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4-23 16:37:35

  这件事祯娘倒是知道,因为修建大糖房花的钱不是一点,至少该要和祯娘说一声,她当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这时候知道糖房修建完毕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她是知道的,一座大糖房在棉湖能够修建十多年,自己这边一两年就成了。除了自己出钱爽快,也是手下人统筹得力的关系。
  等到这个说完了,又说了许多其他拉拉杂杂的。最后祯娘道:“去岁做的不错,在我们自家甘蔗园还没有产甘蔗的时候,同那些糖商抢蔗农——我们是新立足的,难为你们下死力气,争过了他们。我看到了这一回的产糖量,比起上一年好得多。我已经往浙江去了信,到时候直接发货罢。”
  糖是俏货,但是大宗买卖有人直接接手总是好的,能够省掉许多麻烦。不然为了最高利益,就该自家去零售,算起来零售当然是价格最高的。祯娘在浙江关系网深厚,一封信去,那边糖业协会的会长就满口答应。
  没什么不答应的,这本来就是两边都好的事情。说过了糖是俏货,浙江的糖又从来是只进不出,糖业协会有长期稳定的供货渠道当然是很好。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直接和糖业协会做这种生意。至少祯娘之前的糖商没人做到,毕竟协会也该想到稳定,不会什么人都合作,他们只相信有实力的!
  刘文惠当然也是懒得歪扯那些麻烦的,现在祯娘联系好了卖家倒是便宜了他,也少了船上船长的事。不过还是不能裁了一些很有些精明的船上雇员,因为运送糖北上,并不只有卖糖一件事。
  中途经过泉州倒是不用停,因为这里产糖也多,卖糖的价格不高,再往北去更有赚头。直到到了浙江,祯娘选定的卖糖所在,糖业协会支付手法是一部分银子和一部分松江棉布、湖州丝绸。
  这也是祯娘选定糖业协会合作的原因之一,他们还是很有实力的。特别是在本地——要知道松江棉布和湖州丝绸在天底下都是硬通货,没有不能出手的地方。平常买几匹当然很容易,可要大宗吃下,并且说长期稳定大宗吃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祯娘凭借自己的能量,写信去松江和湖州当然也能做到,但是那样免不了要欠人情的。商场上的人情还是很值钱的,欠了不还在这个几乎没有秘密的行业里立刻就会被传扬,以后做事就等着举步维艰罢!但是祯娘现在是通过给糖业协会稳定大量供糖,换取他们稳定大量给自己松江面部、湖州丝绸,完完全全的等价交换。
  得到了松江棉布和湖州丝绸,再加上剩下的一批糖货,船只会继续北上,到达天津。当然了,说是天津,其实这里也包括了京城的市场。在这里可以把这些紧俏货换到银子和其他的紧俏货,在这里不知道集散了多少关外的药材和皮毛,价格相对南边来说,便宜的不得了。
  带着这些货物南下,经过浙江的时候出货,再得到一回浙江特产,最后到泉州、潮州、广州这些地方,出手江浙的好东西。这样算起来,每次从琼州起的船一回路上能够做四次生意。所谓走一回船,便赚一船银子,并不是假的。当然,想要这样赚,就要有十分精明的伙计从中把握,进什么货出什么货,进出多少,什么时候进出,这些都是有学问的。少不得这些人在其中拿主意。
  实际上潮州的红头帆船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以往都是因为如此精明的做法赚的盆满钵满的潮州糖商,今年好像因此遇到了一些困难——最先是去岁与蔗农收甘蔗遇阻,好多蔗农都说自家的甘蔗已经被别的老板订走了,因为他们是下了定金的,所以蔗农格外喜欢把甘蔗卖给他们。
  这是当然的,下定金其实是对两边都很有好处的事情。对此,买方可以保证甘蔗每年的稳定供应,不会因为当年行情特殊而致使甘蔗价格突然暴涨。卖方也可以旱涝保收,不论当年甘蔗行情紧不紧,自家的甘蔗已经有下家了——如果下家不要,也能赚个定金。
  同时这个时候其实也是万物播种的时候,不只是甘蔗如此,也就是说这是农户最穷的时候。旧的粮食已经吃尽了,新的作物却没有成熟,并且还有一批等着种子。因为甘蔗是用旧年的藏跟来做新一年的种的,所以甘蔗只需要人工,并不需要种子钱。这样有了甘蔗的定金,还可以挪作他用,无论是买种子和工具,还是自家人度过这段艰难的时间。
  棉湖出名的糖商,其中最大的几家被称为‘三郭三杨’,也就是三户姓郭的人家和三户姓杨的人家。其中有一个叫杨守志的,就是今岁被伤本最厉害的,当时他知道应该是出了一个本钱大的同行。
  然而知道了也没什么用,资本大的就是更有力量。他要么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反正人家买卖甘蔗是你情我愿,你想管也不能管。要么就是像对方一样,也下定金,至少在今年还没有被对手抢走的蔗农手上下定金。
  听起来很容易,也是应该做的,不然要看着自己的地盘被人家一步步鲸吞蚕食吗?但是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即使只是给钱而已,然而给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件事难就难在真金白银,谁没事会在手上留存那样多的现银。
  或者干脆说吧,对于他们这些在高速进展的商户来说,手头的钱永远都是不够的。这是一个好时期,这个时期的商人眼里处处都是机会,在这个时期把银子积攒起来储存是最愚蠢的主意。而只要过了这个时期,成功的商户就会成为一方巨贾。
  但是那是之后的事情,杨守志身处其中最终只能与和自己一同做生意的兄弟道:“我们各处用钱都是紧张的,去岁赚的钱都用来给糖寮添置家伙和置船了,手头上的银子只有买进甘蔗的。现在拣着还没有被人定走的人家收甘蔗,再剩下的能下几家定钱?”
  而且他心里清楚,能够使这种手段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其他的不说,至少资本一定打,因为这个法子用的就是以本伤人——我资本大,有的是闲置的银子!现在定的人家还少,然而人家只会越定越多,这样抬起来本钱就越大,能够一样操作的人就越少。这就是靠着银子,活生生把别人从这一行里挤出去。
  最终也没有办法,好歹有几个同族还算仗义匀给了他一些甘蔗,只是不多,因为他们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同时,这甘蔗当然也是多花了钱的,毕竟这就是生意,同族情谊归同族情谊么。
  然而事情不是这样完了,等到今岁的糖榨炼出来。他就带着自己两条船趁着西南风北上——从这可以看出他身家不错了,要知道棉湖几乎人人家里都从事和糖有关的工作。每到西南风的季节,谁不想有自己的船北上,一条船就是一船银子啊!
  但是即使是棉湖属赋予的城镇,也没有人人家里都能置船。只有有钱人才有自己的一条船甚至几条船,一般人家都是好几户合伙有一条船。若是这样合伙都做不到,那就给人做水手或者船长。
  做水手和船长也是没有工钱拿的,或者说他们的工钱不是银子,而是船舱里的舱位!身为重要的船长,在船上的报酬是两百担货物的船舱舱位,他自可以买进自己的货物乘着船北上再自己卖掉。至于水手就少的多了,只有大约七担左右的舱位。
  杨守志的船上也都是这样雇佣来的船长和水手,当他们一起到达浙江的时候拿出了一部分糖打算换取棉纱。这种棉纱可以在北边卖掉,也可以带回家乡织布染色。潮州有另外一种名产蓝布,就名为潮蓝。他们这一回船上,还有人带着潮蓝呢。
  但是售卖途中很快发现了问题,之前有一些算是很稳定的客户,竟然也没有来。只有一个还能解释,三四个总不能说巧合。再去问一起结成船队来的其他同乡,果然,每个人或多或少少了稳定客户。
  同几个同乡商议,杨守志就道:“这绝不是巧合,我之前在家的时候收甘蔗就察觉到了不对,定然是多了一个同行。这人一定本钱十分厚,还不是潮州人,不然我们哪里有不知道的。我晓得这一定是一个厉害角色,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居然这样快已经影响到了这边。”
  是的,是影响,而不是决定。祯娘这是第二年出货,比第一年多了许多。只是再多,相对于整个糖货市场来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祯娘这边透过本地糖业协会很是拉走了一批要货量大的客户,却不能说霸占了市场。
  实际上更多原来买不到糖,或者买不到足够糖的卖家冒出来了。他们实力没那么足,拿货量不是那样大,生意因此做的有些慢。不过这些棉湖糖商,包括杨守志都还是陆陆续续出手了足够量的糖货。等到买进货物后就再往北走,至于在天津的经历,当然和在浙江是一样一样的。
  所有人这一回带着货物和银子回来,中间没有遇到什么风浪,一直平平安安,但是却没有人是笑着的。大家都道:“这一回可是糟糕了!有一位大豪商看中了糖业生意,已经插手进来了。事到如今人已经影响到我们了,而我们竟然还不知道同行是谁!”
  有些悲观的还道:“这一回是没得机会了,遇到的可不是硬茬子!这绝不是小打小闹就可以造成影响!都知道糖业的盘子还是挺大的,等闲多一个同行我们能察觉?而且人一定是新做这一行,而新做就能这样,以后做熟了,那还得了!”
  也有一些心态正的,譬如杨守志就道:“也不是这样想的,这世上也没有一个人把生意做完了的道理。凭他做生意再独,他来吃肉,总要与别人留口汤喝。我们做好我们自己,潮州糖是一块金字招牌,总不至于没饭吃。”
  更有一些更积极的聚拢许多亲朋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难道因为人本钱大就一定能胜过我们?要是什么都靠本钱说话,那世上就没有白手起家的了。况且我们一个或许不能赢,拧成一股绳,到时候共进退,也不怕他!弄不好还能吞了对方呢!”
  祯娘正和刘文惠商议事情呢,她哪里晓得有人在不知道她就是新崛起糖商的时候对她或悲观或乐观或平和。实际上等到潮州的风声传过一点点来的时候,她正在和泉州兴业钱庄的张管事说话。
  这个消息其实也是张管事带来的,他一进门就与祯娘拱手恭贺道:“这一回是恭喜东家了,刘掌柜在琼州也做得好!正是旗开得胜。如今整个潮州都在议论东家,说到东家就如临大敌。然而到现在为止,他们也不知道对手到底是谁!”
  祯娘其实真的没有刻意隐瞒,这时候也只能道:“果然是琼州这个好地方,只是隔着了一道雷州海峡而已,竟像是两个世界,不在咱们大明国土——倒成了南洋那些地界一般,你说怪不怪。”
  祯娘也不过是随口抒发一句,转而就与张管事说到正事,先称赞道:“上一回炼钢法的事情做的很好,你们手底下的人细心又有眼光,不然就该错过这一桩大好生意了。回去不要吝惜给那伙计奖赏和分红,当然你自己也不要忘了。”
  如今祯娘在泉州扎根也两年了,兴业钱庄也有了自己的发展。但是一直差一个契机,能够让他一朝闻名天下知。要知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也只是无奈之语而已,若真是在繁华热闹处打响了牌子,那当然好得多。
  不过去年年末就迎来了好消息,新出的一样炼钢法——一开始可没人能信他能做成。那时候他手边什么都没能拿出,样品样品没有,至于设计的图纸更是说在脑子里,这样的人谁会相信!若是这样的要信,兴业钱庄有多少钱也不够败。
  但是有个伙计格外负责,他又本就是管看各种技术的事儿,于是就与那人多说了几句。一个人肚子里有没有货其实在行家面前是很清楚的,那伙计一时惊为天人,忙道:“先生你且别走,我观先生是大才!我再去与我们管事说一说,看看能不能通融。”
  这人的确有些不通人情,但却没有恃才傲物的样子,那么大概就是因为苦心钻研一些技艺,所以有些内向沉默而已。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就来要钱庄投资是太像玩笑,但是他也无法——他并没有钱把他的技艺实现,至于图纸,他确实是有些不信任随便一个人的。
  总之这件事算是圆满收尾,在那个伙计据理力争之下,那人还是得到投资,虽然他的合约显然比一般人的苛刻。但是他自己很满意,要知道他除了展示了一点才华,其余的什么东西都没能拿出来,能够得到银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张管事想到这件事也满眼是笑,他本不是祯娘家伙计出身。到了两年前祯娘来泉州的时候才把刚刚从前任东家辞出来的他请过来,但是两年间看到别人的进展,再看自己的。他就算是一个再平和的人也忍不住心里焦急。
  然而这一次事情之后,也就是炼钢法取得成功之后,兴业钱庄的名头在泉州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再后来的事情,就是太原那边的翻版,很少再有伙计等门拜访,而是有好东西却差钱的人都涌向兴业钱庄。
  祯娘最后总结道:“这才哪里到哪里,泉州的兴业还要好好开拓才行。等到这两年开门的几家兴业成功了,我们还要走下一步的路,甚至开到两京十三省都不算完——那只能说是达成了做一件事的准备罢!”
  ^第147章 
  ‘噔噔噔’, 才送走了张管事,书房里一座描金画彩镶珠钉宝的座钟就响了起来, 祯娘一看, 果然是到了未时整。这时候本应该是休息的, 却没想到红豆忽然进来道:“奶奶, 外面有程内相来了。”
  所谓内相就是内侍,这位程内相是皇宫放在泉州的采买使,祯娘常常和他打交道, 这样的人不好得罪。祯娘只得赶紧放下手上茶杯,让旁边的丫鬟收拾一番桌面, 这才与红豆道:“你去请程内相进来罢!”
  然后祯娘就在门首站着,略微迎了迎这位公公。也只不过几息功夫, 就见这位程内相穿过肩蟒,略微佝偻着身子,精神还好地过来。才见祯娘, 不等祯娘行礼, 倒是先道:“这一回倒是有事要求周夫人了!”
  祯娘把他迎进来上座, 之前吩咐的丫头端着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上来, 给他奉上。见他无心茶水, 就道:“程大人但凡有什么事儿直接与我手底下几个伙计吩咐也就得了,再不然与我写张帖子,我亲自上门一趟也就是是了, 何必劳动呢!到底不知道是什么事,您请尽管说罢!”
  程内相茶水也不喝, 玩笑也没得,只是唉声叹气了几句,这才吐露道:“这件事说来犯难,是周夫人手上一点产业!倒不是我想要,而是我头上的皇爷要!但又怕您不好说话,让我先来商量一番。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咱家!皇爷向来体恤您们这些经营产业的,自然不会为难您,但咱们这些人就算是不会办差了!”
  见什么神仙烧什么香,祯娘心里迅速盘算一些事情。一般人或者会觉得这是朝廷侵吞产业,也晓得今上确实格外优容,立刻就要拒绝,一个太监死活又关自己什么事儿!祯娘却不是这样考虑事情的。
  且不说拒绝了这一遭,得罪了程内相,要是人在泉州采买使的位置不掉,自己该少多少好处!就说拒绝让今上购入自己手上的产业,那不就是放弃了讨好今上的机会!是的,祯娘把这个当作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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