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民国——凝陇
时间:2018-04-24 12:27:36

  贺云钦见二人惊讶之下久久忘了答言,淡淡一笑,谛着红豆仍泛着疑惑的黑眸道:“虞小姐,我可以郑重向你们保证,我此番前来,既为诚心帮你们找寻潘玉淇,也为诚心查办王美萍和陈白蝶的失踪案,我的能力可以慢慢察证,时间却不等不了人,眼下救人要紧,两位都是聪明人,能不能暂时放下成见,考虑接受我的合作。”
  ***
  红豆从书房出来,一声不吭跟在哥哥和贺云钦后面进了饭厅。
  刚经一番交涉,虽说侥幸弄清了贺云钦跟王彼得的瓜葛,然而到了最后关头,被贺云钦一绕,仍未能弄明白他参办此案的真实目的。此人滑不溜手,想要从他口里套话难于登天,如今再回想下午的事,简直连王彼得都比贺云钦率直可爱几分。
  只是眼下找玉淇表姐要紧,王彼得曾委托贺云钦写专栏,可见此人能力是不假的,不如等他顺利找到了人,再让哥哥将他一脚踢开。
  想到此处,她心情大好,兴致勃勃坐到桌边,托腮等周嫂盛饭来。
  贺云钦坐她对面,左边是母亲,右边是哥哥,哥哥想是心存戒备,言谈客套之余仍显审慎,母亲却因时刻不忘待客的礼节,早已殷勤地劝起了菜:“贺先生,玉淇的事就劳烦您跟王探长了。”
  红豆想起这人下午才刮坏她的裤子,眼下又即将大吃她家的饭菜,胸口顿时一闷,不愿再与他正脸相对,索性仰起脸来,皱眉去看头顶的墨绿玻璃杯罩悬灯。
  贺云钦跟虞太太泰然说了几句话,不动声色一抬眼,见红豆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已然转换了三四种神情,比起妹妹小的时候,简直还要懂得变脸,不由暗暗称奇。
  ***
  次日早上红豆起来,顾不上洗漱,先到哥哥房间去打听昨晚的收获,谁知哥哥一早就走了。
  吃饭时虞太太道:“你哥哥走的时候,说法租界那边回话,那个固金银行的袁箬笠礼拜六从新亚茶室出来,去了什么俱乐部打桥牌,俱乐部里有人给他作证,袁箬笠自己也坚称事后未见过你表姐,可是后来经火车站那边一查,发现附近有爿洋装店是袁家名下的产业。”
  红豆一顿。这么巧?
  “哥还说了什么?”
  “别的未说,就说中午可能去你学校找你,要是下午你还有课,中午就带你去附近的饭馆吃饭。”
  “那最好不过。”她还打算向哥哥打听调查的结果呢。
  时间不早了,红豆顾不上跟虞太太讨论,匆匆忙忙用完早膳,便回屋换衣裳。
  走前瞥见挂在床架上的那件大衣,本想拿学校托贺竹筠转交给她二哥,想来想去,怕引起什么误会,遂作罢。
  谁知她刚跑到楼下,虞太太竟兜好那大衣追了出来:“不是要还给顾筠么,昨晚我已经重新熨过,这么贵的衣裳,就算顾筠二姐嘴上不催,随时可能会想起来要穿的,还是早些还给人家为好。”
  红豆深觉近日流年不利,简直怕什么来什么,见母亲已经自顾自给她夹到后座,硬着头皮闷闷道:“知道了。”
  到了学校,她抱着大衣到自己的信箱前,比对一番大小,果然塞不进去,只好抱着进了教室。
  上午共两堂课,第一堂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明清史料研究,顾筠坐她边上,见了那大衣,称叹不已:“这是哪家洋装店做的?真是好看。”
  红豆想起昨天她编的那套说辞,对着顾筠本人,再想起顾筠她二姐,连调侃的心思都无:“不是我的衣裳,一会要还人的。”
  第二堂是本学期新开的乐理课。
  往课室走的时候,顾筠跟梅丽贞几个议论:“听说段明漪在美利坚的威尔斯莱女子学院念的书,学问想来不错,就不知讲起课来如何。”
  红豆一愣:“果然是她给咱们讲课么。”这两天尽顾着找玉淇表姐,倒忘了乐理课新老师的事了。
  顾筠对红豆的质疑度略为不满:“一会上课不就知道了。”
  红豆抱着大衣进了教室,刚一坐下,隔壁一个女孩子笑吟吟打招呼道:“虞学姐、顾学姐、梅学姐。”
  是贺竹筠,打完招呼,她抱起课桌上的书本走过来,要挨着红豆她们坐。
  尚未坐下,贺竹筠低头看见红豆搁于凳上的大衣,讶道:“虞学姐,你怎么带着大衣来上学?”
  红豆朝贺竹筠脸上细细一望,见她毫不知情,显然这衣裳不是她的,便不动声色挪开那大衣,笑道:“一会要还人的。”
  这时教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红豆看向门口,见一人款款走进来,肤白雪腻,身段绰约,果然是段明漪。
 
 
第15章 
  因天气比前些日子清冷几分,段明漪不像上回只穿短袖旗袍,里头穿着蜜色乔其纱西式衬衫,外头还套了件米灰色洋款风衣。
  衬衫领口系有同色大蝴蝶结,款式极为别致,底下那条窄裙,式样更是闻所未闻,料子是薄呢,颜色是浓酽的酒红,因裙摆做得窄小,步态显得极婀娜,缓缓走来时,颇有一步一景之感。
  红豆目光在段明漪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定在对方饱满的胸脯前,略一停留,下意识便坐直身体,顺带将胸挺了一挺。
  与此同时,不忘在脑中品度一番大衣的尺寸,依旧维持原有的判断:衣裳也不是段明漪的。
  这时不知谁带头欢迎道:“段先生好。”
  段明漪一双妙目徐徐掠过教室中每一个角落,莞尔道:“暑期时我有幸接了圣约翰的聘书,本学期执教乐理课,今日既是第一堂课,在正式开讲前,我先向同学们自我介绍,我姓段,夫姓贺,读大学时,我学的并非音乐专业,而是英国文学……”
  她似乎早前有些授课经验,简单开场白后,便正式切入讲题,接下来一堂课,语速不疾不徐,深懂要言不烦之道。
  贺竹筠一俟下课,便去讲台找嫂子说话。
  大家都知她们是姑嫂关系,见两人如此亲厚,倒也不以为奇。
  顾筠赶着上下一堂课,起身整理了课本,见红豆仍端坐不动,奇道:“都下课了还坐着做甚么?”
  红豆手指不耐地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扶住额头暗瞥讲台上那两人。
  左等右等,那两人偏就不走,大衣是贺云钦给她的,谁知出自贺家何人之手,万一叫段明漪认出来,继而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妙了,于是仍端坐不动,口里对顾筠道:“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
  “早上吃得太腻了,坐坐就好。你先走吧,我稍后就来,对了,记得选靠后头的座位。”
  幸而顾筠走了之后没多久,段明漪和贺竹筠也结伴走了,红豆这才抱紧大衣,去另一课室上课。
  ***
  上完最后一堂课,红豆想起早上母亲的嘱咐,便推了脚踏车出来,到学校门口树荫下等哥哥。
  来来往往经过不少同学,见红豆后座上夹了件衣裳,少不得问几句,红豆被问得烦了,正琢磨要不要到僻静点的地方去等哥哥,就听不远处有人喊:“红豆。”
  她迎着那人走过去:“哥。”
  哥哥的衬衣袖子撸得高高的,额上有细汗,想是一上午跑了不少地方。
  见了她后座的衣裳,照例来一句:“怎么还带了件衣裳?哎,这大衣不是你那位顾同学的吗?”
  红豆支吾道:“唔,一会要还人。”
  虞崇毅一则心粗,二则满脑子都是案子,并未往下追问,只道:“哥哥带你去吃饭,你下午有课吗?”
  “没课,表姐有下落了吗?”
  “稍后跟你细说,对了,贺先生一会同我们一道吃饭。”
  红豆一讶,这人还真就对这案子上起了心。
  兄妹俩出了校门一瞧,果然停一洋车,贺竹筠和段明漪姑嫂二人在车前说话,贺云钦则立在车后,似是为了避嫌,他嘴里含着烟,眼睛却看着另一边。
  贺竹筠瞧见红豆,立时露出甜静笑容:“虞学姐。”
  红豆脚步稍缓,她们姑嫂不是上午只有那一堂课么,怎么延宕到这时候才走。
  她呵呵笑道:“段先生,贺学妹,这是要回家?”借着身形遮掩,把脚踏车交给哥哥,自己则将那大衣从后座取出,另一只胳膊夹住那大衣,免得叫对方一眼瞧见。
  “本要回家,谁知在学校门口碰到二哥,就多说了几句话。”贺竹筠走近道。
  段明漪却在原地打量红豆,很快便认出了她:“这不是上回拿桂花糖给四妹吃的虞同学么。”
  红豆暗噫了声,这人记性倒好。
  贺云钦听到这声音,转脸看过来,见红豆跟虞崇毅并肩走着,胳肢窝底下夹着件东西,定睛一看,未能认出是何物,低头掐熄了烟,对贺竹筠道:“你跟大嫂回家,二哥还有事。”
  贺竹筠纳闷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在等人吗,那人来了么。”
  段明漪听了这话,微讶地看向红豆,目光滴溜溜在她兄妹身上一转,略一思索,便挽了贺竹筠的胳膊,微笑道:“想是那人已来了,你的身体经不起饿,先回家吃饭吧,你二哥这么大个人,左右丢不了。”
  贺竹筠怎么也想不到二哥等的人便是虞氏兄妹,疑惑地在门口人群中又搜索了好一会,这才迟迟收回目光,跟段明漪上了车。
  车夫发动汽车,贺竹筠隔着车窗道:“二哥,别忘了先前咱们说好的,下午务必回趟家,我们还要商量母亲过生日的事呢。”
  贺云钦笑了笑道:“忘不了。”
  贺竹筠这才冲红豆摆了摆手道:“虞学姐,明天见。”
  等车走远了,贺云钦看向虞崇毅和红豆:“虞先生,同福巷离此不远,既接了令妹,不如顺道送她回家?”
  经过昨晚的谈判,红豆本诚心诚意要跟贺云钦好好合作,谁知只过了一晚,这人态度又有微妙不同,话里话外的,大有将她支开的意思。
  她先是不解,转念一想,贺云钦多半是见哥哥比她憨直,所以才借机想将她撇到一边。
  暗瞪他一眼,对哥哥道:“哥,早上你不是说要带我吃饭吗,边上有一家宁波馆子,菜做得不错,我们就去那吃吧。”
  虞崇毅会意,忙对贺云钦道:“我妹妹心系玉淇的事,要是不让她知道案情的进展,怕是连饭也吃不香,不如就按照我妹妹的提议,去她说的那馆子将就一口?”
  贺云钦没想到红豆一眼便堪破了他的打算,只当没看出兄妹二人的眼色,无所谓道:“那就走吧。”
  三人到馆子随便点了几个菜,虞崇毅对贺云钦道:“上午我核实过了,除了火车站那爿成衣店,玉淇那日从茶话会出来后去的那家首饰店,原也是袁家的产业,只不过袁箬笠去年离婚之际,将那首饰店划给了他前头的太太。据店员说,玉淇在那家店给舅妈订了一串项链,那日之所以去那,就是到店里取货,当时玉淇还跟店员说了几句话,出来之后便失踪了。”
  贺云钦嗯了一声:“所以首饰店门口才是潘玉淇失踪的确切地点,上午我去那附近转了转,热闹得很,除了十来家商铺,尚有一家百货公司,问了邻近几家店的店员,都说上礼拜六未听到异常。”
  虞崇毅愕然道:“贺先生,你调查过首饰店了?”
  贺云钦端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时间不多,所知线索又太少,要想尽快找到潘玉淇,只能先顺着礼拜六那日她的行车路线排除一遭。”
  红豆顺理成章便接过话头:“所以贺先生调查了一上午,一定还有其他发现咯?”
  贺云钦漫应道:“那是当然,我还知道王美萍不只被人撕票,死状还离奇得很,像是涉及到一些古老的仪式,尸首被人做过手脚。”
  原以为红豆定会被吓得打退堂鼓,谁知她脸色不过变了一变,立刻皱眉追问道:“这是何故,绑她的人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谋害她,她是三月前死的,还是三月后死的?”
  贺云钦见她非但不怵,还一开口便问到了关键,静静望她一会,身子往后一靠:“虞小姐,若是知道了答案,案子不就破了么。”
  红豆见他分明有意敷衍,略带讽意道:“我还以为以贺先生之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手到擒来呢,原来也有能力不及之时。”
  虞崇毅见二人一见面就吵嘴,这才坐下几分钟,又闹得剑拔弩张,怕彼此面上不好看,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妹妹的衣服。
  红豆只当不觉,深觉贺云钦可恶,她还没将他一脚踢开,他倒已经想着要将她踢开了。
  隔着饭桌,贺云钦望着红豆,红豆也望着他,片刻后,贺云钦放下茶杯,主动打破僵局道:“虞小姐,上回在王彼得处多有冒犯,我还未正式道歉,不如今日这顿我来做东,全当向虞小姐赔礼了。”
  红豆仰脸而笑:“难得贺先生这么爽快,怎忍拂贺先生的美意。”忙唤了伙计点菜。
  一边点,一边暗想,早知道贺云钦今天肯请客,刚才就该提议去“小有天”,那地方的饭菜贵得离谱,一顿下来抵寻常人家一月的伙食,这人这么坏,狠敲他一笔竹杠才好呢。
  虞崇毅心里疑惑,嘴上却客气道:“贺先生,舍妹脾气娇纵了些,不过她一向分得清轻重的,想来她刚才也是担心她玉淇表姐,言语间才多有冒犯,贺先生别见怪。”
  贺云钦只笑笑不说话,俨然一副宽厚姿态,任由红豆狮子大开口点菜,过了会,拿了根筷子蘸了水,在桌面上画道:“虞先生,你当警察三年,以往办案时,可曾见过这种古怪的凶器?”
  红豆翻菜单的动作一顿,暗暗瞟向贺云钦画的那图案。
  虞崇毅摇头道:“不曾,凶手似乎也不在乎我们研究这些木钉,不然按照常理,凶手通常会事先拔出凶器,怎会大剌剌地留下线索。”
  “所以它必定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贺云钦道,“下午我会去一趟王彼得处,他那里资料极富,我到他那里找一找,也许会有收获。”
  红豆想了想,转身看向哥哥道:“我们学校有个研究民间神秘事件的团契,会长是政治系的秦学锴,团契成立了好些年了,他手头上应该也有不少资料,一会我就回学校去找他,要是查到了什么,哥哥,我去哪找你?”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拟定了下午的行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