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看看有没有集市,买些吃的让王妃垫垫肚子。”十五挽起了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冲着前面领头的那人喊道。
“荀先生嘱咐我们不要去热闹的地方,我派人去一趟县城,买点东西回来吧。”被喊做初一的人看上去很听话,对十五言听计从。十五便道:“顺便再找个大夫回来。”
“找大夫做什么?”那人放慢了速度,和马车并行,看着十五道。
“王妃有些不舒服。”顾明妧仍旧昏昏欲睡,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让人看上去还有些生机。
“行……那我们先去下一个落脚点。”他们每一步都有精密的部署,如果不出意料,十日之内就可以抵达京城。
他们在一处看似民居一样的四合院内落脚,十五很快就送了吃食过来,是一碗小米粥和两个窝窝头。
顾明妧稍稍喝了两口粥就吃不下了,大夫很快就来了。
她躺在帐子里,伸了一节白皙的手臂出去,感觉到老者粗糙的指腹在脉搏上按压轻抚,过了片刻那人才松开了手道:“恭喜这位夫人,这不是病了,是有喜了。”
只有十五侯在房里,听他这么说,眉梢也多了一丝喜色,却又露出了凶悍的表情对那大夫道:“不准告诉外面的人,知道吗?那些都是坏人!要加害我们夫人的!”
大夫被她吓得连连退后两步,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道:“可是夫人胎脉不稳,老……老……老朽要不要给夫人开几贴安胎药?”
“你把药开了就是,少废话!”
十五走到门外,看见初一侯在哪里,他是这一行死士的带队者,行动全由他负责。十五便对他道:“你跟着大夫去抓药。”
“还要抓药?”他原本以为只是护送一个人去京城而已,怎么也会有这么多事情。十五看着他,缓缓道:“王妃有了身孕……”
孩子必定是王爷的,若是在这一行中没了,他们这些人将来都是个死。
“这……”初一憨直的脸上顿时有些僵硬,顿了顿道:“行,我去抓药。”
……
先锋营的将士几乎就要将整个凉州城里城外都翻遍了,但还是没有顾明妧的下落。有将士汇报荀先生从驯马司拨走了八匹汗血宝马,死士营也少了七个兄弟。
李昇坐在惊鸿宝马上,看着不远处高耸的城墙,那里已经不是凉州的地界了,他作为藩王,不能在那里领兵……更不能在那里寻衅滋事。
手中的鞭子几乎就要被李昇捏碎,怒意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他睚眦欲裂、气急败坏,对着身后的一众将士们怒吼道:“组十二人小分队跟随本王进城,其余人回凉州待命。”
……
跟他们走了两日,顾明妧有些摸清楚这些人的路数了,他们白天有地方休整,夜晚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城,一夜下来能行两三百里。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十五怕马车太过颠簸,在里面铺上了厚实棉被,但天气太热,顾明妧根本不愿意躺在上面,她又无奈找人弄来一张草席,铺在棉被之上,顾明妧这才算勉强愿意躺在上面。
他们到大同的时候,这里已经收到了皇帝驾崩的讣闻,全城上下都挂上了素白色的挽旗。顾明妧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想起老太太如今跟着二房的人回了山西,这里其实是离顾家老宅所在的平阳县并不远。
但那里也是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了。
顾明妧松开了帘子,听见外头糖炒栗子的叫卖声,想起李昇给她剥过的栗子,睁开眼睛对十五道:“我想吃糖炒栗子。”
第180章
李昇一路追到了大同,但肃王府培养出来的死士行事太过隐秘了,竟一路上都没有任何踪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看着依旧繁华的街巷里却没有顾明妧的身影,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是真的把顾明妧给弄丢了……他那么喜欢她!那么那么想要保护她!但最后却还是没有能留住她!
“王爷,太子既然点名想要王妃进京,必定会善待于她,王妃不会有危险的。”荀先生一路跟着李昇过来,心中隐隐有些歉意。
“那又如何?以妧妧的性子,一旦知道母妃安然无恙,说不定就……”他是真的怕有这样一天,顾明妧虽然看上去温婉,可内里的性子,却比舒太妃刚烈太多。
“臣嘱咐过王妃,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性命,等太妃娘娘安全之后,我们再想办法营救王妃。”
“要怎么救?”李昇转过头,幽黑的眸子透出一道厉色,就像那暗夜中闪过的雷电。
荀有道觉得,也许这个契机很快就要到了。
……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两淮,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周氏正亲手端着一份知府送来的新鲜菱角送到顾翰清的书房。
两淮地处大魏中部,水路丰富,这时节正是菱角收获的季节。顾翰清在朝中一向颇有清名,且外埠官员对京中的形势也不甚明了,只知道他如今虽被贬谪,但终究是太子和肃王的丈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顾翰清和周氏在这里的日子,反倒比在京中过的更为惬意安然。
“老爷,这是陈大人派人送来的菱角。”周氏让厨房挑了最鲜嫩的,亲手剥了一颗递给顾翰清,缓缓道:“一向不曾听闻皇上的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说驾崩就驾崩了呢?”
顾翰清拿着京城送来的讣告,心里却是十分的不理解。皇帝分明已经有了易储李昇的念头,将他贬黜出京,就是想让他避开将来很可能发生的一场动乱,所以皇帝这时候驾崩,实在让人觉得蹊跷。
况且皇帝驾崩,按祖制九日之后新帝就要登基,这么算来,那三天之后,就是新帝登基的时候了。
但如今这个新帝,那便是太子李睿无疑。
到底是皇帝慢了一步,还是太子快了一步呢?顾翰清眉梢渐渐拧了起来,抬头问周氏道:“我书房里的书,你带了多少过来?”
周氏只拧眉道:“老爷不是说书籍太重,都留给明远吗?”周氏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老爷最近常看的那一套《大庸宫志》妾身倒是命人带了过来的。”
“你把《大庸宫志》带过来了吗?”顾翰清大喜,站起来道:“夫人你真是在世诸葛,请受为夫一拜。”
周氏哪里知道顾翰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是笑着道:“老爷你可折杀我了,我哪是什么在世诸葛,老爷还是先吃几个我亲手剥的菱角吧,清热止渴的。”
顾翰清就这周氏的手指吃了一粒菱角,只觉得唇齿留香。等周氏走后,他翻了翻放在书房里的箱笼,果然翻到了那一套《大庸宫志》,顾翰清从里面拿出那第三册 来,摊开信纸,给凉州肃王府的府臣荀有道写信。
……
护送顾明妧的人马在路上急行了十来天,到达京师的时候却正逢京城戒严。大行皇帝的棺椁放在乾清宫举哀,后天就是太子李睿登基为新帝的日子。
十五挽起帘子看了一眼,城门口围着穿甲胄的官兵,进出城门的队伍排得冗长,缓缓的向城内去。
“王妃……我们到了。”十五看着面色苍白的顾明妧,心里有些担忧,她看上去太娇弱了,每日只能吃一些流食,若再不到京城,有个地方安顿下来,只怕腹中的胎儿很难保住。
可就算他们拼劲了力气要保住了这个孩子,又有什么用呢?新帝登基,她是要成为新帝的女人的,那人怎么可能让她生下肃王的孩子呢……
“嗯。”顾明妧缓缓睁开眸子,勉强提起一些精神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太妃……”她顿了顿,继续道:“等见到了太妃,你们马上护送她回凉州。”
“王妃……那你呢?”十五的眸子都红了,她是荀先生训练有素的死士,向来被灌输冷血狠戾的思想,可面对这样温婉善良的顾明妧,她如何能狠下心来呢?
“我没事,太子……他不会对我怎样的。”顾明妧想起太子邪魅的眸色,却还是吓得颤起了身子。
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城门口,为首的死士跳下马车,向城门领呈上了肃王府的令牌,朗声道:“凉州肃王派王妃进京吊唁。”
其实明眼人只要一细想,就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藩王进京吊唁,就算是最近的封地,也不可能来的这样快,况且藩王入京,排场如何宏大,怎么会是只有一辆马车,几个守卫。
但这些守卫看上去却个个训练有素,表情肃然,让人不敢小觑。
为首的城门领早就收到了太子的命令,听说是肃王妃进京,急忙派人去宫内传话。
马车缓行至城内,顾明妧挽起帘子,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街小巷,一时间有些失神。
……
舒太妃被软禁在了储秀宫,昔年她做舒贵妃的时候,就是住在了这里。后来皇帝登基,这里就被空了出来,十几年从来没有人住过。
如今这房里的每一样摆设,却还和当初一模一样。就连碧纱橱上的帘子,还是她原先最喜欢的丁香色。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隔着高耸林立的宫墙,她隐约还能到从乾清宫传来的哀乐声。
皇帝真的死了吗?他不是说了……要把皇位传给李昇的吗?
舒太妃阖上眸子,眼泪忍不住从眼眶落了下来,她从来没有奢望过皇位,这天下不管怎样,都是他们李家的,但为什么每次都要连累无辜的人?
“走吧,你儿子拿他媳妇来换你了。”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帘子外传进来,舒太妃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太子李睿从殿外缓缓走进来,他看着她,脸上露出几分讥笑,慢慢道:“皇叔果然没有让孤失望,他和先帝是一样的,就喜欢把自己的女人献给别人。”
“你这大逆不道……”舒太妃看着他,眸中露出怒意,却是被李睿身后的两个太监按住的肩膀,将一团布条塞在了口中,她挣扎着扭动身子,死死的盯着李睿,被推出了殿门。
……
顾明妧从马车上下来,几乎就要站不住,一旁的十五扶住了她。她轻轻的挪了挪步子,看见不远处站在台阶上的李睿。
舒太妃被人按着,就站在他的身侧,那人远远的看着她,略略勾起唇角,眉宇中带着上位者的自豪。
“王妃小心。”顾明妧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她稍稍顿了顿脚步,将自己身上的衣裙抚平,一步步的走上台阶。
六月的阳光如烈火般炽热,她艰难的一步步的走上去,终于来到了太子李睿的面前。
“你的脸色真难看,他们没有照顾好你吗?”李睿勾起顾明妧的下颌,看着这长相惊世绝艳的美人,缓缓开口道:“从今以后,孤会好好对你的。”
顾明妧阖上眸子,任由他的指腹在自己苍白的脸颊上游走着,忽然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侧过身子,不停的干呕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舒太妃震惊的看着这一幕,顾明妧有了身孕!
李昇竟然将有了身孕的顾明妧送到了京城!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的事情,她恨不得马上一头撞死,也不能让顾明妧留下。
但顾明妧很快就停止了呕吐,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对李睿道:“希望太子殿下说话算话,能把太妃娘娘放了。”她转头看着舒太妃,清澈的眸中带着点点泪光,却又饱含着笑意,朝她福了福身子道:“母亲,烦请告诉王爷,妧妧是一个爱慕虚荣之人,承蒙太子抬爱,就请王爷放过小女。”
舒太妃被人压着往前去,一路上忍不住回头看着顾明妧,不停的摇头。她看见顾明妧眼底的绝望,一如当年她被皇帝送到先皇的龙榻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男人之间的恩怨,要让她们这些弱女子来承担呢?
舒太妃越走越远,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那一行人渺小的身影。她看着那道宫门缓缓的关上,门外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顾明妧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忽然间却有人一把扶住了她的肩头,低头在她耳边道:“妧妧,紫禁城可是比凉州的肃王府巍峨雄壮?”
李昇还是晚了一步!
先锋营在城外落脚的时候,就听说了肃王妃进城吊唁的消息。
荀先生很快就收到了死士的传来的密信,已经安然将舒太妃带到了城外。
肃王府在京郊安置的四合院外,舒太妃从马车上下来,她看见李昇穿着佛头青的大氅站在台阶上,身后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可他的脸色却黑的吓人。
舒太妃几乎是飞奔着跑到李昇的面前,咬牙狠狠的一掌刮在他脸上。李昇被打得偏过头去,他目光幽深的看着地上长着青苔的青石板砖,只是蹙了蹙眉心。
“你这个逆子!你枉为人夫,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你简直……”舒太妃抓住李昇的衣襟,疯狂摇动他的肩膀,哭着道:“你不要你的女人,你连你的孩子都不要了吗?你……”
李昇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了起来。
孩子……她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李昇的神色有些茫然,抚额会想起顾明妧这两个月的月事,好像真的……怎么可能?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母妃,是儿子不孝,儿子这就去救妧妧出来。”李昇握拳,摩挲着腰间的佩刀,抬腿就要出门。
外面忽然有侍卫冲进来道:“王爷,外面有追兵,应该是跟着太妃他们的车马来的!”
太子李睿怎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们,他就不信李昇不会跟着进京,果然还安排了后招。
荀先生从门口进来道:“王爷,既然太妃娘娘已经平安,事不宜迟,先回凉州,在做打算。”
……
顾明妧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亮了,她迷迷糊糊中仿佛看见有人坐在她的床前,等她睁开眸子的时候,才发现这并不是错觉,顾明烟正端然而坐,眼神怔怔的看着自己。
“你做什么?”即便是家中的亲姐妹,顾明妧对顾明烟还是有些警觉,她有些虚弱的开口说了一句,看见十五就侯在门口,稍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