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因性情感障碍,又叫‘微笑抑郁’,说白了就是假装嘻嘻哈哈,真心随时想死。”
肖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生怕对方下一秒就会消失,恨不能将其用力握在掌心里,好好地保护起来。
杨梅做了个鬼脸:“别担心,我一直在吃药,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
那抹灿烂的笑容与头顶的蓝天相互映衬,仿若最有力的证据,抚平了他心中强烈的不安。伸出去的手掌被握成拳头,又无声地收回到身后藏起来。
“念书的时候争强好胜,工作之后勾心斗角,想到一辈子都要这样,我只觉得人生没有希望。”
女孩跳上马路牙子,像走平衡木一样,踮着脚往前挪:“去年受了点刺激,整个人都崩溃了,也无法继续工作。”
肖铎走近了些,与她保持并排前进,用身体提供保护,确保对方随时能够得到支撑。
“在家养病的时候,我学着给爸爸做饭,他夸我手艺好。结果越陷越深,以为自己真的适合干这行,最后干脆辞职出来念蓝带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完短短一生的故事,杨梅如释重负。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商业街的中心地带,大量人群聚集在玻璃橱窗外,仰头围观一处高高的步道。这条步道又长又窄,横放在街道旁边,有点像模特走的T台,却只有光秃秃的一条道,不知道该从何处登场。
步道一侧,电子屏幕闪烁红蓝光芒,显示计分器数字。
“这是要干嘛?”
杨梅假装感兴趣地凑过去,看着写满法语的公告牌,无奈一个词的意思都猜不出来。
她太急于掩饰自己的尴尬,对这稀奇古怪的陈设又太过好奇,丝毫没有发现身后人迟疑的步伐,也没有留意到他主动靠近的决心。
肖铎清了清喉咙,简要翻译道:“大奖赛,商业街的住户们提供奖品,鼓励大家参加活动。”
刚听见“奖品”两个字,杨梅就两眼放光,像探照灯一样看向橱窗里面。
之前经过的那些特色小店,似乎都赞助了这场活动,步道的另一侧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报名。
正是周六午后,灿烂阳光透过行道树的叶子洒下来,在地上打出斑驳的光影。喜爱夏天的巴黎人热衷于待在户外,商业街上的活动也吸引了众多观众,比赛似乎很快就要开始。
步道上,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他们身着白衣,用一根尖尖的刺往彼此身上捅去,背后的计分板上随即红绿光芒闪烁,提醒分数的变化。
与琳琅满目的奖品相比,杨梅更好奇比赛的形式,回头追问:“比赛什么项目呢?”
肖铎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投向不知名的焦点,声音些许沙哑地说:“……击剑。”
眯起眼睛,她看清工作人员手中的东西,揣测道:“就是那种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的东西?”
男人明显哽了哽:“差不多。”
“看不懂,走吧。”
正当肖铎松了口气,跟随对方步伐前进,准备离开危险地带的时候,杨梅却再次停下了脚步。
她这次直接趴在橱窗上,一双眼睛巴巴地看向那堆奖品,整个身体都无法移动,就差直接流出口水来。
“又怎么了?”
杨梅用做梦般的语气回答:“白马庄!”
法国葡萄酒的主要产区在波尔多,波尔多右岸最大的法定产区叫圣达美隆,圣达美隆最好的酒庄叫做白马庄。
一瓶白马庄葡萄酒,相当于国内白领一个月的工资,属于可望又可及的奢侈品,因此才更加撩人。
法式甜品充满创造力,好几次作业都用到了酒——与其他种类的甜品相比,杨梅的成功率很低,她于是理所当然地把责任归咎于原料。
眼看顶级葡萄酒也被当成奖品,她似乎明白了击剑比赛对于法国人的意义。
肖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无奈和妥协:“你想要这个吗?”
第6章 白马庄
直到两人开始排队报名,杨梅还没反应过来,依旧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自己的同伴。
肖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笑问:“怎么了?”
“……你真的会?”
他嘴角略微抽搐,涩声回答:“真的会。”
大奖赛采取单败淘汰制,已经有选手开始试剑,金属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吸引了众多围观者的注意。
杨梅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场上去。
又长又窄的步道上,身着白衣的一对选手互相行礼,锐利的剑锋在阳光下闪耀。
从下向上仰望,剑手的身影被衬托得格外高大,她好奇:“那么高的台子,摔下来怎么办?”
肖铎解释:“那个‘台子’叫剑道,大家必须在剑道上比赛,如果有谁双脚离开剑道,会被罚击中一剑。”
剑道两侧另有平台,一边是红绿色的计分器,通过细长的电线与选手身上的金属服相连;一边则站着本场比赛的裁判员,身材矮矮胖胖的,看起来像个大冬瓜。
大奖赛的规则并不复杂,计分器从1跳到5,落后方被淘汰,获胜者直接进入下一轮。
由于是临时比赛,选手们大多没带装备,好在组委会经验丰富,准备了各种尺码的击剑服,就连鞋子也一应俱全。
登记报名、领取号码牌和装备,肖铎进入临时更衣室之前,特意回头确认:“要不要其他奖品?”
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只要白马庄。”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橱窗里的介绍:“那是三等奖。”
杨梅做了个鬼脸:“你就冲着第三名去吧。”
剑道上,比赛仍在继续,选手们你来我往,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攻防,让人眼花缭乱。
红绿色的指示灯交替亮起,计分器上的数字跳动闪烁,偶尔同时亮灯,便要由矮胖的裁判做出决断。
每当这种时候,人群中会爆发出掌声、赞叹声,杨梅却听不懂也看不懂。
她只好转到更衣室门外,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无所谓是否会被当成偷窥狂,焦急地期盼肖铎快点出来。
巴黎的天空很蓝,云层淡淡地飘散,就像仕女精致的蕾丝,有种独特的慵懒美感。建筑物清晰的轮廓勾勒在天际线上,让现实与想象相互连通,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氛围。
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这里,我们不知道自己会爱上谁。
有人身穿一袭白衣从更衣室里出来,直直地走到杨梅面前,向她招手、同她讲话,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还有点着急。
杨梅眨了眨眼睛,思维却没有跟上,下意识地就要问对方是谁。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那人正是肖铎。
修长笔直的大长腿,包裹在厚实的裤管里,张扬着饱满的力量;击剑服雪白如盐,被强壮的肌肉撑起来,展现出流畅的线条;右手持剑、左手托住面罩,一脸乱糟糟的大胡子,却是最与众不同的标志。
自信满满、器宇轩昂,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场,足以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怎么了?”
肖铎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已经开始有些担心:“没事吧?是不是中暑了?”
借来的击剑服不够合身,还是勾勒出男人矫健匀称的形体,让人产生本能的生理反应——简称“花痴”。
她暗暗提醒自己要争气,说话却带着颤音:“我……我没事。”
赛场上,剑锋交错发出铮鸣,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杨梅趁机咽下口水,将对方再度打量一遍,满脑子只剩下“腿真长啊”、“身材真好啊”之类毫无意义的感叹。
“快轮到我了。”
肖铎回头冲她一笑,刚刚恢复的血槽立刻清空,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幸好男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转身单手带上面罩,隔着细密的防护网,最后确认:“第三名?白马庄?”
杨梅清了清喉咙,点头道:“第三名,白马庄。”
望着肖铎走上剑道,她突然有了希望,毫无来由地相信对方——或许,他真的无所不能,可以随心所欲地左右比赛。
单败淘汰制的比赛很像打擂台,两人交锋比试,输的人敬礼下台,赢的人留在上面迎接新挑战。
肖铎的对手是个小个子,动作异常灵活,已经接连战胜四名挑战者。
只见两人面对面敬礼,又转身向裁判致意,最后在剑道上隔开一段距离站好,各自摆开架势:身体下沉,双腿一前一后,膝盖微微弯曲;锐利的剑锋直指彼此,剑光如水、蓄势待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撕裂空气。
肖铎试探性地比划几下,不等对方做出回应,没有留下任何反应时间,直接大弓步向前,一剑刺中了小个子剑手的胸口。
计分器响起提示音,计分板上红色光芒闪烁,跳跃的数字显示为“1:0”。
场下观众爆发一阵叹息,以为是小个子防守失误,出现漏洞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只有杨梅在高声叫好,鼓掌拍得手心发红,庆祝自己看懂了实战规则。
小个子剑手后退回到中心线以后,摇晃四肢、活动关节,并未因为刚才的失利而气馁,重振旗鼓准备再战。
肖铎的动作太快,快得让多数人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观众和他的对手都错了。
另外四剑所耗费的时间,加起来也比不上第一剑:没有准备、没有试探,永远是在裁判做出指令的瞬间,发动无法抵挡的攻势。
即便对方明知他会弓步直刺,刚要试图格挡或转移,红色的指示灯就已经亮起。
观众们看傻了眼,当裁判宣布小个子选手落败的时候,根本没人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以为双方只是在试剑。
否则,怎么可能输得如此干净利落?
杨梅再也来不及鼓掌,她眼睁睁地看着选手们上台,一个接一个地行礼、致意、摆开实战姿势;然后,肖铎会在电光火石之间结束战斗,点点头,示意换人。
太快了,快得超出想象和理解,就连她也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最后,是肖铎主动叫停,阻止最后两位选手上台,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结束了比赛。
裁判大步走上剑道,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问了句什么。
肖铎摘下面罩,微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在以此作答。
很快,冠亚军决赛也结束了,另外两名选手一胜一负。他们和第三名一起站上领奖台,愉快地接受了裁判颁发的奖品。
杨梅意识到,肖铎果真为自己赢回了那瓶白马庄。
脱下沉甸甸的击剑服,将剑柄和面罩挂回墙上,男人一路小跑着从更衣室里出来,献宝似的将酒瓶举到她面前:“给你!”
红葡萄酒色泽迷人,盛放在透明的玻璃瓶中,珍藏着属于生命的鲜活,蕴含了厚重的历史积淀。
杨梅无暇欣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肖铎收回手,低头将酒标仔细分辨一番,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
她一把夺过酒瓶,强迫两人视线相对,以极其严肃的语气发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肖铎。”
“我知道你是肖铎!”杨梅急得跳脚,“我是说,你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会击剑?”
“我干的事你都知道啊,”他挠挠头,表现得很无奈,“击剑不难,动作快一点,要赢很容易。”
狭窄的剑道上,两个人拿着剑柄互相戳刺,比的就是反应速度——具备身高和灵活性的优势,想输都很难。
杨梅勉强接受了这番解释,手捧价值不菲的红酒,开始往学校的方向走。
观看比赛的人们认出肖铎,还有几个被击败的对手前来祝贺,从商业街中心出来的路,两人走得格外漫长。
直到突破包围圈,再度呼吸到新鲜空气,杨梅才渐渐回神:“刚才那个裁判跟你说什么?”
“他问我为什么要参加这场比赛,”肖铎耸耸肩,“我说是为了奖品。”
“所以他就把白马庄给你了?”
“差不多吧。”
杨梅停下脚步:“什么叫‘差不多吧’?”
他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这场比赛由俱乐部承办,他是俱乐部的负责人。”
“嗯?”
“法国是现代击剑运动的发源地,这项运动的普及率很高,男女老少都能参加俱乐部并得到训练。除了内部比赛和俱乐部联赛,像今天这样的交流、推广比赛,也是他们的日常活动之一。”
肖铎苦笑:“他想让我加入俱乐部,跟他们一起打联赛。”
第7章 赵星歌
“你能参加联赛吗?”
杨梅只知道对方的护照丢了,没有合法身份,刚才报名参加比赛,还是用她的信息登记。
肖铎耸耸肩:“在法国,击剑比赛都是民间自发组织的,选手确定了代表哪一家俱乐部,就可以出战参赛。”
她好奇:“能赚钱吗?”
“……打得好就能拿到奖金。”
“你可以试试。”
男人勾唇浅笑:“算了,现在已经忙不过来了。”
杨梅点头:“那倒也是。”
走出商业街,两人终于来到沃日拉尔路上的蓝带学校。这里的教室周末停用,只有供学员练习的小厨房还开着门。
正是下午茶的时间,小厨房里空无一人。
操作台上散落着白色面粉,待发酵的面团堆在角落里;烤箱留有余热,散发出阵阵蛋糕香味;落地窗外阳光明媚,洒下一片亮闪闪的碎金。
“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