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带着明珠和明远过去,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料理的,等那边忙开了,改日老太太再过去也不迟。”
她们几个过来的时候,周氏正在同老太太说话,有小厮从外头进来回话,说顾明远已经从学里回来了,在外头等着周氏出门了。
老太太听了这样的消息心情自然是凝重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三个姑娘,顾明珠和顾明妧都是眼眶红红的,唯独顾明烟瞧着没事人一样。她以前也是很喜欢这个二姑娘的,家里唯一庶出的姑娘,总不好让外头人说顾家厚此薄彼,因此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有时候还因为她是妹妹,顾明珠反倒还让着她几分。
可今儿瞧见她这样子,老太太心里就满不高兴的了,只抬了抬眼皮,对顾明珠道:“明珠同你母亲去吧,好生安慰你舅母和外祖母,让她们不要太伤心了。”
“孙女省的。”
顾明珠娴静的福身点头,大气庄重,让老太太心里越发赞赏了几分,她这个大孙女,当真是再优秀不过的,这也是周氏的教导之功。
……
安国公府却是有些忙乱的。虽然纪氏病了这样久,该预备的其实已经预备着了,但这一回着实有些突然,离太医说的冬天还有两三个月呢。
周氏过去的时候,就瞧见阖府上下的下人,竟乱作一团,她在正堂里吊唁过之后,才有蒋氏身边的孙妈妈迎了出来。
“你们家太太人呢?”周氏心下奇怪,虽说她是来的早的,可毕竟一会儿还有很多常往来的人家要过来,蒋氏一个当家的主母不出面,终究是说不过去的。
“太太肝气疼,方才稍稍接待了几个客人,这会子在房里歪着呢。”孙妈妈说着,只上前扶着周氏道:“姑太太您可算是来了,老太太那边也等着您呢。”
周氏点了点头,跟着孙妈妈一壁走,又一壁问道:“虽说昨儿我们走的时候瞧着凶险,可太医也没说会这样快,终究是怎么就没了呢?”
她说着只回头看了一眼,纪氏已经大妆躺在了棺椁里,顾明珠正跪在灵堂跟前的蒲团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上面放着的灵位:大魏敕造安国公府世孙媳纪氏。
周氏收回了视线,听孙妈妈道:“就是为了这个,太太心里才难受呢,太太得知昨儿的事情是因少奶奶又同世子爷提那件事情起的,便忍不住过去说了几句,你也知道我们太太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断然不能答应了那件事情,便说了一句狠话,只说:你又不是即刻就死了,怎么就如此不知保养,这样没日没夜的闹,让人看着笑话……”
后面的话孙妈妈没再说下去,但周氏却也听明白了,蒋氏一语成谶,纪氏果然即刻就死了,所以蒋氏也就因此病倒了。
好好的一家人,为了些芝麻蒜皮的事情,闹成这样。
顾明珠已经从纪氏的灵位前站了起来,上好的楠木棺椁,将纪氏留在人间最后的尊严收归其中。纪秀彤跪在一侧的蒲团上,身穿素服、头戴白纱,身子哭得颤抖不已。
纪家的人远在湖广,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也要三四天的时间,等那边人过来吊唁,大约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她一个孤零零的姑娘,伴着这棺椁白幡,实在看着有些可怜。
“人死不能复生,纪姑娘请节哀。”顾明珠见她哭成泪人,手里的帕子没有一处是干的,便从自己袖中拿了干净帕子,递到她的手中。
纪秀彤抬起头来看了顾明珠一眼,又想起昨夜蒋氏同她长姐在明熙院争吵,气得口吐鲜血,想起蒋氏自她来之后,从未给过她一个好眼色,将来就算她嫁入了安国公府,怕也只落得同她长姐一样的下场,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又惊又怕,忍不住又痛哭了起来。
“你快别哭了。”顾明珠还想去劝她,见周氏走远了,只好同她说了一声,跟着周氏往寿安堂去了。
周老太太虽有两个嫡子,却因为小儿子是尚的公主,因此早早就分家了,如今安国公府的大小事务,全由蒋氏一人操持。
纪氏故去,蒋氏称病,偌大的一个国公府,她这个老婆子只好又出面撑场,如今见周氏回来,终究是松了一口气道:“你今儿就住在这里别走了,那边府上的那个我是指望不上的,你嫂子又病倒了,如今倒要我又豁出这张老脸。”
老太太心里虽然不高兴,可蒋氏在这件事情上头,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哪个母亲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好?哪户侯门贵胄人家愿意给外头人看笑话去的?
“母亲快歇着吧,有我呢!”周氏这些年将顾家打理得风调雨顺的,这些事情还是应付得来的,只从老太太那边将对牌接了过来,让孙妈妈去外头传话,让安国公府一众内院女眷去议事厅集合,她把几样要紧的事情先布置一番。
周氏忙着料理庶务,顾明珠一时没什么事情,便去玲珑院找周怡姗说话。她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哎……快把荣哥儿从我梳妆台上抱下来!”
“快!快把我那玛瑙镯子从他手上拿回来!”
“还有那珍珠链子……别扯……再扯就断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哗啦啦一阵声响,那一串周怡姗最宝贝的珍珠链子,就这样散了一地。
龙眼大小的珠子滚的到处都是,周怡姗心疼的都要哭了,荣哥儿却高兴的哈哈笑起来,蹲在地上捡了当弹珠打。
顾明珠走到房间门口,就看见这样一副搞笑的光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怡姗急忙跑了过来,拉着她的袖子道:“表姐快救命,我要死了!”
她顶顶真爱的就是这些珠宝首饰,眼看着都要毁于一旦了。
顾明珠笑了起来,蹲下来同荣哥儿道:“荣哥儿想玩弹珠是吗?表姑带你玩好吗?”
荣哥儿抬起头看见顾明珠,大大的黑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他年纪太小,显然还不懂什么叫丧母之痛。顾明珠看着他却好一阵感概,眉眼中都透出几分怜爱来,她在顾家虽然上头有个哥哥,但姐妹中却是最年长的,向来疼爱弟妹。
“表姑,给你弹珠,给你……”
荣哥儿把散了的珍珠塞到顾明珠手中,很显然是要顾明珠陪着他玩,顾明珠接在了手中,递还给了周怡姗,把荣哥儿从地上抱了起来,转头对她的奶娘道:“地上冷,荣哥儿还小,要是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荣哥儿是国公府的长孙,人人将他捧在掌心,这些当□□的,也从来都是溺爱有余,管教不足的,什么都随着他,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表小姐说的是,是奴婢们没想到这一层。”
顾明珠见她们态度谦和,也不去苛责她们,只抱着荣哥儿道:“荣哥儿,这不是弹珠,还给你姑母吧,表姑带你去找真弹珠,怎么样?”
周怡姗正念着她那几颗珍珠呢,伸着脖子等荣哥儿还她。荣哥儿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几粒“弹珠”,虽然有些不舍得,但听说顾明珠要带他去找真弹珠,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伸手将珍珠递给了周怡姗的丫鬟。
周怡姗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千恩万谢的看着顾明珠,对她感激不尽。
顾明珠这里正要抱着荣哥儿出门,外头有丫鬟过来传话,说是世子爷亲自过来,要接荣哥儿回去了。
第20章
纪氏刚刚故去,蒋氏又病倒了,周丞泽要操持外头的事情,只好将荣哥儿交给周怡姗代为照看半日。
可这半日真是要了周怡姗的小命了,听见说周丞泽过来把孩子接走,周怡姗心里默念了一句谢天谢地。
“可算是要走了,我的妆奁再经不起他这样折腾了。”
丫鬟们听了都笑起来,顾明珠却是没笑,周丞泽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带孩子呢?便是接回了明熙院,不过就是让奶娘丫鬟们照看,下人虽多,可荣哥儿这样小,总要有个至亲的人在边上看着才好。
纪秀彤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她哭成那个样子,想来是无心带孩子的。
顾明珠还没想清楚,周丞泽却已经到了,在厅里坐了下来。顾明珠便抱着荣哥儿出去,荣哥儿见了周丞泽也不要他抱,两岁大的孩子,都跟丫鬟婆子们住在一起,对父亲这个人物大约是很淡漠的。
他看了一眼周丞泽,喊了一声爹,然后笑着对他道:“爹爹,表姑说……要带我打弹珠……找真弹珠……”
顾明珠听了这话有些脸红,她不过哄孩子而已,又不是自己想玩弹珠,倒是被他知道了,像是她自己想玩一样的。
“荣哥儿,来我这儿。”周丞泽倒是没觉察出顾明珠的窘迫,只上前想从她的怀中接过孩子,谁知荣哥儿一个转身,一把抱住了顾明珠道:“我不……我不要跟爹爹回去,我要跟表姑去打弹珠!”
周丞泽扑了空,脸上有些无奈,顾明珠的脸颊却越发红了起来,抬起头来正巧瞧见周丞泽那一双俊朗的眉眼,许是因为彻夜未眠又伤心过度,里面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很是憔悴。
“表哥把荣哥儿留下吧,横竖我没有什么事情,带着他玩就是了。”
他一个大男人,将孩子抱回去,只有丫鬟婆子照看还是其一;他忙了一整夜了,孩子闹腾,怕是要吵嚷得他不能好生休息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周丞泽说着,又想伸手去抱荣哥儿,那孩子却只搂着顾明珠不松手,撇撇嘴道:“我就要跟表姑玩弹珠!”他说哭就哭,金豆子都掉了下来。
“你这孩子,简直是……”周丞泽原想说被你母亲惯坏了,可一想到纪氏才刚闭眼,他却又数落起她的不是,只觉心口陡然痛了起来,摆摆手道:“罢了,既然这样,那就麻烦表妹了。”
他的话说得生疏,但顾明珠听着却不觉得难过,比起那不着调的三表哥,周丞泽这大表哥,真的是温雅谦逊太多了。
……
晚上周氏要在国公府过夜,顾翰清下值之后也从衙门来了安国公府。
看着周氏在娘家帮忙,虽然忙碌却将一应的事情安排的妥妥贴贴,顾翰清也越发觉得周氏能干。这些年若不是有周氏在顾家帮他照料一家老小,让他心无旁骛的在仕途一展拳脚,他又哪里能有今天的地位。
好在他也为周氏赚得了体面,正二品的诰命,可不是朝中人人都可以轻得的。太后还说要亲自嘉许周氏,这样的殊荣也是独此一份了。
“昨日你的二品诰命批复之后,今日太后就传了懿旨过来,说要让你亲自进宫,她当面受封你正二品的金册印信。”
后宫后位虚悬,如今是淑妃统领后宫,这些事情原都是交给淑妃办的。
周氏听了也略觉奇怪,只是这毕竟是一件好事情,再说她也想顺道进宫看看她的长姐贤妃娘娘。
“难得太后娘娘这般施恩体下,我自是不敢不去的,只是如今国公府上事情众多,怕要过几日才能进宫了。”周氏见丫鬟送了茶进来,亲自端了一盏递给顾翰清,她在下人跟前自是威严无比,但在顾翰清跟前,也不过寻常妻子一样温柔小意。
顾翰清接了茶盏低头啜了一口,抬眸时却略拧着眉心,周氏不禁好奇问道:“老爷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
照理是不应该的,官场上的事情周氏虽然不懂,但顾翰清在家里也从不提起,便是再大的事情,也不曾在自己跟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也就是上个月说起了顾明妧的事情,他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周氏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没什么大事。”顾翰清回了一句,依旧是拧眉,见周氏还看着他,便索性开口道:“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从哪儿得知了三丫头的事情,说让夫人你带着她一起进宫见一见。”
周氏心下狐疑,这样的事情又不是什么体面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的,除了顾家的下人,也就只有安国公府的人知道一二。她在房里来回踱了两圈,回想起来道:“大约是隔壁府上的人说起的吧。”
周怡月昨儿在这里见过了顾明妧,必定是会跟嘉瑞长公主说起的,嘉瑞长公主进宫赴中秋宴会,一时提起了也是有的。但说到底这样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周氏还是觉得有些面上无光。
“三丫头从小养在外头,不懂什么规矩,你若是为难,我上奏推了便罢。”
顾翰清也觉得此事颇为让周氏为难,很体恤她的心情。然而对于周氏来说,有顾翰清这句话就够了,便是觉得有些委屈,这句话也足以安抚到她。
“无妨,三丫头很是乖巧,也从来不曾给我添过什么乱,你只管放心,到时候我带她进去便是。”
家里藏着这样一个姑娘,将来总是会让人知道的,刻意隐瞒是瞒不住的,况且昨日连六皇子和太子都瞧见了顾明妧,太后娘娘想要见一见,那就见见吧,正好也见见贤妃娘娘。
……
顾翰清在安国公府用了一些晚膳,又和周氏说了几句话,便回顾家了。
老太太这边也才将撤了晚饭,几个丫鬟正陪着顾明妧玩翻绳,听说顾翰清回来了,顾明妧便从炕上站了起来迎出去,又想起前世顾翰清终究送了她入宫,心里仍然有些疙瘩,便只愣愣的站在了帘子后面。
顾翰清弯腰从外头进来,看见自己的三闺女就站在次间的珠帘后头,娇娇俏俏的模样,显然是想亲近他又不敢亲近的样子。
“三丫头过来。”
顾翰清朝她招招手,她小时候是很粘他的,只因见得少,每次他离去都要哭一场,如今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不至于见不着面,然而她却反倒疏远了他。
其实顾翰清是不懂的,那时候顾明妧粘他,只因在外头他是她一个人的父亲,而如今他却是这么多人的父亲,即便亲近,也终究不能像往日那样的了。更何况……还有前世的那些事情在里头。
顾明妧挽了帘子从里面出来,顾翰清便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同坐在上首的老太太道:“太后娘娘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三丫头,要让夫人带她进宫去见见呢!”
“太后娘娘要见三丫头?”老太太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听说太后娘娘素来是最喜欢那些长相漂亮的小姑娘,兴许只是从哪儿听说了,一时好奇罢了。
然而顾明妧听了这话却惊了一跳,那老太太实在是不可低估的一个人,她曾一度怀疑那一杯送到她宫里的毒酒,便是从她的寿康宫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