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并非到底不是实际掌权者,魏王接纳了弟弟建议,但郑重考虑过后,还是把后一步按捺下来。
陈王又急又气,焦虑且憋屈得难受,也是因此,穆怀善短短一句不怀好意的挑唆,才会瞬间击中了他。
闲话少说,既然陈王已经下了决心,如今就再不会说规劝的废话,他闻言点了点头,“二哥为人谨慎,此计甚好。”
“三弟双管齐下之策也不错,就是冒进了些许。”
魏王此人,除了因为确实年长,以及在母后舅舅的自小栽培下,导致他对自己成为后党核心之事,一贯持理所当然态度以外,老实说,他对陈王这唯一的胞弟确实很亲近的。
他自认为,自己与弟弟感情颇佳,兄弟意见达成一致,他拍了拍对方肩膀,态度十分亲昵,“我们趁机多掌些兵权,等父皇回銮后,局面很快就会改变。”
陈王看着兄长一脸严肃,眸带坚定,脸上平静差点维持不住。
皇太子已彻底掌了权,若此战再大胜,以东宫之能,怎可能让自己陷入皇帝欲除之而后快的境地。
昌平帝回銮后,恐怕也不大有能力再抬举坤宁宫,继续与皇太子打擂台了吧。
因为不可能有人能平衡东宫。
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夺嫡多年的坤宁宫处境将相当艰难。
若想尽力避免,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尽力分薄东宫权柄,以及此次大战不胜。
此战若败,对大周影响太大,甚至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颠覆整个皇朝。一损俱损,陈王可不敢往这方面设想。
只不过,不胜还是可以的,这样的战局,将皇太子战功压到最低,是最理想的状态。
然而,这一切一切的谋算,都必须让陈王掌了兵权,有实际力量了,才能实行。否则,所有事情都是纸上谈兵。
他不光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整个坤宁宫一党,为了母后的。
这般一想,陈王心中更加坚定的同时,也舒坦了许多,他笑了笑,“二哥所言甚是。”
兄弟畅谈甚欢,营帐内气氛和谐,在正事刚谈妥这当口,陈王话锋一转,笑道:“二哥,我新得了两把匕首,寒铁铸造,异常锋利。”
“正好你我兄弟一人一把,以作防身之用。”
由于商谈大事,营帐内所有亲卫都屏退了,陈王说话间,便站了起来,亲自去取。
“好。”
魏王对弟弟的好意十分受用,闻言十分感兴趣,翘首看着。
陈王往首位那张方案上行去,垂目看向方才把玩的那柄短匕,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这匕首确实是罕见之物,颇为珍贵,只是他方才有一点没说对,此物仅有一柄,没有一对。
他早就得了,这次带来防身,没想到会派上其他用场。
陈王步伐不紧不慢,姿态自然一如既往,信手捡起匕首,随手抽开,“二哥,你看看,此物是否不错?”
匕鞘拔离,发出短暂而轻微的“嗤”一声,烛光下,狭窄而轻薄的匕身闪着青色寒芒,陈王手微微一动,青芒从沿着匕身流淌到匕尖。
这确实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匕首,本来因弟弟贴心而关注的魏王,瞬间瞩目,“好!确实是件上好物事。”
二人皇子之尊,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能得这般夸奖,可见这匕首珍贵之处。
陈王笑着行过来,随意将匕首往前一递,“二哥你看看。”
其实递刀子剑匕这类锋利之物,是有个讲究的,不能以刀刃对着人,更不能用刀尖向外。
所以,陈王动作十分自然,一翻手,匕首打横,锋利的匕刃对着自己,匕背则向着魏王。
魏王抬手就要接过。
谁料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魏王要接匕,左手抬起,胸膛门户自然大开,陈王却倏地抬眼,盯着眼前兄长不足一臂距离的左胸。
与此同时,他持匕的手掌迅速一翻,匕尖向外,狠狠对着目标位置一捅。
这把匕首,说削铁如泥也不为过,陈王并没有感觉到多少阻滞感,就一捅到底。
“你!你……”
这变化让魏王骤不及防,他只觉心口微微一凉,眼前短匕就已直直扎进自己的心脏。
他怔怔看着纹路精致的匕柄半息,又抬头看向眼前一脸沉静的兄弟,勉强提了一口气。
“为,为什么?”
他震惊,心脏冰凉疼痛,那痛感不仅仅是因为有异物扎入。他扪心自问,自己对弟弟很不错,兄弟处得也好,为什么胞弟就突然发难。
兄弟阋墙,并不罕见,尤其皇家,更是不要太多,毕竟这里头,涉及太多利益纠缠。
魏王心中,其实已经知道是了为什么,但他仍不敢置信,直直瞪着眼前兄弟,欲得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
陈王重复一遍,如纹风不动的湖面,突然遭遇龙卷风一般,他面容瞬间扭曲起来。
兄长这副大惑不解的忍痛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你还问我为什么?”
匕首已刺进了魏王心脏,必死无疑,大约挺不了几息,他就咽气了。这种时候,让很多事情都少了顾忌。
过去十几年的种种不平,此刻在眼前飞速掠过,陈王居高临下,冷冷说道:“我比你聪敏,偏偏仅因比你晚生两年,就得屈居辅助之位。”
“母后、舅舅,从来对我视若无睹,我无论多出色,得到最好的赞誉就是辅助兄长。”
“当年你接掌诸般要务,足足花费了大半年时间,而柳姬之事后,我临危受命,即便多有掣肘,也不过数月时间,便能总领诸事。”
“可是,可是你被放出来后,母后舅舅,依旧毫不犹豫让我交还权柄!”
陈王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倾泻而出,提及多年被迫隐忍,他已不复平静,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眸赤红,咬牙压低声音吼着。
他怒极哼笑,“如今,如今已到了最后关头,你这蠢货居然还想着站稳脚跟,再谋后事?”
“到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这一战,皇太子不能胜利!”
说到这种关键之事,陈王将声音压到最低,仅容两人听见,他凑上去死死盯着兄长,“大周也不能败,此战该平,而我们早就应该扩张势力!”
陈王情绪很激动,连珠炮弹,根本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
不过,魏王即便想插话,也无能为力了,他硬撑一口气,听完胞弟的话,只瞪着,“你,你……”
声音戛然而止,魏王身躯颓然倒地,双目未曾合闭,只能带着满满震惊与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气。
嫡亲兄长死了。
陈王发现自己要比想象中畅快,多年来套在身上的枷锁顷刻卸下,他一身轻松,血液流淌似乎也欢快了许多,精神陡然亢奋起来。
他垂目,注视兄长死不瞑目的尸身半响,旋即转身行至营帐门前,撩起些许,吩咐道:“去,立即把英国公请来,就说有要紧事商议。”
帐外守卫的,都是他的铁杆心腹,闻言立即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陈王转身,缓缓行至首座坐下,双手交叠在身前,安静等着。
英国公来得很快,一接到报信,以为两位殿下发现什么紧急情况,立即放下手头事务,赶了过来。
不过两刻钟,外面便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陈王亲卫事前得了主子吩咐,有意无意地,将英国公随行人员拦了下来。
英国公倒不以为意,毕竟商议要事,这些人也是要屏退的。
他独身一人,步履匆匆,掀起门帘就进去了。
谁料突兀撞进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魏王确实在,不过却直直躺在l 地上,左胸膛心脏处插着一柄匕首,齐根尽入。
他明显已经死了,双目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英国公此一惊非同小可,饶是惯历大事如他,也立即失声惊呼,“魏王殿下他……”
“英国公请慎言。”
一道不高不低的男声响起,突兀打断英国公惊呼,他闻声望去,陈王正端坐上首,神情十分平静,正一瞬不瞬看着他。
英国公其人,也不是真纯洁如白纸,他浸淫宦场二十余载,什么风浪没见过。
方才事发突然,他震惊之下,才忽略了陈王,如今双方一对视,他立即了然。
兄弟阋墙,陈王亲手诛杀兄长。
英国公顷刻明悟,又立即暴怒,魏王是他的女婿,他女儿如今怀有魏王骨肉,陈王此举,伤害了他根本利益。
要知道,作为后党很关键的实权人物,即便皇后临江侯,也得相当给予尊重。英国公怒极之下,也不将主臣尊卑放在眼里,神色冰冷,“陈王……”
“本王欲迎英国公府姑娘进王府。”
陈王提前一步开口,让英国公的话堵在嗓子眼,他继续一字一句说道:“王妃不能孕子,其余侧妃也不能,虽秦姑娘屈尊侧妃之位,但亦不过暂时之计。”
他很平静,话罢站了起来,行至对方跟前,诚恳道:“本王欲与公爷共襄大事,不知公爷意下如何?”
陈王娶了王妃不久,王妃身体并没有毛病,只不过,他说她不能孕子,那她肯定就不能了。
这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
这一点,英国公当然知道,盯着陈王俊美阴柔的白皙面庞,他呼吸急促,神色几经变幻。
营帐内死寂片刻,种种念头快速闪过,他终于弯下脊梁,拱手道:“微臣乐意至极。”
这是最好的选择。
虽坤宁宫一党如今式微,但上了船就下不来了,英国公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魏王死了就死了,即便他不甘折腾,对方也不能死而复生。
侧妃虽麻烦点,但正妃及其余侧妃皆不能孕子,结果也是一样的。
况且陈王话中之意,他日正妃之位会调整过来。
由此至终,他只是牺牲了一个嫡女罢了。虽嫡女尊重多了,但庶女用得好,价值也不遑多让。
英国公余光扫了陈王一眼,对方很果决,能耐不再魏王之下,换了他,未必就是坏事。
“公爷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直到此刻,陈王谋算才全部达成,他虽勉力压下了欣悦,没有喜形于色,但不免豪情万丈。
“好!我二人一心,想必皇太子未必能一尝所愿。”
“正是!”
魏王尸体仍温,他最倚重的岳父,就已与杀害他的胞弟达成一致意见,成为了一对新出炉的翁婿。
他只能眼睁睁瞪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出炉翁婿二人意见达成一致后, 头一件要办的事,就是处理魏王的尸身。
这件事是不能隐瞒不报的, 好在如今身处战场,有一些灵活操作空间。
趁着魏王尸体还热着, 英国公匆匆取来一柄自鞑靼缴获的弯刀,猛拔出匕首, 立即用弯刀狠狠戳了几次, 次次贯穿胸膛。
匕首轻而薄,刃面比弯刀小多了, 这么凶猛刺了几下,原来创面再也不能分辨。
英国公杀敌无数,经验丰富, 再加上魏王血液尚未凝固, 这般伪装一番,看着倒没有破绽。
随后, 英国公再使心腹悄悄接近鞑靼军营, 低调挑衅一番, 双方在夜色中小范围交战大半个时辰。
随后,大周军营就传出, 魏王不幸被敌军杀害的消息。
本来, 英国公陈王还有些许担忧的。虽然消息拖延了一段时间,用以模糊魏王死亡时间,伪装也到位了,但霍川张为胜等人, 可不是好糊弄的。
好在,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霍川等人正连夜商议作战计划,时间非常紧,匆匆过来看了眼,就回去了。
因身处战场,装殓立即进行,且出于某种心理,魏王棺椁享受了一把普通将领的待遇,先停在蓟州。
这是因为,“悲痛”的二人决定,以大战为重,待大胜之后,才将棺椁运返京城。
魏王亲自上战场,想必也希望亲眼看见大败鞑靼的。且为了皇后不至于过度悲伤,又无人安慰,他战死的消息也暂时掩下来了。
毕竟,魏王妃怀有身孕,且坐胎十分不稳,万一传信之事处理不妥当,这唯一的遗腹子是铁定保不住的。
陈王作为魏王胞弟,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最后一个理由很上得了台面,加上霍川得了主子的话,带头持默许态度,于是,就没有人提出异议。
英国公陈王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事情真的这般顺利,无一外人知悉吗?
答案当然不是。
事实上,高煦早已接到了信报,虽陈王营帐内之事不详知,但事情脉络,俱已理清理顺。
“此事无需多理,让陈王做主即可。”
大周鞑靼几次交锋,这次休整的时间又相对较长,恐怕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已酝酿得差不多了。
大敌当前,高煦并没有太多闲暇搭理这对兄弟,钳制住对方,不让这群人折腾出幺蛾子,扰乱战局,这就可以了。
“另外,传信霍川张为胜,多多留意穆怀善。”
相较起陈王英国公,他更警惕穆怀善,毕竟这人有勇有谋,还有亲信兵马,行事每每出人意表。
仔细嘱咐一番后,再处理完大堆军政要务,天已经黑透了,高煦搁下笔,揉了揉眉心,这才起身折返寝卧。
以往纪婉青母子未到时,基本他是在书房榻上歇息的,但如今无论再晚,他还是会回屋。
进了内室,纪婉青刚把儿子哄睡,高煦接过安哥儿,这小子已经两个多月大了,越发白胖,睡得香甜,粉嫩嘴角不忘吐着奶泡泡。
他微笑,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热帕子,给儿子小心擦拭干净嘴角,亲自送回次间。
夫妻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睡下,他便将这个消息告知,“魏王死了,等到班师回朝之日,棺椁才会送返京城。”
“什么?”
纪婉青是震惊的,虽她对导致父兄战死的罪魁祸首们毫无好感,甚至恨不得对方偿命,但她还是知道皇子们身份不同,参战统帅们不会让他们涉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