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胭脂店[重生]——丹若灼灼
时间:2018-04-25 12:57:44

  果然,陆太太何止是不计较,简直如刘邦得了个张子房,连声道:“说得有理,金贵,可听见三太太的话了?”
  得了这句吩咐,金贵自然是快马加鞭去办。不下半个钟头,陆大公子的汽车就开进了院子。
  电话都打到了办公室,陆益谦以为母亲必然病得严重,急得一路脚打后脑勺。谁知一进门,却看见陆太太正好端端坐着,当即吃了一惊:“妈,您没事?”
  想到自己办公室丢下的那一大摊子事,又怒道:“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乱传消息?”
  “不怨旁人,这都是我的意思,你先来瞧瞧这封信!”陆太太好容易盼来了主心骨,赶紧拉着儿子到璋絨沙发上坐下。
  所谓的勒索信是桑皮纸叠成的一个长方条,上头写到:“陆家富贵,欲借两万大洋一用。午后四点,跑马厅外交易。如不答应,恐四小姐有性命之忧,切切!”
  “岂有此理,敲诈敲到我陆家来了,以为上海没有法律管辖了吗?”陆益谦气得将信一把丢在地上:“妈您别担心,我这就给警察厅柳厅长挂电话。”
  这个儿子是个有能为的,却过分刚直,像极了他父亲。陆太太在心中叹息之余一把拽住他:“回来!要是一个电话能解决,我何至于用到你,早就豁出这张老面子了!”
  看儿子仍是一脸不解,陆太太索性掰开揉碎来讲:“自古绑匪都是亡命之徒,现在不过是求财。要是知道家中报了警,还不撕票?这是存心要断了你妹妹的生路呀!”
  本是想劝服儿子的说辞,陆太太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悲从中来:“我苦命的阿囡,好端端地被人绑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老天爷要罚,怎么不把我的命给拿了去!”
  “妈,您别哭啊!”陆益谦眼见母亲开始哭天抹泪,只得把满腔的愤懑暂且收起,无奈道:“那依着您老人家要怎样办?就算要给赎金,也非得惊动爸爸不可,否则哪里能搜罗到这笔费用呢?”
  两万是个什么概念?就陆益谦这个职位,倘若不徇私舞弊贪赃纳贿,每个月的薪水是三百块,不吃不喝也要存上五年半。
  “不许惊动你父亲!”陆太太护女心切,忙虎着脸道:“他也是个石头做的脑子,倘知道了必要报警的。我这里还有些私蓄,先拿去救急!”
  陆太太是苏州大户人家之女,当初嫁到陆家时妆奁足足占了半条街。陆益谦一点不怀疑她能拿得出这笔钱,但钱还不算重点,这样姑息养奸实在不符合他的原则,不禁把眉头皱得死紧:“妈……”
  到了这时,陆太太反把眼泪收了,平静地看着儿子:“你要还认我这个妈,就听我的!”
 
 
第4章 魏五爷
  在陆明夷上辈子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她是陆家的凤凰儿,每天想的无非是吃什么点心,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她强于一般人的审美,就是在这个阶段培养起来的。
  第二个阶段她是沦落市井的丑小鸭,每天为了填饱肚子奔波。艰苦的日子教会了她无数生存的技能与智慧,最重要的是,让她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
  魏近东就是这形形/色/色中的一个,据说他祖上原也算一乡之望,可没等传到他父亲那代就彻底败落了。从这方面来说,他和陆明夷还挺有共同语言。
  投身风门后,魏近东因脑子灵活,办事机警,为人又豪爽义气,最终坐上了大掌事的位子。不过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此时的魏近东还不是五爷,只是上海分堂下的一个查柜,风字号的兄弟们个个喊他五哥。
  这一天,他照旧来玲珑烟纸店盘账,远远见一班弟兄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魏近东正想打招呼,就听有个绰号黄毛的感慨了一句:“那陆小姐可真神了!”
  陆小姐……这些家伙难不成又在讨论长三堂子里哪个女校书?魏近东把这名字在脑中转了个圈,笑着迎上去道:“大家伙在说什么呢?”
  “五哥五哥……”“五哥来啦!”“五哥好!”一群人见着他,也不管年长年幼,争先恐后地涌上来问好。
  魏近东也不让他们白尊敬,从兜里摸出包雄狮牌香烟发了一圈:“今个兄弟们凑得倒齐全!”
  取出盒洋火挨个给哥哥们点上,黄毛美滋滋地道:“五哥,今儿做了单大买卖,晚上咱们哥们也去大西洋菜社开开洋荤!”
  “瞧把你得瑟的,还开洋荤呢,自己就是一头黄毛!”见他搓着手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老刀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其他人也都哄笑起来。
  眼见这群平日里低眉丧眼的家伙骨头轻得没四两重,魏五也猜到今天必有斩获,笑着问中间那个山羊胡子老头:“四叔,看来今天我来得正是时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好买卖,也叫我跟兄弟们一块乐一乐!”
  这一问正是搔到了齐四爷的痒处,只见他颇为得意地捋了捋胡子,神秘兮兮地道:“正是天降了一注大财,站在外头惹眼,咱们进去慢慢说!”
  玲珑烟纸店露在外头的门脸不过七尺,走过两道窄门后却有一处极宽敞的内堂,足可容纳四五十号人。
  众人一坐定,齐四爷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起了今天的奇遇。从那位奇怪的女客来访开始,到她如何提出了绑票的计划,自家如何安排送信,如何脱身……他年轻时曾混过书场,讲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九转十八弯,直把除了魏五之外其他一干人也听住了。
  “陆家到底是豪门大户,虽说没通知做公的,那位大公子带的听差可也不少,把老夫唬了一跳!要不是陆小姐有筹谋,先安排了个替身,待交易完成再横空杀出去,咱们可是坐蜡了。”说到这里,齐四爷忍不住拍拍胸口。论打探消息风门都是好手,但这样绑票勒索的买卖向来是响马做的。他们此次能办得成功,多亏了苦主里应外合,想起来到底有些心虚。
  黄毛很是机灵,见这情形立即捧了老爷子一把:“四叔见多识广,哪里会怕这区区阵仗。再说陆小姐早就安排了金蝉断腿之计……”
  “断你个锤子,那叫金蝉脱壳!”老刀蒲扇大的巴掌往黄毛的肩膀上一拍,他立马就矮了半截,嗷嗷求饶道:“刀哥,你轻点!”
  这群人里数黄毛年纪最小,大家都爱拿他寻寻开心。平日沉默寡言的疤脸也笑起来,只是半张脸扭起来更显表情狰狞:“你们也别总欺负黄毛,他这回是立了功的。要不是他披上陆小姐的衣服做诱饵,咱也没那么容易拿到赎金。”
  听了这话,下头讨论得更起劲了。
  “对对对,黄毛有功…不过那声有□□是谁喊的来着,真是绝了!人群那个乱哟,我连帽子都给挤掉啦!”
  “陆小姐也厉害呀,你看她不当不正,往汽车轮子底下一晕,那大公子的魂都快吓飞了,哪里还顾得上咱们!”
  故事听到这,魏五不禁在心中暗暗称奇。要说与外人串谋起来,讹称绑架骗自家钱财也不是什么新鲜勾当,他以前在北平时就见过不少这样的败家子。可陆四小姐以女子之身开一代先河,倒算个脂粉堆里的英雄。
  “行了行了……”满堂热闹声中,齐四爷摆了摆手:“总之这趟买卖是火穴大转,大家都有功劳,人人都有分红!”
  众人等的就是这句,不禁齐声叫起好来!把脚边的鹿皮箱子提到桌上,齐四爷当着魏五的面打了开来:“老五,你是查柜,正好做个见证。这里一共是两万块,我与陆家小姐约定五五分账,其中一万是咱们这趟的收益。”
  见着真金白银,魏五的态度立刻肃穆了不少:“按照门中的规矩,当上缴五成,各堂主管带占一成。扣去车马,其余由诸兄弟们平分。”
  有门规在前,大家倒也心服,更有帐算得快的已估出每人至少能分个百来块。这可不是笔小数目,足可抵过伙计整一年的薪俸。如今不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手,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魏五也有一份,却不忙着高兴,先问齐四爷:“陆小姐的一万块该如何处置?”江湖人对于信用看得极重,说出口的话比白纸黑字的契约还有效力。既然齐四爷已经出面承诺,风门肯定要把这笔钱稳妥地交到对方手里。
  正所谓人老成精,这点小事齐四爷早就谈妥当了:“我之前就问过,陆小姐说这笔钱暂存在咱们账上,待日后有需要时支取。我给开了个凭条,算在鸿运绸缎庄名下,待会还要劳你跑一趟给送去。”
  风字招牌下的生意向来是半明半暗,镖局茶楼之类的正经营生是接受存款取息的。只没想到这位小姐如此有魄力,一万块说给就给,魏五沉吟了半晌:“这是个人物,改日倒要会一会。”
  “看这神气,五哥莫非是动了春心?”黄毛贼兮兮地凑了上来,被魏五一个爆栗正敲在脑门上。
  他是什么人?大家抬举喊声五哥,其实就是个混混,怎么敢肖想人家千金大小姐。在心中嗤笑完黄毛的天真,魏五举起一只手来:“托赖大伙我也侥幸发笔小财,只是洋人的破规矩忒多,不如今晚同香楼,咱们不醉不归!”
  “好……”一群汉子轰然叫道,差点掀破了屋顶。
  陆家大宅内,望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陆明夷,陆太太简直快哭成了个泪人。从细雨到门房,从二姨太到梅姨娘,从大儿子到刚露面的陆老爷,在她嘴里个个都是害了她宝贝女儿的罪人。
  下人们自然只能俯首听训,姨太太们也不敢还嘴,陆大少又是个孝顺儿子,都唯唯诺诺。只有陆老爷简直是莫名其妙,刚回家就平白挨了老妻一顿抱怨,忍不住反驳道:“这丫头就是被惯坏了,平时家里有哪点亏待她了?无缘无故地学人离家出走,这才被绑了票,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陆太太自然有她的道理,而且论据充分:“要不是你成日家逼着她用功读书,还动不动就说这个比她强,那个比她好的,我的阿囡怎么会受刺激?难不成一个好好的人,会穿着睡衣大白天离家出走吗?”
  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陆老爷难得被噎住了,如果不带钱出门可以算是陆明夷不通经济,这穿着睡衣出走确实是闻所未闻,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正在尴尬的时候,金贵一溜小跑进来打了个千:“老爷,太太,姜医师到了!”
  “快请进来!”姜医师是陆家的家庭医生,平时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找他的,一听他到了,陆老爷顿时如蒙大赦。
  在其他事上老妻对他都是很宽容的,年轻时拿嫁妆出来助他创业的事且不提,家中的两个姨太太,她也看在夫妻恩爱上容忍了,并不拈酸吃醋。唯独对明夷这个四十岁上头得的爱女,真是爱若珍宝,绝不允许有人慢待的。要是女儿这回真有个好歹,怕不跟自己拼命么。
  想到这一节,陆老爷顿时息了追究的心思,转而吩咐其他人:“没事的各回各房,这里有我和太太就行了。”
  二姨太巴不得这一声,她今天已经得罪了太太,看这情形火还得烧一阵,自然是能躲就躲。
  第二个告退的是大少奶奶黎婉,她今天上午回了娘家,正错过这场乱局。眼下是发表意见也不是,不发表也不是。幸亏她是长嫂,本就要对管家承担责任,公公一发话她就赶紧表示要去安排晚饭。
  梅姨娘倒想巴结,只是陆大少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请两位姨娘都回去休息吧,儿子放心不下,想等一等姜先生的诊断。”
  这一下,她也没什么理由非留下来,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闲杂人等一散,房间里顿时清净不少。姜医师才拿出听诊器,就见陆四小姐的眼睫毛扇了几扇,醒转过来。
 
 
第5章 谁救了谁
  “我的阿囡……”陆太太赶紧上前抱住了女儿,一声心肝一声肉地喊了起来:“你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痛么?不怕不怕,爸妈都在这里,姜先生也在,让他替你好好看看!”
  陆太太不提还好,一说起来陆明夷只觉得两只脚底简直就像踩在了烙铁上,火烧火燎的,忍不住哎哟叫了出来。
  这下连陆老爷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他对于儿子的要求是很严格的,高中起就命他独自一个去出洋,除了学费一概不负担。但对几个女儿都奉行娇养的原则,尤其是这个小女儿,更添几分纵容。
  “姜先生,劳您给看看!”陆大公子把妹妹一路抱回来时就注意到了她脚上的血泡,急忙把被子掀开请医生过目。
  陆明夷打小娇惯,隔三差五就要泡一回牛奶花瓣,皮肤细滑得就跟上好的绸子一样。一旦伤着了,也就格外触目惊心。
  这孩子从落地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呀!陆太太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吓得陆明夷赶紧安慰她:“妈,就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不疼!呀呀呀呀……”
  硬撑起来的场子,在姜医生一针之下就露了原形。
  “见了血就得消毒,不然容易得破伤风。”姜医生一边解释,边逐个把泡挑破,再上酒精和药水。
  其实这点伤在陆明夷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她的躯体虽然是十七岁的少女,心智却是那个从火焰中走出来的梳头娘子。这点苦都吃不起,怎么在福祥里混呢?
  但父亲和哥哥忧心的目光,母亲轻轻落在背上安抚的手掌成了一种催化剂,让陆明夷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曾经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都没流过泪的她,眼睛变得湿润起来。这是她的家,她的家人。她曾以为再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就算拼了性命也想保住的东西……
  “阿囡乖,不痛啊!”陆太太简直就像哄小娃娃一样在哄着女儿,“你不是最喜欢吃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吗?我一会就差人去买。”
  老妻总是一味地溺爱孩子,这才把她宠得越发无法无天。陆老爷摇头之余,转向已经开始包扎工作的姜大夫:“姜先生,小女的伤势要不要紧?饮食上可有什么禁忌?”
  姜医师一刀把打完结的纱布剪断,起身微笑道:“大小姐没什么妨碍,只是受了些许外伤,静养即可。我把药留下,记得每天换一次,一个礼拜即可痊愈。至于饮食方面,牛羊肉、海鲜、辣椒都尽量不要吃,以清淡为主。”
  “好好好……”
  陆明夷静静看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姜医师每说一句,陆太太就应一声。特别是站在角落里的细雨,听得格外认真,只差拿纸笔出来记录了。等交代完毕,父亲和大哥亲自送姜医师出门,细雨去吩咐厨房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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