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之后,假装就成了习惯,彻底蒙蔽了他们的思想。
这里也有花,有草。有云层也遮挡不住的日光。
卡法——虽然痛苦过,可他们的确爱这里啊。
“请你告诉他们,对不起……谢谢,谢谢……请他们原谅我们。”
虽然迟到了,但终于亲口说出了这句话。
颤动的声音传过卡法每一个角落。
远处那些还在驻守的士兵,手指微颤,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肩膀却在激烈地抖动。
对待自己的祖国,大概就是那样吧。就算在他们身上刻下了九十九道伤痕,可他们会记住的,还是那仅有一次的温柔。
卡法。哪怕只剩下一个名字。也是他们镌刻在血液里,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
第196章 调停
所有听着低沉抽泣声的人, 都是震撼的。
是的。已经忘记了。或者说, 他们并不真正的了解。
他们从来都是骄傲的为着联盟而战。他们走出的每一步, 都有强大的力量支撑。他们和卡法的人民是不一样的。
他们认为战争之后, 所有的牺牲、恐惧、动荡, 都会给人带去无尽的痛苦, 这种痛苦之下,谁还会去思考那奢侈的情感寄托?
他们见过太多人,憎恨与痛苦, 已经夺去了这些战乱人员的温柔。
他们想要结束战争,人民也是想要结束战争, 所以他们以为双方的立场是相同的,下意识的便将自己的处境带入到了卡法的人民身上。
——最奢求的是和平,最希望的是安定。
虽然这其实并没有错。可是, 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主动去放弃自己的国家呢?只会想它能变得更好吧?
他们对卡法没有爱,但这边的人有。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们也愿意去伸手抓住那道曙光。
还好,还好并没有太晚。
卡法会继续坚强地走下去,改正自己的错误, 然后去迎接更好的未来。
连胜看向那个板寸头的男人。对方的眼角在拼命跳动, 不知道思考着什么。但是始终没有出声打断她。或者说,他打断不了。
这并不是一个极端腐朽的国家, 这里的军人切实地在为人民的未来努力着。他们给予不了太优渥的条件, 但尽其所能地给了他们一个家。
联盟要收走的东西, 就是他们曾经拥有而漠视的东西。他能从什么地方进行打断呢?
男人喉结滚动,他看向周围。四面八方的哭泣声都在朝他涌来,讲述着他们对卡法的热爱,对军人的忏悔。
随后一个又一个人表示他们反悔,要撤销之前签署的独立协议。
仿佛他们才是蛊惑着他们走上悲剧之路,阻止他们家国和谐的罪人。
他皱眉,摇了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
卡法这个地方,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军代政权,管理混乱。强征民兵,穷兵黩武。
这里教育普及率底下,科技发展水平落后,犯罪现象屡屡不止,法律条文语焉不详。监察检举机构毫不专业,人权跟平等沦同笑话。
看看那尚未成年的士兵,听听那可笑的终身服役。他们竟然会允许那样的存在。
战乱,奔波,贫困,内斗……这样糟糕的事情,像噩梦一样不断侵扰着他们。人民和军部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不可协调。
要是一一数来,它有千种万种不好的地方。从百年前的卡法到现在,就像是天堂到地狱的沦陷。
这里已经救不回来了,你简直无法想象,在新历年代,还有这样的国家。
它像蛆虫一样的活着。它应该被毁灭了。
为什么忽然放弃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
在他看来,卡法这个地方,无论是人民还是军部,都没有可取的地方。
他瞧不起这里的一切。
重新开始,反而可以变得更好。
“联盟管理不好这里,卡法原本就是联盟的地方!”男人走到平民的面前,大声呼喊道:“卡法有矿石的时候,联盟都没有公正的对待我们。现在我们已经一无所有,还留下无数的问题和隐患,你们真的相信联盟会满足你们的条件吗?你们都仔细想明白,这不是一时冲动就应该改变的事情!”
连胜斜斜站立着,冷眼看去:“摧毁一片国土,是很简单的,只需要暴力就可以了。但是要摧毁一个国家,那是很难的。等你真正要看着自己的国家在你面前倾灭的时候就会知道,那不是放弃,是切割,是刀剐。”
连胜说:“而且,我说了,联盟会为他们负责,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因为不愿意相信,就宁愿选择摧毁吗?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你又会承担起为卡法人民负责的重担吗?还是格伦军?不会,你们谁都不会!”
男人:“我们会为自己负责,但是绝不让人再来践踏我们的人生!”
连胜朝他走进:“谋取了自己的利益之后,你们就会离开。你们只会破坏,霸道的从不去看自己造成了什么。这片残骸就是你们为母国打下的荣耀,你可以骄傲地说着这些。可是你再看看他们,除却你们头顶冠着的名字不一样,你们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你们有勇气做下这样的事情?”
连胜对着他的脸字字泣血的逼问道:“你的良知从不曾分给其他无辜的平民吗?你的血液里就不曾流动过同为人类的怜悯吗?你的人生从不曾有过名为对生命的尊重吗?你还敢大声说出你为什么站在这里的原因吗!”
男人红着脖子,朝她吼道:“我现在!是为了卡法的未来站在这里!你不要再提格伦!”
“就算军人是为了守护国家而战,但为此不惜践踏一个国家的行为,并不能称之为保护!是残忍!是屠杀!是罪孽!你还能说出你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吗?!”连胜问,“单纯为了杀戮跟利益的战争,还不觉得厌烦吗!”
“我们是为了卡法的长久和平!不是他们曾经付出过,就代表着我们应该忍受!”男人握拳,咆哮道:“一时的感动,可以支撑起将来的生活吗?感动可以改变社会,改变世界吗?感动可以让战争停止吗?!单凭感动屁用都没有!”
“感动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人可以。什么改变不是从人开始的?他们愿意走下去,他们就能走下去。”连胜抓起他的手,问道:“那你呢?你的坚持,可以让你有勇气去面对自己摧毁了千万人未来的罪责吗?”
那男人嘴角一阵抽动,蠕动着嘴唇道:“不是的。”
没有人从军,是为了杀人。没有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是为了去夺取别人的生命。
连胜说:“你的立场,跟他们的立场,不一样。你没有替他们做决定的资格。”
站在后面的人,直接抬枪对准了连胜。
广场内外的人员,情绪都不够冷静。
老兵听着通讯器里的指令,抬手一挥:“上!”
新兵们还抱着枪在愣神,冷不丁的屁股被踢了一脚。
老兵瞪眼道:“我去!快上啊!”
众人回神,直接蹿了出去。
前方守在门口的平民们抬头看向他们,又戒备的举起手中的武器。
“联盟士兵,不是敌人。”方见尘挥了下手,小声示意道:“放弃抵抗的,都闪开。否则将用麻醉^枪进行制服。”
这边人数太多了,无法确认谁是危险的。他抬枪放倒了几个还举着武器的平民。
对面一阵骚动,互相推攘。但并没有主动攻击,反而朝两边撤去,给他们空出了一条路。
这时场内传来声声的尖叫,还有频繁枪击的声音。
康奈尔:“冲!”
前排士兵立即抱枪靠近。康奈儿从后面超过他们。
他还没跑到门口,直接挥臂,朝里面丢了一个烟雾^弹。单手戴上防护眼镜,另外一手准备再次抛出炸弹。
另外几支小队,成功分别从各窗口突入。康奈尔冲进场内的时候,里面已经被白色的烟雾所充斥。
四周都是惊恐的尖叫,他们疯狂跑动,咳嗽,哭泣。
康奈尔根本无法从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辨出敌我双方。或者说他们原本也分不出来。
旁边的士兵喊道:“所有人呆在原地不要动!保持冷静!现在移动只会造成踩踏更加危险!蹲下!所有人蹲下!”
然而在枪击声中,谁都冷静不下来。
“连胜——!”康奈尔喊道,“所有人保持冷静!从门口出去!”
这样的环境里,恐怕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中间!往中间打!”
众人举枪,对准中间,开始一连串的射击。
在对方举枪的时候,远征军已经从窗户突入。
靠在一起的板寸头们,一共有十几人。
两边小队几乎同时切入,他们一左一右直接射杀了四人。同时烟雾腾起,遮盖了视线。
训练兵们反应迅速,立即朝着旁边撤离。同时几道子弹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射去。不知道伤亡情况如何。
连胜趁机弯腰,却没有逃开,朝着记忆中数人的方向逼近,锁住为首的那个男人,将他按在地上。
连胜被高浓度的烟雾^弹刺激,睁不开眼,视线已经被影响。只是低头卡住下面人的手臂。
随后身上被打中一针,手脚发软,意识开始飘离。模糊中看见一个身影朝她冲过来,将她拖到旁边。
计划失败。这场骚动被平息后,外围的格伦联合军主动撤离。
虽然还有间谍留在卡法内部,但是他们无法进行营救,只能选择战略性放弃。
何况,抓获间谍,哪国都有直接处死的权利。以联盟跟格伦一触即发的外交关系,不可能进行友善的交易谈判。
他们隐藏身份,或许还能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下活下去。
麻醉^针的效果并不强,连胜醒来的时候,还靠在场地的墙角。耳边有隐隐的哭声,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毛毯。
她的眼睛异常的酸涩,泪腺不断在分泌着液体。想要睁开,又被外面的光线刺激地狠狠闭上。
连胜用力捶了下地面,吐出一口气。
老兵走到她旁边,说道:“抬头!”
连胜听话的仰起脸,老兵抬手撑着她的眼皮给她滴眼药水。
那股酸涩感终于开始慢慢消退。
连胜眨了眨眼,伸出手道:“再给我来点儿。”
老兵干脆的将药瓶丢给她,拍拍手说:“自己玩儿啊。”
连胜用力挤出眼眶里的液体,散开的瞳孔开始慢慢聚焦,看清眼前的情况。
地上有几瘫可疑的血迹,人已经差不多都撤离了。
外面倒是挺嘈杂的,还有人在路边等待着接送的车辆。
将群众安置好以后,老兵又过来喊人:“走了,我们也走。还要回去开会,体检。顺便吃顿饭,休息一下。”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叹了口气道:“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就不要浪费国家资源了,现在医疗点的士兵能忙得飞起来。小伤小痛我给你治啊。”
连胜默默的看着他。后遗症还没消退,一道透明的液体就那样流了下来。
“啧啧啧,你别这样啊小姑娘!你别哭啊!我真有创可贴。”老兵用手揪着心口,五官扭曲道:“搞的好像哥哥欺负你一样。”
连胜用力摸了把脸:“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你们丢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呢?”
老兵说:“不丢弹你现在还能活着坐在这里?”
连胜:“后来情况怎么样?我听见好几道枪声。”
“还好,意外伤亡远没有踩踏伤亡严重。对面反抗情绪也不高,主要还是踩踏,累死个人了。”老兵说,“除了几个身份已经完全无法掩饰的格伦军,也就是本次起义的主谋,跟武器提供商,其他人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被当场制服了好几个,剩下的没有攻击平民。”
毕竟事情已成定局,败势无可逆转。他们再冒出来多杀几个平民,也获得不了什么成就。
无畏的杀戮和宣泄而已。
连胜点了点头,扶着墙站起来。四肢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酥麻酥麻的,感觉特别酸爽。
老兵将帽子在手上拍了拍,低着头在原地没动。
连胜见他没有任何搭把手的意愿,自强不息的贴着墙面往外走。
就听见后面的老兵说道:“其实同样作为前线兵,我特别理解他们。”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除了相信,也没有任何的选择。”
正义还是邪恶,只是立场而已。可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立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