哽,醒来,意味着终于脱离生命危险。
“哪一年?”沙哑的声音更显慌乱,头甚至微微仰起。
纪沉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握紧了她轻颤的手:“2016年啊,怎么了?”
“2016吗?”近乎呢喃的声音里,夏言脱力躺回枕头上,另一只手被握住,耳边是她母亲徐佳玉带泣的声音,庆幸着她的终于清醒,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怎么把大家吓坏了,以及医院无数次的病危通知书,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沈靳,她叱骂着沈靳的不是人,后悔当年把她嫁给他,而后絮叨的声音被纪沉打断。
纪沉担心看着她眼角不断流下的眼泪,俯身问她是不是哪里痛。
夏言摇头,哪里都痛,又好像哪里都不痛,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她还活着,她该开心才是,可是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在漫长的昏迷里,做了一个关于沈靳关于爱情关于事业的美好梦境。
都是假的,“遇鉴”是假的,沈靳是假的,所有的甜蜜美好都是假的。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越流越凶,控也控不住,夏言不想哭的,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美梦戳破的难受几乎将她淹没,无声的哭泣慢慢变成难以自抑的低泣,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101章
因着夏言醒来那天的异样, 没人敢再在她面前提沈靳。
夏言也没有问。
她是在两天之后才知道她人在美国的。
早在出事前,纪沉便帮她联系了他这边的同学, 他导师一直在从事她这类先心病的研究, 也有过几次成功的根治手术经验,属于行业里比较顶尖的水平。
自从生下童童后,她这两年的情况就一直时好时坏,心脏问题越来越严重,不进行根治手术最终也只会慢慢走向心脏衰竭,但手术风险大,也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了, 因此沈靳一直不太同意她手术, 又希望她能通过手术健康起来。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纪沉更是不敢直接替她下决定, 总想再等等, 等她身体情况更稳定了,手术成功几率更高了再做, 再加上护照和签证的时间, 整个流程就在这种挣扎和评估里拖长了,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她还没等到手术便先出了事。
据纪沉说,她那个时候确实已经不行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孤注一掷开胸做根治手术,因此很快联系了这边的主治医师,把她送到了这边, 做了手术。
纪沉说不敢想还能不能把她救回来,那三个多月里她意识浮浮沉沉一直醒不过来,好几次下了病危通知,好几次他都觉得该放弃了,但她又一次次地挺了过来。
他守着她,就想再看看,能不能守回一丝奇迹。
好在,她总算还是活过来了。
纪沉说这些话时嘴角是微笑着的,眼睛里有泪花闪动,三个多月的煎熬,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她鬼门关走的这一遭,身边所有亲人都瘦了,也憔悴了。
听说夏晓连高考都考砸了,现在放了暑假,人也没去学校了,就惦记着她的“遗愿”,三天两头去找沈靳,想帮她把童童要回来。
“童童怎么样了?”想起童童,夏言忍不住问。
“还好吧,才两岁的小丫头,哪懂什么生离死别。”纪沉说。
夏言笑笑:“那就好。”
问起了童童,就难免不会想起沈靳,梦里的他不断在脑中反复,美梦破碎的难受还在,却还是管不住嘴,迟疑着,问起了他:“他……呢?”
换来纪沉的轻笑:“夏言你就这点出息吗?”
夏言也自嘲笑笑,眼泪却也跟着下来了。
“我昏迷的这三个多月里,我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她吸了吸鼻子,“如果不是他叫我回来,我可能都不太舍得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