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民国——凝陇
时间:2018-04-24 12:27:36

  上海大学的余校长他打过几回交道,对其长孙却无甚印象,此番一看,明明很普通,怎么就‘模样体面’了?
  贺竹筠点头:“他叫余睿。”光线昏暗,看不清妹妹脸上的表情,单觉得她眼睛比平日璨亮几分。
  贺云钦心中一动,摸摸下巴,重新将目光投向余睿。
  这时从舞台右手边出来个女学生,清雅装束,妍丽姿容,定睛看过去,不是红豆是谁。后座有几个男学生道:“瞧,这就是我说的教育系的系花,怎么样,漂亮吧。”
  贺云钦眉头微微一皱,勉强按耐住回头的冲动。
  “再漂亮有什么用?你不是说她已经嫁人了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贺云钦心中冷笑,知道就好。
  “你自己要看系花长什么样,我告诉你是谁,你倒矫情起来了。喏,你再看看另一个,叫梅丽贞的,不如虞红豆,但也算看得入眼。”
  这时余睿的戏暂时告一段落,贺竹筠凑近对贺云钦道:“哥,我去趟盥洗室。”
  贺云钦斜眼瞥瞥妹妹,贺竹筠脸一红,执意起身走了。
  眼看红豆一场戏排完,仍不见妹妹回来,贺云钦惟恐她更衣时发低血糖,便跟瑞德打声招呼,出来找她。
  过道有几个负责场务的学生,贺云钦到了近前,问清盥洗室在何处,一径找到后门,盥洗室挨着杂物室,要过去,需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教堂是美利坚教会兴建的,延续了西式风格,男女盥洗室分开,左边乃是男性盥洗室,右边那间则供女士更衣。
  走廊地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悄然无声。光线昏淡,一个人影也无。
  他走到尽头,在盥洗室门口停下,略听了听,没听见动静,毕竟是男人,在女盥洗室门口久留太不像话,何况若是妹妹犯病,不至于连呼吸声也听不见,料也不在盥洗室,只得返转。
  可如果妹妹不在盥洗室,又去了何处?他插着裤兜低头走了两步,想起刚才妹妹看余睿的目光,略有所悟,打算去后台看看,正好红豆的戏该告一段落,他刚好有话要跟她说。
  刚转身,目光落在女盥洗室门口一个极浅的脚印上,应是刚从草坪上走过,鞋底沾了露水和泥印,污迹落在红色地毯上显得格外清晰,本来无甚稀奇,但这鞋的尺寸就女人而言未免太大了点,足有39码。
  他盯着看了一会,就刚才校园所见,身材高大的女学生虽少,却也并非没有,站了一站,便沿着走廊出来。
  到了尽头,刚一转弯,迎面碰到潘太太,应是前来如厕。
  “噫,云钦。”
  贺云钦为了求个安心,道:“烦请舅母帮我看看我妹妹可在盥洗室,她有低血糖的老毛病,我担心她在里头犯了病。”
  潘太太忙点头:“哎,你在此处稍候。”
  贺云钦笑了笑:“有劳舅母。”
  在原地等了一会,不见潘太太扬声递话,他掏了根烟点上,拐过弯朝走廊里一看。尽头无人,潘太太分明已进了盥洗室。
  他静了几秒,朝走廊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谨慎地低喊:“舅母?潘太太?”
  话音一落,就听里头“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震碎的声音。
  贺云钦脸色一变,将烟头一掷。
  下一秒,潘太太杀猪般的叫声传来:“杀人啦!贺少爷,救命啊!”
  贺云钦奔到近前,刚要推门闯入,潘太太嚎着就从里头冲出来,脖颈上的鲜血一路滴滴答答淌到衣服前襟,脸色惨白如纸,一头撞到他身上。
  贺云钦吃了一惊,忙固住潘太太,一抬眼,盥洗室的两扇大窗兀自摇晃。
  潘太太死死揪住他的袖子,哆嗦着说不出话,眼睛一翻,软倒在地上。
  贺云钦顾不上到里头勘察,忙蹲下身草草检视一番潘太太受伤的部位,应是颈外静脉被刺中了,好在未伤到动脉,不然哪有命在,饶是如此,出血仍极汹涌,不及细看,一把将潘太太拦腰抱起,快步往外走。前头有人听到刚才的声响,朝后头跑来:“出什么事了?”
  贺云钦道:“这里有人受伤了,你们快去观众席第二排找瑞德医师。”
  那几人看到潘太太身上的鲜血,都以为出了人命,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边嚷:“瑞德医师!快,快去找瑞德医师!”
  红豆刚才演完一幕戏,正找贺云钦,听瑞德说贺云钦来了盥洗室,刚也过来,先看到贺云钦,再看到舅妈,吓了一大跳,慌忙掏出帕子,跑到跟前:“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出了这么多血。”
  贺云钦接过手帕,按住潘太太出血的部位:“有人袭击潘太太,红豆,我现在没空勘查现场,趁凶手刚走,你让顾筠给王彼得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剧团盥洗室需暂时封锁,记得别让人靠近。瑞德的诊所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潘太太伤得不轻,我和瑞德需马上带她去处理伤口。”
  红豆一一应了,一刻也不耽误,起身就去安排。
  前头又涌出来好些人,玉沅也夹在其中,看见母亲,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妈!”
  贺云钦抬头看向人群跑来的方向,没看见瑞德,倒是一眼看见了妹妹,因人太多太挤,她险些被人推倒,幸而旁边有人扶了一把,凝眉一看,那人是余睿。
  这时人群朝两侧分开,瑞德大步流星走过来。
  ***
  一个小时后
  如贺云钦所料,潘太太未伤到大动脉,处理完伤口,暂无性命之虞,但因创面较大,接下来还需在诊所观察几日。
  听到这消息,不止潘茂生和玉淇,虞太太和虞崇毅也赶来了,在瑞德缝合伤口时,都忧心忡忡守在外面。
  贺云钦安置好红豆,又令人将贺竹筠送回贺公馆,这才跟红豆到诊所来。
  王彼得将他二人拉到一边:“凶手是从盥洗室的窗户跳窗逃走的,用的是匕首,本是打算一刀毙命,可能正好你赶来才失了准头。”
  红豆纳闷地问贺云钦:“这人为何要袭击舅妈?”
  “一会等她醒来,我们问问她最近可得罪过什么人,或是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这时虞崇毅从里头出来,较之刚才脸色稍有好转,对贺云钦和红豆道:“云钦,红豆,舅妈醒了。“
 
 
第85章 
  瑞德的诊所平日以门诊为主, 甚少收过夜的病人, 规模不大, 所设病房仅有两间,潘太太住在里头那间。
  几人进屋,玉淇正弯腰用湿帕子给母亲擦手,眼泪啪啪直掉:“妈, 血已止了,瑞德医师说您没有大碍, 只需再换几次药即可。”
  玉沅坐在床尾给母亲擦脚,也是愁肠百结:“您别怕, 爸和我们都在。您别吓我们,倒是说句话呀。”
  潘太太木呆呆地躺在被褥里, 目光涣散,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声音顶低顶低, 贴近才能听到。
  潘茂生凑过去一听,原来妻子颠来倒去说的是:“杀人啦, 杀人啦……”
  看来妻子不止伤了脖子,脑子也吓坏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一时间郁烦极了。
  他一边叹气,一边在床边团团打转,转身看见王彼得和贺云钦,忙迎过去道:“王探长, 云钦,那贼人是不是误以为我太太身上带了款子,所以临时要劫财?否则为何不劫旁人,独独要劫她?”
  王彼得摇头:“不会是劫财,刚才我看了现场,这人胆大心细,应是认定自己能得手才对潘太太下手,被人撞破后,还能在那么短时间内逃走,可见此人不管是身手还是应变能力都极强。若仅是图财,以这样的好身手,何必屈才到学校去打劫?”
  潘茂生两手一摊:“若是寻仇,谁会跟她这半老婆子有仇?她这人没念过几天书,为人也市侩——”
  这话一出,潘太太眼珠子虽仍固定在眼眶中间,眸光却一闪。
  虞太太不动声色挪了挪身子,冲大哥咳嗽一声。
  潘茂生浑然不觉,越说越肆意:“嘴碎,爱占小便宜,得理不饶人,有时连我都讨厌她,”
  潘太太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脸越憋越红,憋到后头,终于忍不住大咳了起来,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口里哼哼唧唧,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玉淇和红豆拥到床边替她顺气,玉沅惟恐母亲伤口迸开,忙到外头请瑞德进来检视。
  好不容易潘太太消停了,潘茂生擦擦汗道:“可是她平日在外头走动,还算知道深浅,轻易不会得罪人,我实在想不通谁会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贺云钦此前一直未插话,听到这才道:“凶手之所以藏在女盥洗室,要么是料定了舅母会来如厕,提前就躲在里头,要么就是此人并无特定目标,目的仅是杀人,倘若是后者,那么任谁去盥洗间,都可能成为他/她的目标。但倘若是前者,凶手怎么知道舅母一定会去如厕?”
  潘茂生跟两个女儿对视一眼,面露讶色:“你舅母自打生完玉沅,就患上了如厕频繁的毛病,近两年症状尤其严重,每隔一个钟头就需去厕所一趟,为此还曾去仁和堂开药吃,难道那歹徒也知道你舅母这怪毛病?可说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她是如何得知的?”
  王彼得道:“如果凶手的目标就是潘太太,刚才我去盥洗室察看,地上有血,凶手逃走的窗台上及外头草坪却并无血迹,可见凶手一进盥洗室就穿上了布鞋套,如此审慎,应是早做好了准备。我怀疑凶手筹划前曾跟踪过潘太太,对其日常习惯也有所了解。”
  玉沅脸色一白,摸摸脸颊道:“记得还没进小教堂时,母亲就说有人跟着他,还说自从茶话会回来,就老觉得有人跟踪她,我当时以为母亲疑神疑鬼,没想到竟真有其事。”
  贺云钦眉峰蹙起:“茶话会?什么时候的茶话会?”
  “就是昨天那场茶话会。”
  红豆不解:“如果是昨天才觉得不对劲,到目前为止,凶手仅仅跟踪舅妈一天一夜,这么短的时间,能将她习性摸得这么清楚?知道她会来圣约翰看戏或许不足为奇,可是这如厕频繁的毛病,那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屋内默了一晌,虞崇毅匪夷所思道:“难道这人是舅妈的熟人?”
  不止潘家人吓了一跳,虞太太也发怵道:“既是熟人,什么过结不能化解,非要夺人性命?而且我怎么不记得嫂子认识身手这么麻利的熟人。”
  贺云钦想了想,走到床边,看潘太太有醒转的迹象,便温声道:“刚才凶手在盥洗室刺杀您的时候,您可看到了凶手的相貌?”
  潘太太牙齿打起颤来,咽了好几口才开始说话,然而每说几个字就磕巴一下,短短一段话说了一分钟:“没、没有,盥洗室里无人,我怕贺四小姐晕倒在里头,就一间一间找,找、找到最里头一间时,还是无人,我便打算回返,到外头给你递话,谁知刚走了两步,就有人从后头跳下来,估计是藏在柜顶或者是房梁上,一下来就揪住我的肩膀,哎哟那个力气像用铁钳钳住我似的,我当时就动弹不得了,这时你过来找我,一边找一边叫潘太太,那人像是吃了一惊,紧接着我脖子一凉,后面玻璃一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一心要活命,拼尽力气跑出来,哪还顾得上看那人。”
  红豆小心翼翼道:“所以您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潘太太心有余悸:“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玉沅和玉淇忙抱住潘太太,安抚她道:“您别怕,能想起来尽量想起来,这人这么凶狠,若是不将其找出来,回头再来可就麻烦了。”
  潘太太胆战心惊地手抚着胸口,努力想了好一会,怯怯道:“可是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真记不起来。”
  “舅母,”贺云钦只得换个方式问,“从昨天起就有人跟踪你?”
  潘太太转动眼珠看向贺云钦:“对,昨天傍晚从茶话会回来,我看还早,就、就去洋行取新作的衣裳,因为离家不远,我也就未叫车,回来的路上就觉得有人跟我,早上出来去烫头发,又有这种感觉。”
  贺云钦看看红豆,接着道:“当时茶话会您可进了会场,可还记得自己看见过什么,或是听到过什么?”
  潘太太拼命摇头:“我和车行的司机都在外头,因为等得太久我睡着了,后来看很多人从里头出来,我才知道警察厅厅长死了。”
  红豆疑窦丛生,难道这件事会是起因?
  潘太太受惊不小,说话时依然有些颠三倒四,眼看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几人只得回到屋外,贺云钦问王彼得:“你在现场有没有看到39码的鞋印?”
  王彼得和红豆面露诧色,39码?
  “没有,诚如我刚才所说,那地方人来人往,地上有许多脚印,之前的就不必说了,凶手料定行凶时会出血,一进去就穿了鞋套,所以等我进去看时,地上只有潘太太自己沾了血的鞋印。”
  “可是出事前,我曾在盥洗室门口看到沾了泥点的新鲜鞋印,巧的是,尺寸是39码,如果这鞋印是凶手留下的,这人出来行凶,不会穿不合脚的鞋,所以这人要么是个子高大的女人,要么是矮小的男人,而根据潘家人刚才所言,潘太太平日活动范围极固定,无非潘公馆、洋行、常往来的这几户人家。潘公馆自然不便下手,别的场合更是顾虑重重,难得潘太太今晚出来看戏,凶手知道其会频繁如厕,为求速战速决,提前就藏匿在了盥洗室。
  “再回头看白海立的遇害现场,这人惯用匕首,身手矫健,很有可能穿39码鞋,而且动手前习惯先摸清环境,是个专业老手,说起来,跟今晚袭击舅妈的凶手有好几个相似之处。”
  红豆道:“可如果是同一人,他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舅妈在茶话会外头打了个盹?舅妈可是至今什么也未想起来。”
  贺云钦道:“所以我才怀疑你舅妈认识凶手,而且这人还听说过你舅妈有顽疾的事。”
  这时玉淇玉沅从里头出来,潘先生留在病房照顾潘太太,贺云钦对她二人道:“那人可能还会来暗算舅妈,稍后会有人来此处看护,这几日你们在此处养伤,最好不要四处走动。”
  玉淇玉沅感激不尽。
  不一会瑞德过来叮嘱她们照顾病人时的注意事项,说话时极有耐心,玉沅难得不别扭,一边听一边记,最后还不忘柔声对瑞德说声谢谢。
  虞太太拉了红豆到一边:“你别只忙自己的事,多跟云钦到外头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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