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胡雪依旧背着着他,不断抽噎着。
“我们可以有个新家。”沈石青说:“等我的画展结束,跟我去美国,你会喜欢那里的。”
“我在家里的东西怎么办?还有妈妈的房子——”
“我会处理好的,你想带什么东西走?”
“我的衣服——我的唱片——”
“我会把它寄到美国,同时我可以买新的送给你。”沈石青抚摸着因为抽泣而不断颤抖的少女身体,柔声哄道。
“我会买最漂亮的衣服给你,还有你想要的任何新唱片。”沈石青说。
“2号镜头机位推进,我要薄荧的脸部特写。”监视器前的孟上秋突然说。
随着镜头的推进,薄荧脸上的神情也在放大,在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少女满脸泪痕的脸在夜色中有一种禁忌的美感,既让人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呵护,又能够激起人内心深处渴望施虐的恶劣一面。不需要台词,仅仅只是露出那张美得动人心魄的脸,薄荧就能够成为任何场合的主角,孟上秋担忧的正是这一点,她是否能够压住外貌给人的冲击,将观众带回电影中来,而不是沦为布景中的一个美丽花瓶?
孟上秋选择薄荧作为女主角可以说是这部电影中他冒的最大的险,在看到薄荧的一瞬间他就确定这个少女就是他想象中的“胡雪”。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孟上秋一直没有把握,而她最近两天的表现似乎在说他选错了人,但是现在——他确信自己赌对了。
大部分遭受差评,被指责“不会演戏”“像个木头”“千人一面”的演员都有一个通病,他们无法精准地控制自己的微表情,浮夸僵硬的表现总是提醒观众自己在观看一场表演,“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对表演者来说,指的是通过改变眼周肌肉和瞳孔大小就能传递出多种微妙情绪,面部的肌肉变化和嘴角的弧度也是观众从演员脸上读取情感的一大途径,好的演员需要对外界保持高敏感性,记忆他们在生活中感受的、看到的一切情感,再在需要的时候从回忆中释放它,除了天赋外,这还需要一定阅历。
薄荧的表现令人惊喜,孟上秋甚至无法将监视器中的少女和昨天在镜头前僵硬木讷的人化为同一个人。
胡雪的抽泣转为无声的抽噎,她的双唇紧抿,目光倔强地盯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在那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不断流下无声眼泪的眼眸中,渐渐出现了某种若隐若现的影子,在这漆黑不见光的土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地冒头,即使隔着一个屏幕,孟上秋都能感受到它炙热的温度。
这是《地狱与玫瑰》拍摄至今,他看到的最好的一个眼神表演!片场寂静无声,人们的呼吸声都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胡雪说。
“当然可以,什么事都行。”沈石青回答。
胡雪忽然翻过身,主动搂住了沈石青,沈石青的手也顺势搂上了少女柔软纤细的腰肢。
“发誓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胡雪的手往下滑,抓住了沈石青敞开的睡衣领子:“我没有其他亲戚了,我死都不要被送到孤儿院那种可怕的地方。”
在她说话的时候,泪珠不断往下滴落,从她的下巴滑落,滚进雪地一般白皙洁净的胸口,少女的峰线隐隐约约,沈石青的目光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移走,抱着胡雪的双手却不由自主收紧了。
“当然不会了,你会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第 16 章
当孟上秋喊“过”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片场好一会后,众人才回过神来。
陈冕放开薄荧,薄荧从床上坐起,半期待半忐忑地看着孟上秋。
“不错。”孟上秋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
这是他自影片开拍后说的第一句不错,薄荧的脸上立即扬起了笑意。
趁胜追击,休息几分钟后,薄荧立即又开始了下一场拍摄,几场下来无一NG,迅速赶上了进度。
宾馆的最后一场戏拍的是胡雪和沈石青的争吵,这是两人在剧中爆发的唯一一次争吵,也是胡雪在片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灵释放。
沈石青从胡雪的钢琴老师嘴里得知胡雪已经翘掉了两周的钢琴课,暴怒的沈石青为此将胡雪从学校的晚会排练中强行带走,在无尽的争吵中,两人回到临时住所,沈石青将大吵大叫的胡雪扔到沙发,锁上门,又去砰地一声砸上窗户,表情狰狞地一掌拍在沙发背脊上。
“门窗都关上了,叫吧,让我看看你能吼多大声,快吼吧!”
沈石青不断追问胡雪在每周六/四点到六点的两个小时内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他指责胡雪浪荡不堪,胡乱臆测胡雪和其他男孩的关系,胡雪则歇斯底里地对他怒吼:“我恨你!我恨你!”
“你恨我?是我在负担你的一切生活费用,你身上的漂亮衣服昂贵首饰哪一件不是我买的?没有我,你现在只会在孤儿院里和其他孤儿抢糖吃!胡雪!胡雪!”沈石青面目狰狞,一遍一遍咬牙切齿地念着小恶魔的名字:“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胡雪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的动作之快、之突然,让怒意满面的沈石青都愣了一下。
“你杀了我妈妈!你连我也一起杀掉了!”胡雪凄厉地尖叫道。
她的尖叫在客厅里连最后一丝余音都消失后,客厅静得像是一个入夜的坟墓。
胡雪重新坐了下来,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将自己的脸埋入曲起的膝盖中,沈石青注视着她,脸上的怒容被束手无策的浓浓悲哀取代。
“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有不断道歉,伸手想要去拥抱这个让他心碎,不断在爱与恨的分界中间折磨他的小恶魔。
他的手在刚刚碰到胡雪手臂的时候就被打掉了。
“别碰我。”
胡雪带着鼻音的声音从臂弯下冷冷传出。
“过。”
孟上秋喊过的声音传出后,陈冕笑着拍了拍薄荧的头:“好样的,一夜不见,这演技是脱骨重生啊,晚上陈哥哥自费请你吃个大鸡腿吧。”
薄荧抬起头回以一个微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什么哥哥,三十几的人了也不害臊。”戚容笑着走了过来:“今天的进度提前完成,收拾东西准备回宾馆了。”
“我……”陈冕正要说话,走过来的孟上秋淡淡接了一句:“人老心不老。”
“……孟哥,你这是损我还是夸我呢?”陈冕说。
孟上秋没管陈冕,看向薄荧:“今天演的不错。”
这是第二声不错了,薄荧心情很好,微笑的弧度也变大了:“还要谢谢大家之前对我的包容。”
“找准状态就好。”孟上秋点头。
因为下定了决心,薄荧在接下来的拍摄中一直顺顺利利,新年的那几天剧组也没有休息,全天赶工,薄荧也在记忆中留下了有史以来最快乐的一个新年,没有福利院里大人的冷眼,也没有其他孩子跟风的捉弄,她吃得饱饱的,盖着温暖的大棉被,有人对她和颜悦色的说话,还会夸她有天赋,对她笑。
也就是这个时候起,薄荧坚定了走这一条路的决心,她相信自己的生活正在变好,婆婆说的曙光已经就在眼前。
二月初的时候,剧组结束了最后一场戏,比预计的杀青时间还要早上一周,孟上秋心情大好决定举办杀青宴。
吃的还是火锅,地点则选在了尚门市的市中心,饭桌人欢声笑语不断,男男女女面前都摆着一杯啤酒,就连没有喝酒的女工作人员也红光满面。
薄荧吃饱后借口出去透气,溜出了满是烟味的火锅店,室外的寒风吹走了她脸上的热气,让她的心情也跟着轻盈起来。
电影上映后会发生什么事她控制不了,薄荧能做的仅仅只是享受现在。
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薄荧准备回到店内,视线随意扫过街角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街角昏黄的路灯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蜷缩在垃圾堆中,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毛衣和黑色长裤,看起来不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薄荧左右看了下,店门口只有她一人,旁边店铺的门口倒是站着四五个正在热络聊天的大人,但是他们似乎没人看见路灯下的老人。
薄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脚往路灯下走去。
随着距离越近,薄荧就越肯定这是一个和家人走失的老人,她衣着单薄,像是刚刚才从温暖的室内出来,鞋面干净崭新,没有一点泥渍,虽然脸上被冻得苍白没有血色,但是脸颊有肉,不像是生活困难吃不起饭的样子。
“老奶奶,您一个人吗?您的家人去哪里了?”薄荧站在老人面前柔声问道。
老人茫然地盯着地面一点没有回答,两只布满皱纹的手冻得发青。
薄荧无奈地四下张望,她和火锅店隔壁店门前站着的其中一位女性对上了视线,对方马上移走了视线,重新投入了热火朝天的聊天。
薄荧只好收回视线,脱下自己身上棉衣披在老人身上,这一次,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还是茫然的。
“老奶奶,您知道您家人的电话号码吗?您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吗?”薄荧变着法子询问,但是老人始终一话不发。
“我看见她从那里来的。”
薄荧抬起头,看见是刚刚和她对视的那位女性,她站在店门口,袖着手朝薄荧说道,其他人都已经走进了店门,她说完后也跟着转身走进了店铺。
薄荧低头看了眼可怜的老人,估摸着剧组的庆功宴离结束还早,她将老人从垃圾袋旁扶了起来:“老奶奶,我带您去找您的家人。”
老人顺从沉默地站了起来,薄荧摸到她身上的毛衣,是她从来没有摸过的柔软度,比剧组一个工作人员向她炫耀过的两千块的羊绒毛衣还要柔软亲肤。
这条街上大多是餐饮酒店,没有岔路,薄荧扶着老人朝刚刚那位女性指明的方向走去,但是走了很久,走到人烟罕至的街道尽头后,她还是没看见任何像是老人家人的人。
薄荧在一盏路灯下停了下来,她冷得手指都没有知觉了,却还是用这只没有知觉的手指替老人拉起了她的棉衣衣领。
“妈!妈!你怎么在这儿?!”
就在薄荧准备带老人回火锅店借电话报警的时候,一声呼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薄荧转过头的时候,一个女人正从十几米外,停在马路边上的黑色汽车上冲下。
她快步跑到老人面前,耳垂下镂空的菱形钻石耳饰在晃动下闪着璀璨的光芒,身上比老人穿得还少,外套下竟然是一条礼服长裙,保养得当的脸部皮肤细腻光滑,只有眼角的一点鱼尾纹出卖了她的年龄。
在确认老人没有受伤后,女人立即将手里抱着的羽绒服给老人裹上了,她的动作太快,薄荧都来不及提醒她自己的棉衣还被老人穿在身上。女人把羽绒服给老人裹上后才想起还站在一边的薄荧,她抬起头,在看清薄荧的长相后,除了眼底一丝怔愣外,没有明显失态。
“多谢你照看我母亲了。”女人说道:“你在哪里发现她的?”
“就在前面一点的火锅店门口。”薄荧说。
“妈怎么样了?有没有事?”比女人慢一步下车的男人这时才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他问的是老人的情况,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薄荧。
“妈没事,是这位小妹妹找到了她。”女人看着后一步走来的男人,语气生疏而客气:“我的钱包放在车上,你先帮我谢谢小妹妹吧。”
“小姑娘,是你照看了老人吧?真是谢谢你了,叔叔没什么好送你的……”男人伸手摸向西装内侧的口袋,拿出了一个咖啡色的真皮钱包,随手就抽出一沓百元大钞递给薄荧。
“没关系的,老奶奶找到家人就好。”薄荧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看向女人:“奶奶身上穿的棉衣是我的……”
两人这才注意到薄荧只穿着薄薄一件单衣,女人愣了愣,立即把老人身上的棉衣脱下还给了薄荧。
“小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女人再次说。
男人还想说什么,女人微微蹙了蹙眉头,语气依然是冷漠淡然的:“儿子还在车外等着。”
薄荧的视线投向马路边的汽车,一个少年倚在车边看着这里,既没打算过来,也看不出要进车的意思,在他所处的昏暗光线下,薄荧只能看出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外衣,脖子上围了一条黑白格子的围巾,脸却模糊在了夜色里。
“好吧好吧。”男人回头看了眼儿子,对薄荧再次道了一声谢后和女人一齐走了。
薄荧穿上自己的棉衣,转身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我的宝宝们圣诞夜快乐~~~每个人都心想事成~~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剧情正好进行到重要人物出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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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萨有几个问题想问下,我看到有两个读者反馈说不理解为什么北树镇那么多人都没道理的排斥女主,其他人呢?也觉得难以想象吗?我先总结下我在文里为了阐明这个为什么,侧面埋下的一些线索,按出现的先后顺序排列。
首先是女主的自白,说在陈厚来之前,她的日子没有这么难过,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指以前就过的很好,只是没有现在这么差,由此可知福利院中孩子们的暴力欺凌是由陈厚的偏爱带来的,打个重点,请记住,陈厚为男性。
第二个线索,捡到白手套那里,店铺门口坐的女人,她说“装什么装,这里可没有男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有男人在这里,让薄荧不要装腔作势,也就是说,她的心里认为薄荧总是在男人面前搔首弄姿装腔作势,简称“勾引人”。她的这个想法是哪里来的,可能是她自己的老公被薄荧的外表吸引,也可能是认识的人的老公被薄荧的外表吸引,她因为这个人的关系对薄荧保有偏见,也有可能根本没有见过薄荧“勾引人”只是人人都这么说,她也就这么认为了。敲黑板,这里引来偏见的也是男人对薄荧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