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忍住去看沈轻尘伤情的冲动,生怕打乱自己的思路,一个不小心给两个人都带来麻烦。她飞快的思考着,努力分析现在的情况。
不止宫中,如今整个朝中怕是只有自己一人和几个太监去过北疆,舒兰看了一眼,钱勉果然也在这里。
她斟酌了一下,谨慎的开口:“哀家并未发现匈奴的踪影。只是看吴将军及其手下将领的状况,边疆大概并不安定。”
她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无功无过,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雍文帝看了一眼钱勉,钱勉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默认了舒兰的说法。
钱勉一个太监不好公然开口,再怎样舒兰也是正经的太后,怎容一个太监随便质疑,传出去影响的是雍文帝的名声。
雍文帝沉默着,似乎在衡量着舒兰话中的真假。他生怕舒兰和吴敏有什么牵扯,总觉得真要是有关联,自己屁股下的皇位就不太稳当。
此时舒兰终于能抽空看一眼沈轻尘,也就只敢看一眼而已。
只见沈轻尘十分虚弱的挂在了椅子上,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时更是如透明般,看上去一副随时会挂掉的模样,却还保持着无比担忧的神情望向雍文帝的方向。
哪怕已经如此伤重,他的眼神中的忠诚依然让人观之动容。
也不知雍文帝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器重到底是真是假,明明是一副这是自己半子的态度,此刻依然在怀疑着不知什么东西。
舒兰大概猜了猜,也许是怀疑沈轻尘和匈奴有什么勾连?
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沈轻尘得什么脑子,才能放着大雍前途无量的御前侍卫统领不做,去和匈奴勾结?怕是许诺让他当下任匈奴王也不够吸引力。
那可是塞北,酷寒之地,又缺少中原各种精致的享受,连去当王后的公主都哭着喊着躲避,沈轻尘的身份也不必不受宠的公主差多少。
或许是怀疑沈轻尘苦肉计?舒兰不太懂,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此时沈轻尘还是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雍文帝终于恢复了平日宠着沈轻尘的态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接住了从椅子上缓缓滑落的沈轻尘。
雍文帝那肥胖的身躯让人难以想象能有那么强的爆发力,他的声音瞬间穿透寰宇,声嘶力竭的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他抱着沈轻尘神色哀痛,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悲伤。那悲伤是那么真实到无法质疑,仿佛刚才思虑重重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傻孩子,怎么能不顾自己的伤连日赶回京城,晚几日朕也不会怪罪于你。”雍文帝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将沈轻尘抱到他的龙床上,神色郑重,语气轻缓。
能躺在龙床上,本身就代表了帝王的恩宠。
舒兰不禁在心底冷笑,若不是雍文帝疑心重,沈轻尘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奄奄一息?
帝王的召唤下,太医来的极快,没多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龙床前。
何太医小小的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紊乱的呼吸,略一请安后,就没敢再耽误时间,颤颤巍巍的将手搭在了沈轻尘苍白的手腕上。
仗着这些贵人什么都不懂,他摆完了这些架势以后,终于能让自己休息一小会儿。何太医盯着那因为练武有些粗糙的手腕,暗暗想这可是贵人,诊脉一点都不能马虎,自己太累了出错可不行。
他们当太医的也是很辛苦,贵人们很多时候根本分不清医者和神仙,常常提出些无理的要求。在皇家一个不小心就是要命的。
他们是人啊!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也不能飞速奔跑后马上诊脉。
但是贵人心急,时间久了太医们也想出来了各种办法来应对。反正架势好看就能糊弄。
何太医一会儿换一个姿势,足足诊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开了口。
“沈统领性命无忧,只是需要仔细的调养。若是不能好好休息,也许下半生都无法再恢复健康。”
雍文帝顿时急了:“好好给他治,治好了朕重重有赏。治不好你就滚出太医院。”
何太医悄悄叹了口气,看吧,这就是贵人的不讲理。医者父母心,谁还能不好好治了?
何太医是太医院外伤圣手,年轻的时候也是在军中混过的,最擅长医治各种刀枪剑伤。
他拿出珍藏了几年的金创药,这是曾经一位隐士高人给他的,他也只有这一瓶了,比太医院的药都好使。
“启禀皇上,若是能得到适当的调理,定是能痊愈。只是……”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龙床,有些尴尬的开口:“沈统领此伤过于严重,十日内不宜移动。”
雍文帝大手一挥:“没事,就让他在这里住上十日。”
雍文帝是觉得自己反正也不怎么睡这里,他一般都睡在各宫妃子身边。这里留给心爱的臣子养养身体没什么不好。
何太医却一惊,没想到雍文帝对沈轻尘竟宠幸如斯。他赶忙开口:“微臣要给沈统领上药,有些不雅,皇上太后还请到外间稍候。”
主要是跟舒兰说,无论怎样舒兰也是个女人,给男子上药这种事,不好在她面前。
雍文帝点点头:“那朕就先离开,何太医有什么需要就先跟钱勉提,缺什么药材直接去朕的私库取。”说完就带头离开。
舒兰最后看了一眼,也不敢多留的跟了出去。
何太医弯腰恭送诸人,然后回过头继续医治。他当然要好好治了,自己的官位能不能再进一步说不定就要看龙床上这位主。
来到外间后,舒兰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皇上,这沈统领怎么这一副凄惨的样子?”
舒兰是真心担忧,也是必须有此一问,在皇上的印象里,她和沈轻尘绝对不应有多熟悉。
雍文帝神色哀痛,似乎还没从刚才爱臣晕倒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一旁的王傲一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太后应该知晓,沈统领去探寻匈奴领地。”
舒兰点点头,这种事她是应该知晓的:“只是查探而已,沈统领乃武状元,岂是常人能伤的?”
王傲一叹了口气,似是骄傲又带着心疼的说道:“沈统领到达匈奴地界后,意外的被卷入了部族争斗。他扮作两方双面间谍,在其中来回教唆,最终使一场不大的纷争变成了殃及整个草原的大战。”
寥寥几语,已是让舒兰听得冷汗连连,她甚至有了落泪的冲动,这哪里是“放心”,这怕不是虐心。
“那颗人头是谁的?”虽然小太监说是匈奴王,但舒兰可不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太监。
这回是雍文帝亲自开了尊口,仿佛在补偿自己曾经的怀疑。
“是沈爱卿最开始混入的小部落的统领。”雍文帝一开始也怀疑过,沈轻尘独自一人,怎么能有这个本事?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和匈奴最大部落的统领有什么牵扯。
而现在他满心后悔,若不是自己的疑心,怎么会让心爱的臣子受这么大的苦楚?
舒兰也觉得沈轻尘胆子真是大,就没想过自己回不来怎么办?虽说太医说过好好调养并无大碍,可她还是有些气闷。
还说要当自己哥哥呢,命都没了拿什么照顾妹妹?
她也有些自责,若不是自己去了边关,是不是沈轻尘就不必冒此风险……
几个人没有再说什么话,都焦急的等着何太医现身。至于是真焦急还是看热闹,从一张面皮上实在无法分辨。
起码舒兰和雍文帝都觉得自己有着一颗真心。
许久之后,何太医终于在众人的祈祷中姗姗来迟。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躬身说道:“启禀皇上、太后,微臣已经将沈统领的外伤尽皆处理过,接下来只需要按照方子按时服药即可。切记要多休息少劳心。”
钱文走上前去接过方子,再递给雍文帝。
雍文帝装模作样的看了看,仿佛能看懂般点了点头:“有什么禁忌爱卿跟钱文仔细吩咐,钱文,沈统领养伤期间务必照顾好他。”
被点到的两个人赶忙跪下:“皇上放心,微臣/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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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舒兰也没能再见上沈轻尘一面。
她甚至思考过要不要夜探御书房,可御书房不比慈宁宫,自己的轻功和沈轻尘比也实在是差得远,只好忍住心中的担忧,不断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有事。
可这样的夜晚,舒兰也真没办法安心去睡,仿佛真睡了就对不起沈轻尘一般,一闭上眼浑身都难受,不断想着,若不是自己,他哪里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舒兰不太懂沈轻尘此行的目的,按理来讲,凭他的本事,获得帝王信任根本用不着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可若说他对雍文帝多忠心……
舒兰仔细回忆了一下沈轻尘的所作所为,感觉也不是那么回事。
她越想越心烦意乱,躺在床上也难受,最后选择了出门。
绿娥从睁着困倦的双眼,疑惑的看着舒兰:“这么晚了,小姐要做什么?”
舒兰没好气的说道:“赏月。”
绿娥慌慌张张的收拾衣物,刚想追出门去,却发现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看不到自家小姐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超多啦~快夸我~
第39章 夜探
如果非要用四个字来形容舒兰现在的心情那就是心乱如麻。
她一出门就借力爬上了屋顶, 避开了绿娥的寻觅。然后毫无目的的随处乱走。
等她反应过来时, 自己正不怎么雅观的蹲在某座墙头上,灯火通明的前方赫然就是御书房。
不远处传来侍卫的脚步声,她心念一转,赶紧飞身跳到墙角下藏好。
仅仅是一墙之隔, 此处却幽暗安静。
剧烈的心跳慢慢平息,舒兰渐渐找回自己的思绪,不禁在心中质问自己:
你为什么这么担忧?
为什么呢?兄妹情?她又不是真的豆蔻少女,那会信这种鬼话。只不过不想多加思考。
尽管觉得这么做很不好,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应了沈轻尘所谓兄妹的话,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存了利用的心。
当时就想着, 沈轻尘为了报恩, 那替自己查查父兄之死,帮帮自己也算偿了恩情。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欠谁更多一些。
尤其是如今, 沈轻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能不能康复还要看恢复状况。舒兰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如刀绞。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和乍闻父兄死讯的时候有些微相似, 可又不那么相同。
她仔细的分辨着那些微的不同之处。仿佛是将春日开得最盛的桃花一点点撕碎, 只留下残碎的汁液萦绕在指尖, 美丽残忍参杂在一起。
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大仇尚未得报,自己怎能耽于儿女私情?
不仅如此,舒兰也有些怕。
万一, 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毕竟风流沈郎京城闻名。哪家少女不怀春?怀春少女午夜梦回之时多半都梦见过那一袭白衣的风流公子。
她越想脸越红,虽然沈轻尘对自己那样好,可万一表错了情,自己可是堂堂将门之女,被拒绝了说不定就一鞭子甩上去。
然而还打不过,实在是不能更丢人了。
想着想着,舒兰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是个太后。
是啊,还是太后,想这些有什么用?明明都是寡妇了,哪怕大雍覆灭,沈家长子怕是也不会娶个前朝太后当正妻。
舒兰揪着自己的衣角,失落的情绪渐渐包围了她。
可能今夜月色太过撩人,她最终还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夜探御书房。
仗着身形小巧,舒兰趁着巡逻侍卫不注意,悄悄地藏在了正对房门的沧桑古树上。
还好天冷了些,已经没了恼人的虫子,要不还要另寻藏身之处,那可就不好找了。
舒兰很有耐心的等着。雍文帝的宠臣肯定有着最高的待遇,来来回回照顾的宫女络绎不绝,力求能把主子伺候的更好一些,稍有些姿色的还做着美梦。
说不定就能撞上圣上来看望沈统领,到时候也许就是自己的一段佳缘。
梦大多是梦,所以才那么美好。直到子时过去,灯火渐熄,也没有属于帝王的明黄出现在此处。做梦的宫女们也渐渐散去,给沈轻尘一个良好的安眠。
唯有一个执勤的守在门口,以免里面的主子突然醒来找不到人。
舒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从侧面窗户翻身而入。
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做了两回了,舒兰觉得自己越来越得心应手,这次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堪称完美。
屋内算不上暗,不远处留着一盏灯尚未熄灭,也许是为了守夜方便而设。万一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舒兰将碍事的鞋子脱下,布袜踩在地上安安静静。她慢慢走到床前,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动了守夜的宫女。
到时候该如何解释?舒兰想了半天,无论拿出什么理由都难以服众,觉得不如干脆装晕半个月来得好。
床不算大,御书房的床榻只是供帝王临时歇息之用,本身就小的空间自然放不下多大的床。
沈轻尘身量很高,在上面躺着总让人觉得有些委屈他。
舒兰从没见过如此安静的沈轻尘。
印象中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完美的翩翩公子,拿着一把扇子静静的扇,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人心神恍惚。
可此时的他,褪去了一切的浮华后,是那样的脆弱。
乌黑的发丝散在床榻,更显得一张苍白的脸白到透明,连嘴唇都没剩多少血色,仿佛暴晒后要开裂的瓷娃娃,既精致又残破。
舒兰端起一杯茶水,拿出手帕沾了沾,一点点润湿那干燥的唇。
本来挺好看的,就这么开裂了可不好。
既然沈轻尘是为了自己才远赴边关,那现在就让她来照顾一下好了。
要知道,可不是谁都配得上她舒兰来照顾的。
渐渐的,那几乎快要开裂的唇染上了点点桃红,温柔的颜色给空气镀上一丝旖旎。
突然,宛若死尸的人抬手抓住了舒兰细瘦的手腕。
也亏得舒兰最近经历的事多了不少,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尖叫出声。
沈轻尘也是这么想的,多亏自己现在没什么力气才没有大喊捉贼。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一时之间,所有旖旎消散,只剩下尴尬继续弥漫。
良久,沈轻尘放下了手,舒兰同时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