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燕王的面上隐隐有了一丝笑意,他熟知她的情况,自然知道她自幼就喜骑射,箭术更是上佳,甚至她常用的弓弩,随身匕首,还是他当年一时之意命人打造了,再经过她常去的店铺之手“卖”给她的。
以宓举起弓箭,瞄准,再慢慢拉开弓弦,放开,两支箭同时射出,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转移,然后跟着射出的箭飞出。
两支箭稳稳地插入靶中,只不过并未正中靶心,却是微微偏离中心又一上一下正好在红心的上下边缘。
以宓放下弓箭,众人都紧紧盯着那箭靶怔怔的,一时间都未出声。
静寂中依玥就笑道:“阿宓,你的箭术退步了哦,以前可是不会偏的,定是去湖州府就没有怎么练习了。”
以宓“嗯”了声,笑道:“是生疏了不少。”
“两箭齐发,力道和距离都控制得刚刚好,这样的箭术不说女子,就是在军中也是难得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正是一直未有出声的燕王。
燕王此话一出,淮宁公主默了默,她且也就罢了,薛芯怡的脸却是腾地就红了起来,虽然强忍着,看向以宓的目光却由原先的高傲不屑转成了不善。
一旁同样一直沉默着的薛修啓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就转而对以宓笑道:“的确非常不错,从技巧上来说,不说阿泰,就是我都怕有所不及。”
“先时说今日的箭术比试,谁赢了,就能得了我们的红狐做彩头,看样子,除了公主和阿怡,我们还得再添上个彩头给夏姑娘。若是夏姑娘……”
“不必了,”以宓直接打断了薛修啓的话,道,“薛大公子也说只是从技巧上来说,我不过是取了巧,花架子而已,力道和准头上都不如公主和薛姑娘,彩头还是不必了。”
燕王道:“那红狐本来就是本王送给淮宁的生辰礼物,彩头一说,也是淮宁自己玩的花样,也就罢了。”
他说完就转身对穆熙道:“殿下,本王还有事去见你们父皇,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又对淮宁道红狐会命人送到淮宁公主的淑安宫后,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薛芯怡一眼,转身便带着侍卫离开了。
太子穆熙的身体本来就有些弱,天气燥热,他对什么比试箭术更没什么兴趣,此时早就有些不耐烦了,燕王离开,他也跟着就跟淮宁公主打了声招呼,回自己殿中了,薛修啓和薛修泰是来陪穆熙的,穆熙要走,他们自也不好找借口留下。
一时间,骑射场便只剩下了一众闺秀。
淮宁公主的嘴角抽了抽,但很快她便完全当看不到薛芯怡难看的面色,自然的招呼了众人去前殿中用点心去了。薛芯怡面色不好看,薛芯柔也心不在焉,但这些贵女中最不缺的就是若无其事八面玲珑的,刚刚那一段的插曲,仿佛谁也没放在心头似的。
就是淮宁公主对依玥和以宓,仍是照旧的亲切和善,丝毫也没因着先前以宓扫了她面子,或破坏了她安排的恼怒。
她不过是受了薛皇后宫中嬷嬷的暗示,帮着安排而已,成不成的,她是没所谓的。
坤宁宫。
薛皇后皱着眉对站在殿前的薛修啓道:“你觉着燕王对怡儿半点意思也没有,多半是不会同意亲事的?”
薛皇后安排了人在淮宁公主身边,骑射场发生的事不多时便有人回报到了薛皇后那边,薛修啓是薛家着力培养的继承人,薛家的一些事情薛皇后都会直接和薛修啓商议。
薛修啓点头道:“是的,姑母。燕王并非甘于受掌控之人,他已经知道姑母的意思,也显然知道公主的试探,却是丝毫没留余地。”
薛皇后长长的指甲划过桌面,轻哼了声,道:“那就再等等吧,这事就是陛下也是不乐意的,那就先阻了他和她人成亲,待翌日,再作打算吧。”
待熙儿登基,想了法子赐婚,他不从也得从的。
薛皇后整了整情绪,转而就又问薛修啓道:“诚郡王妃的那个长女今儿个你也见着了,觉得如何?和你二弟可还般配?”
“虽然夏家身份低微,但到底是诚郡王妃的女儿,诚郡王两子的姐姐,听说那魏国公府老夫人对她也疼爱得紧。”
虽然薛修泰是庶子,但薛家子嗣不丰,下一辈就薛修啓和薛修泰两人,在薛皇后看来,哪怕是薛家庶子也是尊贵的。
薛修啓默了默,道:“怕是魏国公府和诚郡王妃也不会同意这个婚事。”
薛皇后笑了笑,道:“是那个姑娘性子骄傲吧,可惜,到底不是魏国公府的亲女,涉及到魏国公府和诚郡王府的利益,不过是个外甥女和不讨喜的女儿,只要操作的好,便不会太难。再不成,也还有夏家那边呢。”
薛修啓看了一眼自己的姑母,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吞了下去。
近两年,姑母越发的独断专行,她决定的事情,少有人能劝得了,而自己父亲,偏偏还常和姑母都是一样的心思……
虽说太子是陛下的独子,没有人能动摇得了太子的地位,可是若是把众臣和藩王都得罪了,将来太子即使登基,未亲政前,权力可不是在太子和姑母手上。
薛修啓可不像自己姑母和父亲那般乐观。
薛修啓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回了家中,一回到家中,他院子里的管事便过来跟他禀告,先时他命人送去妹妹薛芯怡院子里的红狐被薛芯怡直接给活活掷死了。
薛修啓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他衣服都没换直接就去了妹妹薛芯怡的院中。
薛修啓到的时候薛芯怡正趴在自己母亲怀里嘤嘤哭泣,薛夫人则是心肝肉疼的哄着她。
薛家本是普通小官宦之家出身,没什么底蕴,靠着薛皇后的肚子和独宠后宫这才显赫了起来,而薛家女又都生得美貌,所以薛家对女儿就格外的看重也格外的娇惯些。
薛夫人见到儿子,就抱着女儿带了怒气道:“那个燕王,是怎么回事?就算尊贵,难道还能尊贵得过陛下。我们怡儿的品貌,放眼整个京城也没几个能及的,哪里就配不上他了?”
薛修啓有些头疼,他道:“母亲,燕王殿下是皇子龙孙,又手握兵权……”
看母亲面色不对,在她吐出“你姑姑还是皇后娘娘,表弟还是太子殿下,将来天下可是太子殿下的”的这种话来时,抢先就接着道,“母亲,殿下毕竟年幼,娘娘和殿下将来都还要依仗众臣和各位王叔,母亲,这些日子娘娘为着陛下的病已经很是烦扰,母亲就不要再增添是非了。”
薛夫人虽然不服,但薛修啓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她给劝走了。
薛夫人一走,薛修啓脸就沉了下来,他斥道:“阿怡,你是疯了吗?就算你心中不悦,至于做出此等行为吗?你知不知道,此事只要传出,不要说燕王,怕是京城没几个出色的世家子弟再愿意娶你!”
薛芯怡“哇”的一声哭出来,她道:“大哥,你只会斥责于我,传不传出去,现在满京城谁不在笑话我,先是魏国公府,然后是燕王,就是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也敢当面羞辱我……大哥,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燕王,不然我在这京城,还怎么有脸待得下去?”
薛芯怡委屈得很,她生得和姑姑薛皇后最像,长相要较妹妹薛芯荚更为艳丽,可是她已经知道,妹妹是内定了将来要嫁给太子表弟,将来和姑姑一样母仪天下的,可她,先是被魏国公府拒亲,接着又遭燕王冷眼,她觉得现在走到哪里,别人看自己都是嘲笑的目光。
她还有什么脸?
薛修啓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可面前的这个是自己的妹子又不是女儿,他还真不能怎么管教她,只能又哄又恐吓的让她消停些,并答应了她,会尽量想法子定下她和燕王的婚事,让她不要再生是非罢了。
薛修啓回到自己院中时只觉十分疲惫,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阻止姑母和家中定要让妹妹嫁予燕王的决定,他能做的也只是想个好的法子让燕王心甘情愿的娶了妹妹罢了。
薛修啓在想着该如何能让燕王娶了自己妹妹,而燕王此时想着的却是,不若他娶了以宓做他的王妃吧。
他一直知道她处境艰难,幼时的境况,现如今的境况,只是以前可能因着她还小,他并没有想到要去娶她,可是这日他亲眼看到她孤零零应付着别人算计的时候,他只觉得格外的刺眼。虽然她一直做的很好,他却突然想,不如,他娶了她,让她做自己的王妃吧。
因为他不愿意什么人都敢去她面前自以为是的摆脸色,算计她,觊觎她。
第13章 病床托孤
乾心宫。
庆源帝躺在病榻上,刚刚连续的咳嗽让他好一阵喘不过气来,他身边的宫人扶他半坐起,喂了他些药水,庆源帝便挥手让他退下,然后看向了立在床前,面有悲色的一位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道:“陛下,您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不宜再如此操劳。”
庆源帝苦笑了下,摇摇头,道:“成叔,朕这身体朕很清楚,只怕是捱不到多久了,可是太子尚年幼…….”
顿了顿,他正了神色,道,“成叔,此次朕特意召您回京,其实并非是为着朕的身体。这两日,您已经又帮太子看过,朕只是想问问,太子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被庆源帝唤作成叔的老者名梁成,是先皇时期的御医,出身医药世家,和先帝元后也就是庆源帝以及燕王的生母闵后自幼相识,闵后薨逝时庆源帝只有十二岁,燕王更是只有两岁,当时先帝宠爱宋妃,宫中险恶,闵后临终时就暗中拜托了当时在太医院任院判的梁成,让他照顾当时还是太子的庆源帝和燕王穆元祯。
后庆源帝在宫中多次中毒,都是梁成暗中救了他,又设局迷惑了宋贵妃,但庆源帝到底还是伤了身子,给身体留下了隐患,就是太子穆熙身体病弱,也是因庆源帝中毒,以致穆熙娘胎里就带来的问题。
庆源帝的第一任太子妃便是宋贵妃的娘家侄女,庆源帝继位后就弄死了她。
但庆源帝身体有隐疾,并不宜太近女色,子嗣上也很是困难,只有一子穆熙,所以这大约便是他“独宠”薛皇后的原因。
梁成六年前便已致仕返乡,这次庆源帝特意请他回来,便是始终对自己独子的身体状况放心不下,一来他觉得其他人对自己所言未必全实,二来只有梁成知道太子身体病弱的真正原因,所以觉得他的话才最是可信。
庆源帝说完见梁成面上有些犹豫,就叹道,“成叔,朕将不久于人世,太子,他不仅是朕的皇子,还关系到江山社稷。朕不信他人,母后当年将朕和祯弟托付给您,您是看着朕长大,照顾了朕一辈子的人,若不是您,朕早就不在人世,更何谈帝位,现在,朕也只相信您了。”
梁成听庆源帝如此说,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他道:“陛下,您就是忧思太过,这才致身体损耗太快……”
看庆源帝只是盯着自己,叹了口气,道,“陛下,太子殿下的身体,只要静养,忌思虑多劳,将来房事节制,避免精气外泄,当可平安。”
庆源帝的面上灰了灰,儿子是太子,将来是一国之君,如何忌思虑多劳?
他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低声续问道:“那,子嗣上呢?”
梁成道:“会艰难些,但好好调养安排,也并非绝无可能。”
庆源帝点头,心中只觉悲凉,他知道梁成说的委婉,可是自己过世后,以薛后的性子和将来的情势,儿子只怕……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宫人回报说燕王到了,梁成又劝了庆源帝两句不可太过忧劳,便退下了。
燕王进了殿中,刚给庆源帝行了礼,便被庆源帝唤到了病榻前坐下。
庆源帝和燕王穆元祯一母同胞,都是先皇元后闵后所出,闵后过世时,穆元祯不过才两岁,先帝宠爱宋妃以及宋妃所出之子,对穆元祯十分冷淡,所以庆源帝和穆元祯也算是相依为命了,因着庆源帝又年长燕王许多,对燕王差不多算是亦弟亦子的感情了。
此时庆源帝看着差不多算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弟,心情也很是复杂。
他知道自己即将作出的决定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儿子身体健康,他可能会作出更多的部署掣肘弟弟,保障儿子将来的权力接手,可是现在,他做的,却是同样要保障皇权重心是在自己的弟弟手上,万一儿子早逝或者无子嗣……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阵的抽痛。
庆源帝道:“阿祯,朕刚刚问过成叔了,熙儿身体太弱,不宜太过忧思多劳,所以并不宜太早亲政。”
“皇兄!”
庆源帝摆摆手,制止了穆元祯想说的话,继续道,“阿祯,你不必再说什么,朕的身体朕非常清楚,现在不将事情交代清楚,朕更是无心养病。”
“朕过世后,会命你为辅政王,所有军国大事,都以你为首,由内阁五位大臣共同辅佐议定,直至熙儿亲政。若是,若是将来熙儿身体不好,你便看情况再决定让他何时亲政吧。”
穆元祯皱眉,让他辅政,他已有料到,可是任辅政王,以他为首,内阁五大臣只是辅佐,这?而且最后那句话…….
庆源帝看自己弟弟惊讶的面色,笑了笑,不过随即那虚弱的笑容就被黯然之色替代,他继续道,“阿祯,熙儿他,将来你帮朕多加照顾于他,还是以养着他的身子为要吧。”
“还有,薛家才能品德不足匹配其野心,朕恐将来他们会拖累熙儿,你切记不可放纵皇后,对薛家更需多加压制。”
庆源帝是重情之人,且儿子需要薛后,所以他虽知薛后有些问题,但根本就没想过要因外戚问题就在自己生前就处理了她,相反,在他看来,薛家并不成气候,以自己弟弟的手段,并不难压制他们,甚至,某一种程度上,他还想想着法子,护着她,让她安安分分的在宫中。
他自己心里也是有众多矛盾之处的。
穆元祯跪下,握了庆源帝的手,这双手,曾经牵了他,从跌跌撞撞刚刚学会走路开始,直至他稳稳地,开始习武,骑马射猎,一直护着他,帮他挡着明枪暗箭。
他道:“皇兄,你放心,臣弟待太子殿下,定会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儿。”
庆源帝点头,并不愿就此再多说什么,这个弟弟是他养大的,他会待自己儿子如何他还是相信的。
且他如此放权于他,一来是因为这是自己唯一的弟弟,感情深厚,二来,他很了解他,不若此时放权,他对儿子才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