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民国——凝陇
时间:2018-04-24 12:27:36

  贺云钦自接电话后心情本极为沉郁,这一番话让他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抬手捏捏她象牙般白润的脸颊:“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提前知道剧院里大乱么。”
  “想。”红豆故作委屈点点头,“但我问了你也不肯说,不如等你自己告诉我。”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莹澈见底的,贺云钦心都要化了,望着她道:“严先生的案子不止牵涉了八条人命,且其中有五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此事传扬开来,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们需在外头舆论攻击开始严先生之前先下手为强。至于今晚戏院刺杀之事,报上会有相关报道,我会将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你。明早起来,你准备一份体面的礼物,我先带你去拜访一个朋友。”
  红豆心情莫明舒畅了些:“好吧。”
 
 
第三卷:明月照我还
第74章 
  翌晨,下人送来报纸, 半数报纸都在报道一代名伶白凤飞遇害的消息, 而对于更该引起瞩目的戏院刺杀一事, 多数文章仅一笔带过。
  白凤飞死状太惨, 凶手为谢罪当场服毒自裁, 整件案子迷雾团团, 且不知是不是背后有人提前进行打点,法租界警察局对凶手的身份及行凶目的一字不提, 基于此,在案件明朗之前,虽然满城哗然, 竟无一家报纸敢妄议此事。
  出人意料的是,当天晚报, 空置了一年有余的大名鼎鼎的彼得专栏突然以《画皮》为题发表系列诡案文, 其中第一篇题目拟为《恶魔披人皮逍遥法外十一载, 老先生苦查真相为女报仇》, 从十一年前某戏班子驻春莺里起笔, 到洋行少爷惊天遭劫案为止,短短篇幅共引出行凶主角四个,通篇未指名道姓,然只要略为知晓白凤飞许奕山等人发迹史,一读之下莫不有种熟悉感,在好奇心的驱动下,当晚报纸一销而空。
  自翌日起, 该专栏每日两文,随写随登,不拘篇章,将一篇曲折离奇的悬案详加道来,文章是由红豆和顾筠合写,案件细节则由王彼得及贺云钦补充,由于这文章笔法太过详实,文中提到的十一年前的洋行少爷被劫案、女生自缢案、白凤飞阳宇天等人被缢死——均有迹可循,且王彼得还用自己的德制相机将严夫子保存下来的长乐牌烟头及所制工具拍了照片,照片随文章一齐登载,更增添一份可信度。
  然而只要报社打电话给对文中所影射之人进行求证,王彼得一概予以否认,越如此,人们越掩抑不住猎奇之心,随着报纸销量暴涨,坊间已由最初对白凤飞阳宇天等人的痛惜,到怀疑、不齿、痛骂,各种声音皆有。
  此举依然无法尽数周全严先生身后名声,但在警察局公布此案行凶人就是圣约翰德高望重的国文教授后,竟有大半人认为白凤飞等人死有余辜。事情过去一月,民众的注意力渐渐被旁事所牵引,待法租界警署将严先生尸首发还,圣约翰师生自发给严先生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可怜严先生世上已无挚亲,师生合力将其与妻女安葬在一处,在丧事过后,又由红豆和顾筠牵头定下规章,往后众学生定期前去祭奠严先生。
  ***
  红豆复课这一月里,白日上课,晚上跟贺云钦他们一道拟专栏文章,这样忙忙碌碌,倒渐渐忘了因小姨和严先生之事而带来的忧愤。
  彼得专栏已将当年真相全数登载完,从外界议论来看,收效甚著,红豆心头总算了却一桩大事。这日礼拜日,学校无课,难得身心都松懈下来,她睡了个好觉,醒来时不知几点了,屋子里宁谧得让人心安,外屋传来沙沙的自来水笔写字声,抬头一看,贺云钦坐在外屋书桌前写东西,深秋清晨的阳光自窗外洒入,薄亮如一层金色的轻纱,虚虚笼住他半边身子。
  贺云钦做事时从不一心二用,她悄悄将一只胳膊撑在枕上,故意远远望着他不说话,谁知刚一动,他就头也不抬道:“醒了?”
  红豆大觉无趣,将被子高高拉至下巴下面:“讨厌。”
  他搁下笔进屋:“讨厌什么。”
  红豆忙将被子蒙住头,闷笑道:“你别过来,我还要睡觉。”
  “啊?都九点了还睡?”贺云钦坐到床边,试图将她从被子里捞。
  这话倒提醒红豆了,她睡过头未下去吃早饭,不知会不会引来公婆不满,忙将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悄声道:“早上你怎么不叫我。”
  “我叫了。”贺云钦望着她,她的脸颊还残留着浓睡刚醒的一抹娇红,像清晨带露的花瓣,“可是你不肯起来。”
  他离她越来越近,她重又钻进被窝:“那,公公婆婆有没有说什么。”
  “能说什么?你那么能吃,替家里省顿口粮还不好。”
  红豆知他处处维护她,定拿了别的话替她周全,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少了一顿口粮,我没力气起床了,那让我再睡一会罢。”
  “你忘了今天要帮岳母找房子了。”
  “反正都睡过头了,不如捱到中午回家吃饭。”
  “红豆。”他眸子里浮现一抹笑意,“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懒。”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又懒又馋。”
  她裹在里头像一条毛毛虫,他一捞被子她就躲。
  他声音一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定是昨晚太累了。”
  红豆一滞,隔着被子闷声道:“贺云钦你太坏了。”
  “我怎么就坏了?”
  大床宽大,红豆在床上自由度几无限制,裹着被子直往另一头滚去:“你坏不坏你自己心里清楚。”
  贺云钦怎肯让她跑了,一把捞回来,剥掉她身上的被子,将她打横抱起,往浴室走:“真不像话,还得我亲自帮你洗。”
  红豆在他怀里又踢又打,诧笑道:“谁用你帮我洗,你快放我下来,我起来就是了。”
  “你自管嚷,外头要是有下人路过,想不知道我们在干吗都难。”
  这话有奇效,红豆马上忘了挣扎,贺家风气开化,不喜拘束晚辈,但因暂未分家,两房人住在一起,处处都不便,她身为儿媳,自然不便主动提起搬家一事,只得搂着他的脖颈,软声道:“我们什么时候还去那边睡一晚。”
  贺云钦一听便知红豆指的是那套上回住过的幽静寓所,故作正经道:“去那住做什么,方便我们胡天胡地么。”
  “你这人怎么一句正经话都没有,快放我下来。”
  贺云钦用脚踢开门:“你可别再动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重,再动我可真抱不动了。”
  红豆恼羞成怒:“瞎说,我一点也不重。”而且贺云钦明明抱她抱得很轻松。
  “不重你就乖乖别动,让我抱你进去再下来。”
  两人在里头折腾了许久才出来,贺云钦重新换了衣裳,红豆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待体力恢复了才收拾了跟贺云钦出门。
  客厅里一家人都在,就连难得在家的贺孟枚也在上首坐着,边看报纸边吸烟斗。段明漪跟贺宁峥两口子挨在一起说话,贺竹筠跟贺太太坐在沙发上,贺太太脸上架着一副镜片子,举着报纸远远地看,贺竹筠一边替母亲捏肩,一边轻声读报,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贺竹筠看见贺云钦和红豆下来,笑道:“母亲说昨天二嫂给她老人家揉肩累坏了,今天放二嫂一天假,该轮到我来伺候了。”
  说话工夫注意到二哥里头换了件衬衣,若在从前她定会开口询问,这些日子早懂得些了许多,忙又看向报纸,贺太太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要贺竹筠继续念那段文字,贺竹筠只得硬着头皮念道:“这套寓所已有三十年历史,因时常闹鬼,几经出手,无人问津,三月前突然被一家诊所给盘下,然而挂牌营业未多久,便有一位护士离奇死在宅子里,实为凶宅,此后恐再难出手。”
  贺云钦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坐到沙发上,也拿了一张报纸来看。
  贺太太这才对贺云钦道:“要跟红豆出门?”
  贺云钦眼睛盯着报纸,散漫一笑道:“前些日子总下雨,难得今天外头天气好,我带她出去转转。”
  红豆故意离他远远的,转身挨着贺竹筠坐下,望那报纸道:“母亲还想听哪篇新闻,儿媳来读吧。“
  贺太太随手一指道:“好孩子帮我念念这段。”
  红豆见是段明漪张罗的俱乐部举办第一次活动的告示,刚要开口,忽然瞥见右下角一个寓所出售广告。她这些日子为了帮母亲哥哥找合心意的房子,没少留意报上这些告示,这房子本身无甚特别,特别的是房屋主人,上书大明星“大明星陈白蝶名下香邸近日拍卖,满城公子王孙争相竞价。 ”
  红豆心里一阵腻歪,真心佩服这些惯写花样文章的人,不过一套洋房,仅因为陈白蝶住过,就冠以“香邸”二字。
  不过这洋房在栖霞路上,样样都好,陈白蝶想来不差钱,怎么突然想起来卖房子了。
  红豆抬眼看看贺云钦,贺云钦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段新闻,脸色淡淡的。
  再悄眼看贺孟枚,公公举着报纸挡脸,已经许久未动了。
 
 
第75章 
  红豆给贺太太念完那段俱乐部的新闻,还要再往下念, 贺云钦看看腕表, 催她道:“十一点了, 再不走就晚了。”
  红豆于是跟贺云钦告辞出来。稍后还要载岳母和大舅哥一起去看房子, 两人没骑脚踏车, 改乘洋车, 半路红豆打开车窗,任风吹拂脸庞, 由衷感叹:“天气真好。”
  说着便将下巴搁在胳膊上,惬意地眯着眼晒太阳。
  贺云钦看她一眼,真像一只懒猫, 还是又白又憨的那种。
  红豆未注意贺云钦脸上的笑意,记起刚才那段报上新闻, 疑惑道:“陈白蝶怎么想起来卖房子了?”
  她有一个猜测, 因得知陈白蝶散播桃色新闻, 贺孟枚一怒之下跟其断了往来, 陈白蝶这几年过惯了洋车华宅的生活, 一下子少了一大笔财路,想必处处施展不开,无奈之下才开始折卖财产。
  刚才看报时,公公似乎对此也很惊讶,可见事先并不知情。
  贺云钦也正琢磨这件事:“这女人花样百出,既然她要拍卖那房子,我们去看看便是了。”
  红豆回头望他, 那房子现在已经喊价万元现洋了,寻常人谁敢过问,贺云钦这语气竟随意得像去买菜赏花似的。
  她半天未接话,贺云钦微讶看向后视镜,才发现她望着他,只得道:“那房子并非我父亲所赠,不然就算陈白蝶再短钱也断不敢卖,可见这房子的来历成谜,此其一。其二,这女人突然急着转手房子也就罢了,还故意登报大肆渲染此事,此人并不蠢笨,难道不知以目前的局势,房价被人哄抬得越高越卖不出去?所以我说她意不在卖房,分明有别的目的,不去看看怎么行。”
  此事的确蹊跷,红豆想了想,托腮道:“说起来难道像之前四妹念的那段新闻那样,陈白蝶的房子也闹起了鬼?”
  贺云钦笑道:“虞女士饱读诗书,难道还信这个?”
  “我自然不信,而且就算有鬼,鬼又怎及真正的恶人可怖。我只是在想,如果照你所说她眼下不缺钱,那就是房子真有问题,为何之前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来了‘鬼’?陈白蝶应该知道越是贱卖越容易引来揣测,明明住不下去了,却故意做得张扬瞩目。”
  贺云钦神色凝然:“刚才那报纸上说的闹鬼洋房地址在何处?既是聘请了护士的西医诊所,想必不会轻信闹鬼之类的无稽之谈,护士死得不明不白,诊所负责人不可能就此不管。也不知王彼得处可有消息,不如我们先陪岳母看完房子,再到王彼得那去瞧瞧。”
  这话正合红豆心意,说话工夫同福巷到了,停好车上楼,潘茂盛一家人也来了。虞太太正在厨房张罗午饭,玉淇玉沅两姐妹则在客厅跟哥哥说话。
  两下里打了招呼,潘太太悄悄将红豆拉到一边道:“报纸说贺家大少奶奶要在圣约翰举办茶话会,听说大少奶奶着意办得风光体面,特邀了许多沪上才俊,若是方便,你给玉沅也弄张帖子,她性情乖张,就该多去这种场合,不然整天闷在家里,如何增长见识。”
  红豆知道自从玉淇表姐跟袁箬笠订婚,舅妈便将全副心思放到了小女儿身上,增长见识是假,结识乘龙快婿才是真。怎奈玉沅比姐姐古怪许多,任凭舅妈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不肯听母亲的摆布。
  这种茶话会宾客云集,玉沅料也不会想去,可若是当面拒绝,她又惟恐舅妈多心,便笑道:“好,我回头就让人把帖子送家去。”
  舅妈脸色一亮,粲然笑道:“真好孩子,你看玉沅比你才小几天,你都已经成婚了,玉沅的亲事却还连个影子都没有,遇到二少爷的那些朋友里有合适的,你多替玉沅留留心。”
  红豆笑着点点头。
  两人说话时,玉沅不时往这边瞧,显然猜到了母亲又在张罗什么,满脸不忿。
  幸而舅舅一家人用完午饭便走了,虞太太虞崇毅便同着下了楼,一道去看事先说定的几所房子。看了一下午,虞太太属意香樟路上一套独门独户的小洋房,就担心价钱太贵,谁知一开口,竟比之前看的一套旧房子还便宜几百大洋。
  这个价倒并非不可能,但也太理想化了,虞太太和虞崇毅面面相觑:“是不是报错价了。”
  贺云钦笑道:“房子主人去了香港,眼下忙于将沪上几套产业悉数抛售,他急需用钱,故未着意抬价。”
  虞太太当即明白过来,几套房子都是她和儿子自己找的,独这套是女婿领他们来看的,房子外头看着半新不旧,里头家具地板都是簇新的,西洋水汀及热水一应俱全,门前树木成荫,真正冬暖夏凉,且周围幽僻,离圣约翰颇近,简直处处都合心意。
  这种好房子怎会凭空掉下来?分明是女婿提前做了安排。怕他们过意不去,故作托辞而已。偏偏价格还定得不高不低,让他们想回绝都无从说起。
  她故意板起脸:“你这孩子。”
  虞崇毅也过意不去道:“云钦,这万万不可——”
  贺云钦扬眉笑道:“岳母和大哥别多心,的确就是这个价,要是不信,我这就找我朋友过来,岳母和大哥一问即可。”
  就算找回来又如何,两人必定预先对了词,那人来了也会替贺云钦撇干净,他们又不能强着贺云钦收钱。
  红豆抬眼对上母亲光光的视线,在屋里站不住了,干脆出了屋,到门前小花园闲逛起来。接下来又看了几套房子,虞太太考虑再三,最属意的还是之前那套,她向来通透,女婿做得这般周全,想来此事就算传出去,旁人也挑不出差错,于是未再拿乔,当晚就痛快交了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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