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女——苏芷
时间:2018-04-25 13:10:02

  等一众人都走了出去,唯独只剩下一个的时候,顾翰清这才抬起头来,招手让那人走到他跟前。
  那人长着嘴巴咿咿呀呀了片刻,却是一个哑巴,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着的书信,递到顾翰清的跟前。
  顾翰清接过来,面不改色的慢慢看起来,到最后却拧住了眉心,神色略带这几分沉吟。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顾翰清问那哑巴。
  那人便拧着眉心想了想,比了一个手势。
  “一个月前就送来了?”顾翰清又问,那人才点点头。
  顾翰清也跟着点了点头,又问他道:“阿福,那三小姐有没有找过你?”
  被叫做阿福的人摇了摇头,看上去还有几分失落的样子。自从三小姐进了顾家,他就没瞧见过她了。以前在三条巷胡同的时候,每次顾翰清带着他一起去看柳氏,顾明妧总会悄悄的给他好吃的,糖三角、猫耳朵,逢年过节还会给他包一大包的蜜饯。
  他虽然不爱吃这些,可是是三小姐给的,他心里就很高兴。
  但如今三小姐进了顾家,他们连面都见不到了。
  这个答案,让顾翰清释然,却也让顾翰清黯然。
  顾明妧能忘记柳氏,安安心心的做顾家的闺女固然是好的,可她究竟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忘了呢?她生她养她,悉心照料,日夜劳神,为了她舍弃了一切,到头来却要被人所忘记!
  想想实在有些心酸,当年若是没把她生下来,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了。可当年若是不生下她,又怎么会有如今的顾明妧呢?
  “你下去吧。”顾翰清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拧了拧眉心,那年他设法把柳如眉从烟雨楼弄出来的时候,也曾向她打探过尚在人世的亲友,可她却一个字不肯说。早知道她和萧浩成有这般渊源,那时候就应当把她送去边关,他们在边关安家落户,谁能知道她的身份?纵使今生都不再回京城,看牛羊遍野、赏大漠风光,也不失为人间乐事。
  可若是这样做了,这世上便没有了顾明妧……
  看着阿福背影远去,顾翰清终究觉得心气难平,他日再见到萧浩成,他又要如何自处。
  若是没有顾明妧……这一切都好说……可偏偏柳氏那时却狠不下心来,偏偏又要他们有了那一夜。
  终究是造化弄人。
  枝头上忽然掉了一颗金橘下来,一直滚到顾翰清的书桌边上,顾翰清弯腰将它拣起来。草木结子,非枯萎不肯落,更何况人乎?
  如今柳氏要走,他也必定是要帮她的,可这样一来,顾明妧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柳氏了,他总要同她说一声的。
  “去把三姑娘叫过来,就说我这里找她。”顾翰清阖眸,伸手轻抚眉心,幽幽的叹了一口浊气。
  ……
  顾明妧也有心事,可这些心事,却实在无法同他人言语。那日在静水庵柳氏的禅房跟前,那个男人毫不避讳的跪在那里。可那是她的生母啊!就算她不愿意进顾家,她也生下了自己,就算她不想做顾翰清的外室,可他们总有了夫妻之实……
  顾明妧心里难受,不知道顾翰清知道这些事情会怎样,她觉得女人得需从一而终,因此前世她跟了老皇帝,便一心一意的侍奉他,哪怕李睿几次相逼,她都不曾应过他一回。可她又觉得若是那个男人能给柳氏幸福,她也不该拦着,不该像前世一样,痛斥柳氏不贞,觉得她丢了自己这个做贵妃的女儿的脸面。
  那些事情……如今想来已是隔世,可心口的痛却一点儿没有少。她其实是比柳氏更自私的……
  这一阵子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柳氏的事情,一心一意的做针线,学女红,但如今顾翰清回来了,柳氏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
  “姑娘……”春雨从外头进来,见她拿着针线篓子发呆,只继续道:“老爷让你去外书房一趟呢!姑娘不是给老爷做了鞋垫子吗?正好拿出去给他。”
  顾翰清竟这样快就找她了,顾明妧不太清楚是为了什么,可也总不能是为了柳氏的事情,他才回来,哪里那么快就能知道了呢?大约还是想念自己的原因。
  但这里毕竟是顾家了,不像以前在三条巷胡同,她觉得自己是顾翰清唯一的孩子,如今单叫她一个人去,总是不太好的。她前世不以为然,但今生却只想和家里的其他姑娘一样。
  “怎么晚了还找我过去,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吗?”顾明妧想去,又觉得似乎不该去。
  “传话的人没说,姑娘去了就知道了。”春雨看出了顾明妧的心思,她自进府来就谨小慎微,虽然老太太和老爷都疼她,她却不敢有半点让别人觉得特殊的地方,得了好的赏赐也都是藏着,也不像二姑娘一样,时常戴出去在人前显摆,“姑娘你去吧,太太不会不高兴的。”
  顾明妧心想周氏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倒是自己多想了,至于顾明珠她是一向疼爱自己的,便点了点头道:“那我去了,找个小丫头跟着我就好,你不用亲自跟着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把鞋垫带过去,顾翰清这么晚了还叫自己过去,必定是有事情要说的,送鞋垫的事情,还是以后再提好了。
  ……
  外书房里笼着火盆,顾明妧从抄手游廊过去,就看见里头隐隐绰绰的烛光。
  顾翰清的身影被映在花窗上,他并不是一个身量高大俊伟的人,但此时看上去却格外挺拔巍峨。
  “爹爹,你找我?”顾明妧挽了帘子进去,看见顾翰清手正拿着一支狼毫小楷,正要落笔写什么,见她进去,便把笔搁在了笔山上,招手喊她过去。
  “妧妧过来。”顾翰清叫她,还如小时候一样,拉着她的小手让她靠到自己的怀里。她如今站着身量已经快到自己的胸口了。如今自己坐着,反倒看着顾明妧更高挑了一些。
  可无论怎样,她都是自己的女儿,他总要为她挡风避雨的。对于柳氏的身世,他并不想全盘告诉顾明妧,毕竟如果她知道了,她讲会被罪臣之女这个烙印笼罩一生。
  顾明妧站到顾翰清的身边,转过头的时候看见他清俊的脸颊上,因近日的奔波,眼角竟多出了一道皱纹。
  “爹爹……”顾明妧一想起她已经失去了柳氏,便觉得心中一酸,转身搂着顾翰清的脖子,靠在她的肩头,落下泪来。
  “妧妧怎么了?可是又想爹爹了?这么大了,还学着撒娇呢?”顾翰清虽然这样说,却还是温和的轻抚着顾明妧的后背,缓缓道:“妧妧要长大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顾明妧听见这一句,脸上神色忍不住怔了怔,只擦干了眼泪,一眼不眨的盯着顾翰清,轻声细气的问他道:“那爹爹会把我嫁给什么呢?”
  顾翰清没料到自己的小女儿却还当真的,只捏着她哭红的鼻头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了吗?都问起这个来了?”
 
 
第63章 
  红木翘头书案上放着四角平头的白纱灯,灯罩里的烛火闪烁跳动,橙黄的灯火映照在顾明妧绯红的脸颊上,将少女的娇羞婉约,都映衬的淋漓尽致。
  顾翰清伸手摸了摸顾明妧的脸颊,眸中透出笑意,却又缓缓的收敛了,正色道:“我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事情要告诉你。”顾明妧年纪尚小,定亲的事情来日方长,可柳氏的事情却是摆在了面前,由不得要马上做出一个决断来。
  顾明妧抬起头来,眉眼中稍稍透出几分失落,顾翰清还是没正儿八经的告诉自己,他将来究竟会不会送自己进宫。可眼下顾明妧也没有心思想这些,看见顾翰清一脸正色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找她有事情的。
  “爹爹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吧。”她心里疑惑,但也不敢深想,等着他开口。
  “是你母亲的事情……”顾翰清顿了顿,怕顾明妧会错意思,继续道:“她大约不能在静水庵长住了,让我替她另外寻一个住处。”
  柳氏不想在静水庵住下去了吗?顾明妧心中好奇,难道是因为那个男的?她又不肯进顾家,又不肯跟着那个男人,着实奇怪。
  “母亲要去哪里?她是……想躲开那个男人吗?”顾明妧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这话却是让顾翰清吓了一跳,忍不住抬头问道:“你见过萧将军?”
  顾明妧低着眉心想了好片刻,她那日只瞧见了那男人的一侧背影,并没有看清他的容貌,这么说来,那个男人竟是前世被封为了精忠侯的萧将军吗?
  “我没有看清楚……”顾明妧低下头,把那日在静水庵遇到那人的事情同顾翰清说了说。
  顾翰清从红木靠背圈椅上站起来,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他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忽然转头问顾明妧道:“妧妧,你母亲为了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既然萧将军对她痴心一片……”
  顾明妧看见了顾翰清眼底的水光,他走到顾明妧的面前,像是怕她不答应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顶,慢慢道:“当年……你母亲原本可以不要你的,我原本也是想尊重她的意思的……”
  顾明妧心下一颤,抬起头看着顾翰清,眸中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爹爹……”原来最最不应该活在这世上的,只有她顾明妧自己而已。
  “妧妧别哭……”看着女儿落泪,顾翰清心里也很是难受,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
  “我们让母亲走吧……跟萧将军一起走……”顾明妧哭着,屈膝跪在顾翰清的面前,颤抖着娇小的身子,哽咽道:“进顾家的时候,爹爹不是就告诉我,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吗!我们让她走吧……没有我,她一定可以过的更好。”
  “你……真的肯让你母亲跟萧将军离去?”顾翰清看着跪在青石板上的顾明妧,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柳氏和萧浩成从小青梅竹马,若说没有情谊那是不可能的,她身世可怜,遇上他也算柳暗花明,总不能这样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这本不该是她柳如眉的一生!
  顾明妧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点头道:“爹爹肯,我也肯。”
  顾翰清不禁涩笑,这丫头片子,竟是怕自己不肯,再给自己下套子呢!
  ……
  看着正房的灯火熄了下去,方姨娘才从窗口的大炕上坐了起来。
  顾翰清没有过来,顾明烟喜欢挤到她一个房里来睡,可今儿出门的时候,她又觉得方姨娘让她丢人了,心里有些不大痛快,一整天也没怎么跟她说话。
  “今天你回来的早,可看见了你爹爹?他身体还好吗?有没有瘦了?”方姨娘瞧见顾明烟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特意跑过去,替她梳理身后长长的头发。
  女孩子的长发又黑又亮的,摸在掌心柔滑柔滑的,顾明烟转过头看了方姨娘一眼,不屑道:“姨娘既然想父亲了,那明儿早些起来,去太太房里服侍他起身就好。”
  按大户人家的规矩,这些都是姨娘们分内的事情,但周氏在服侍顾翰清上头,向来是喜欢亲历亲为的,因此除了顾翰清过来方姨娘房里的时候,平常并不需要她在跟前站规矩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太不喜欢这样,等过两日你父亲把朝廷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大约就会过来了。”
  方姨娘不紧不慢的帮顾明烟梳头,只缓缓道,那人却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略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姨娘就是这样,什么都不争不抢,难道爹爹的宠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我若是也不争不抢,谁还能记得我这个庶出的女儿?早被三妹妹比过去了!”
  “你现在倒是争了抢了,可还不是让三丫头比下去了?”
  方姨娘听了这话心里不受用,只丢下了篦子,同她道:“你以为这些都是你争来抢来的吗?太太对你好那是福分,对你不好那也怨不得她,什么都能抢,但你这庶出的身份,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顾明烟瞧见方姨娘生气了,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走到她边上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姨娘别生气,我是今儿去了外祖母家,看见了慧表姐,一样的庶女……”可她偏偏比不上人家。
  方姨娘终究是没再跟顾明烟置气,只是心中还有些憋闷,见时辰不早了,便索性打发她睡下了。
  ……
  因是在年节里头,周氏早就预备了送去各家的年礼。如今顾翰清又回来了,带了不少边关哪里的稀奇玩意儿,正巧一道送出去。
  顾翰清一大早便去了宫里,这几日原是不上朝的,朝廷要歇息到正月十五,六部衙门也都上了封条,他不过就是先去宫里将此行的大体事务向皇帝简述一番,等回府写好了折子,六部衙门理事之后,还要细细上呈禀报。
  管事婆子们奉周氏的吩咐去几个与顾翰清交好的同僚家中送年礼,大家回来之后,便将这一路上打听到的有趣事情说给周氏和老太太听。
  顾明妧也在厅里坐着,她们寻常大人闲聊是不避讳着她们的,不过就是有兴趣的时候听一听,大多数时候是不忘心里去的。
  “太太可知道淑妃娘娘的一个娘家姐妹?嫁给永昌侯世子的,一年前守了寡,因年纪轻守不住,便想着要改嫁,永昌侯府又不敢得罪淑妃,睁一眼闭眼,如今倒是让她瞧上了一个人,说要让淑妃替她保大媒呢!”
  老妈妈们一听见这些八卦事情,便挪不动腿脚,足足跟永昌侯府的下人议论了好一阵子,才把这事情给弄清楚了。
  “永昌侯也是没落了,世子爷一去,他家的二少爷也不成材。”老太太和永昌侯夫人是旧识,听了便有些叹息,想当年那淑妃的妹妹嫁给永昌侯府的时候,那可是高嫁了,如今竟还想着改嫁?
  “她看上了哪个?一个二嫁的寡妇罢了,还能挑人家不成?”老太太话语中多少有些鄙夷。
  秦氏忽然就笑了起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看上了圣上新封的精忠侯了!”
  顾明妧一惊,隐在布料下的针头便扎进了她的指尖。
  “哎哟!”她呼了一声疼,那边周氏倒是听见了,跑过来看了她一眼,笑道:“做针线的时候要细心,不能三心二意的,又这么不留心。”
  顾明妧低着头不说,那边秦氏仍旧说的眉飞色舞的:“说起来真真是要笑掉大牙了,人家萧将军守卫边关十几年,好容易打了胜仗衣锦还乡、封侯拜相的,确实也到了娶一门媳妇的时候,可他难道是瞎了眼了,竟会看上一个寡妇吗?寡妇也就罢了,还有拖着一个十来岁的闺女,倒是一下子当上便宜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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