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带那个夸张滑稽的扩音器,但对夏小橘来说,即使在嘈杂的人声中,他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她想起当初在赛道上飞奔的自己,想起想要带跑但是被工作人员一把拉开的陆湜祎,想起呼啸的风中那一声击垮她的程朗的呼喊,“林柚,加油!”
当时她仿佛一瞬间沉入深潭,脚底一软,直直地扑倒在塑胶跑道上。她的追逐和奔跑毫无意义,用尽全力却如此狼狈不堪,所谓的自尊和自强,似乎也被周边超越的脚步踩进泥土里。
而现在,在她奔跑的前方,有人晃着加油的旗子,呼喊着她的名字,让人心生欢喜。
她曾全力以赴地追随别人的脚步,也曾被人宝贝一样珍惜,一再的寻找,一再的失去。
然而在漫长人生路上,某一个节点的喜悲,真的不足以决定今后命途的走向。
夏小橘不禁庆幸,虽然跌倒过,膝盖上留着永远不会消失的隐隐疤痕,但这一路上,她又昂首挺胸,斗志昂扬地跑下去。
到了半程和全程的分界点,她的脚步依旧轻盈。经过之前三十公里的长距离适应跑,此时二十公里显得轻松随意,她依旧感觉自己体能充沛,但是也放缓脚步,补充水分和能量胶。继续前行,便是赛道上最为优美的一段海上大桥。
身边闪现了二十六公里的路标。夏小橘放缓脚步,拿出手机,请路边的志愿者帮忙拍了一张照片。
对她而言,这是上次北京马拉松折戟之地。今时今日,这是新的开始。
她想起了生命中那些惊惶无措的日子。求而不得的程朗,去国离乡的陆湜祎,在高原的云天下的感慨,和方拓的偶遇和此后的揣测波折。对他不知从何而生的牵挂惦念,患得患失的惶恐纠结。想到这些,心中无限感慨。
她不知道方拓骑到哪儿了,也不想打电话问。
在北马的凄风苦雨,她耗光了全身的力气,瑟瑟发抖,如坠冰窟。当时她以为,自己动了心,便要永远失去方拓了。若果真如此,此刻的她还会不会站在厦马的赛道上?
夏小橘只想了一瞬,便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次她垂头丧气走在路边,等梁忱来接,心中最懊恼的,并不是方拓没有及时出现;而是自己想要完成的目标,却没有倾尽全力,她为自己的半途而废深深自责。要么应该更加认真地准备,要么量力而行认清自己的局限,人生便如同漫长的马拉松,有规划、有准备,才能有所掌控。
和方拓的感情,与其说是命中注定,不如说机缘巧合。她更希望能够证明,自己的坚强和快乐,并不会随着时间和境遇有改变。
属于她的路,无论崎岖坎坷、颠沛流离,她都有勇气去面对。
想到这里,夏小橘深吸一口气,鼓足精神,昂首跑上演武大桥。她迎着耀眼的阳光,身侧是波光粼粼、浩瀚无垠的大海,只觉得自由地要飞起来。
便在转角处,影影绰绰看到方拓和他手中颜色鲜艳的横幅,正向着她挥动。
她忍不住笑起来,欢欣地跑过去。
方拓不断拍着照,看她跑近,又将小条幅展了开来。“加油”二字在风中不断晃动。
“加油,超越自己!”他大喊着,忽然将条幅翻了过来。背面还是他画的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的圆形水果,旁边写着三个大字。
我爱你。
夏小橘心情激荡,笑着跑过去,扑到方拓怀里,又觉得鼻子一酸。
真讨厌啊,还有那么长的距离要跑,为什么要把人家弄哭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没时间更新了,周六吧~
大家每次喊喊这个,喊喊那个,意见还都不统一,可是就三四千字,要出场也得排队不是?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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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眼泪的结局,你们释然了吗?那不过是夏小橘人生的一个逗点,是那个故事的结局而不是人生的结局
第63章 第十九章 (下)
接下来的路途中,夏小橘跑得都相对轻松,过了三十七公里,才真正感到疲惫。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四小时,如果努力一下,或许还有可能在四小时三十分内完赛。她喝了口水,又咬牙跑了两公里,渐渐觉得脚底有些疼,大腿的力量也不够充足,大概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跑快了就会打晃。她不想拼得太猛导致受伤,于是又吃了一条能量胶,放缓速度,跑跑走走。
快到终点附近,路边的观众们热情地加油。方拓开始骑着车,在外围不紧不慢跟在夏小橘后方,也不催促;知道她此时体能渐渐耗尽,也不过去和她多说话,只是在她跑起来的时候大喊两声“加油”。
到了最后一个水站,夏小橘向方拓挥了挥手,“去终点等我吧,要是你跟着我的话,我一走起来压力好大。不要跟在我这边,我压力好大。”
方拓笑道:“好,那我在前面等你。终点见!”他说完招招手,抬起身大力蹬了两下,从人群后疾驰而去。
到了终点附近,加油呐喊声更盛。夏小橘感觉双腿几乎是不自控地做着机械运动,但就像发条上了锈的铁皮玩具,每一步都越发涩滞,只能缓慢地小步跑着。
身边也有不少跑者脚步沉重,也在跑跑走走,有个姑娘走起来有点瘸,还在咬牙坚持,想要努力跑两步,脚底踉跄,险些就要跌倒。夏小橘忙伸手,过去扶了她一把。
姑娘眉头拧在一起,“腿好像有点抽筋。”
“来,坐在道边,我帮你按摩一下。”夏小橘一边说,一边扶她坐下,拉伸按摩,“还有最后一公里多了,加油啊!”
“谢谢,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现在如何,能走了吗?”
姑娘试了试,“能。”她起身,步履迟缓,但还是继续向前走着。
夏小橘笑着挥手,“加油吧!”
终点的红色大门已经映入眼中。运动员们骤然之间似乎忘了疲累,都凝聚起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扬起手臂,高呼着奔向终点。
夏小橘也奋力迈动双腿,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越来越近了,她看到周围每个人脸上疲累却欢欣的笑容;看到终点大门上电子指示牌的时间越来越清晰,时间刚刚四小时四十分;看到路边不断拍照,又抬起头来向她大喊加油的方拓。她加入了人们的欢呼,挥着手臂,大步冲过终点线。
方拓不知从哪里寻了个空,也跃入终点区域,穿过人群,冲上来和她拥抱。夏小橘开心地笑着,和他紧紧拥在一起。她以为过了终点线,自己会浑身一软瘫倒在方拓怀中。然而并没有,心底的无限兴奋和坚持到底的成功感支撑着她,欢欣雀跃,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伤痛。
“我就知道你可以,真是太棒了!”方拓比她还高兴,抱着她转了两个圈。
夏小橘想要说两句感谢他的话,又觉得太过见外,只是傻乐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方拓看着她满面风尘却依旧灿烂的笑容,笑道:“高兴傻了?”
她也不反驳,只是点点头。
方拓捧着她的脸,拇指拂去她面颊上的一抹灰渍,没再多说,便低下头来,吻在她唇上。在人声鼎沸、众人瞩目的终点线前,他也没多做停留,但这短暂的一吻却显得格外热烈。
夏小橘心情激荡,刚刚他打出的条幅好像还晃在眼前,她有些忸怩,想着如何开口说一句回应,告诉方拓,“我也爱你。”
还在思忖间,就听方拓笑了一声:“快去洗脸吧,你脸上都有小盐粒了,咸咸的。”
夏小橘大窘,在他肩头捶了一拳。
领了纪念品和存衣包,夏小橘问:“佳敏呢?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嗯,她刚才打电话说到十公里了,没问题的。我说等你完赛了,一起去吃饭。”
“好呀,咱们去找她吧。我要吃大餐,好多好多肉!”
“好!”方拓揽着她的肩膀,“吃完再去做个大保健,全套的。”
跑完马拉松当天,夏小橘只觉得腿脚沉重,吃喝洗漱完毕,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起来才觉得浑身酸痛,臀部和腿部的肌肉都揪在一起,尤其是下楼的时候,恨不得把腿拆下来,用手搬着走。每迈出一步,都想要“唉哟”地叫一声。张佳敏也是步履蹒跚,扶着把手,侧身小心翼翼地走着。方拓笑二人俨然变成横着走的螃蟹。
三人去了鼓浪屿,走走停停,一路说笑玩耍,把知名的小店都试了个遍,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赶往机场。
换了登机牌,依旧是夏小橘和方拓在前排。张佳敏主动说:“这次我不和阿拓换票了,你们俩聊天吧,我想睡会儿。”
夏小橘应道:“嗯,昨天跑完,今天逛了一圈,是需要多休息两天。”
方拓递过两份报纸,“据说上面有马拉松的专题报道,一人一份,留作纪念吧。”
到了座位上,方拓放置行李,夏小橘坐在窗边翻着报纸,忽然“啊”地惊叫了一声。
方拓探头,“怎么?有什么新闻?”
夏小橘“唰”地合上报纸,疑惑地看他,“你看过报导吗?”
“没啊,顺手买了,一路忙着给你们照相买吃的,哪儿顾得上来?”
“也太……”夏小橘面露羞怯,将报纸塞给他,“你自己看!”
方拓翻开,看到专题报道的几幅压题照片,不禁“哈”地笑起来,“这挺好呀,我都没想到,还有人给我拍照。”
彩页居中的一幅,正是方拓和夏小橘在终点线拥吻的照片。
夏小橘脸孔发热,烦乱地挥了挥手,轻哂道:“真是的,怎么能偷拍人家啊。”
“沿途摄影师拍了那么多,选了这张,说明什么?”方拓仔细打量,“说明咱们好看呀!”
对他的脸皮厚度,夏小橘一向有信心,她刚才只瞟了一眼,哪里还想到要仔细研究?就听方拓说:“唉不过到底你是参赛选手,你看,你的脸就清楚一些,我呢,就被挡得差不多,不过看起来也还算精神哈。”
“那咱俩换换?”夏小橘捂脸,“我可不想这样上报纸。”
“别捂了,除了熟人,谁能认出来你呀?”方拓笑着拉她手腕,“这是厦门,不是北京,厦门人民顶多羡慕一下这对儿幸福的小情侣就是了。”
夏小橘依旧窘得抬不起头来。方拓摩挲她的头发,大笑:“哎我说墨镜呢?大明星去机场不都需要墨镜吗?还有什么来着?哦哦,棒球帽,口罩!”
夏小橘轻轻戳他,“别闹了,大家都该看过来了。”
“看过来也不认识呀。”方拓向旁边侧身,做出惊讶状,“原来就是你啊!你不就是报纸上那个女生?请问,照片上这位英俊潇洒的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夏小橘扑过去捂他的嘴,两个人笑作一团。
这时夏小橘的手机响起,是一声短信提示。她摸出来,不禁一愣,是好久未曾联系的一位旧友——程朗。
他在短信中问:“你跑了厦马?”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也跑了。”
夏小橘对他早已不再介怀,但毕竟曾经是熟悉亲近的朋友,便回道:“你看到我了?那不打个招呼?”
程朗回:“是看到你的照片了,在报纸上。”
夏小橘只觉一瞬间面部的血管又被充满了,谁说没熟人看到,谁说的?她翻着手机,无言以对。
这时机组乘务员进行起飞前检查,提醒大家关闭手机。
夏小橘匆忙回了一句:“我在飞机上,要起飞了。”
“好。”程朗回道,“新年快乐!”
夏小橘莞尔,“你也一样。”
待她收起手机,方拓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谁呀?”
夏小橘挠了挠头,“一个朋友。”
“哦……”他应了一声,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又把下半句憋了回去。
夏小橘听他悠长的尾音,还在等后半句问话,但只有沉默加沉默。她自己先忍不住,扭捏道:“程朗啦。”
“我猜到了。”方拓说得云淡风轻,“你说一个朋友,又不讲名字,我就猜无非是程朗或者大土。”
夏小橘一头虚汗,以前和他太熟也不好,早年那点情感纠葛,当做下酒菜没少拿出来和他说。她倒没什么心虚,但看方拓一副看似不在意又有点小别扭的样子,还是主动蹭过去,挽着他手臂,不觉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他也来跑马拉松了,看到报纸,问我是不是也来了。”
“嘁,看到就好。”方拓“唰”地摊开报纸,正是二人合照的照片,“官方认证!”
飞机起飞,夏小橘倚在方拓肩头,不觉想起二人未来的规划。她轻声问:“陪我跑完马拉松了,你冬天打算和朋友去登山吗?”
“这个冬天不去,就在北京附近攀冰吧。”方拓答得痛快,“还得看房呢,买好了还得装修呢。就算我能干,现在也不能多线程,啥都惦记着,总有个最重要的,是吧?”他说着,捏了捏夏小橘的手。
“那个,想去就去吧,”夏小橘和他十指交握,“你知道,我也不反对你登山的。”
“总有轻重缓急,不差这段时间。”他懒洋洋答道,“问为什么登山,不是有句名言,说‘山就在那里’。换个角度,它就在那里,跑也跑不了,不差这段时间。”
夏小橘想起去耶鲁访学的机会,一时心潮起伏。方拓见她忽然陷入沉思,拿肩膀推了推她,“怎么,接了个短信,你这就嫌我烦了?”
夏小橘拉下脸来,“你再乱说就找揍了哈!”
方拓大笑,揽着她肩膀,“我错了我错了。我逗你的,谁在乎他呀!”
夏小橘靠在他怀中,身体疲倦,但又觉得无比踏实。
真的不想离开他,还要一年那么久。也许以后做得到?也许吧。她并不怕分离会疏远感情。像之前的三年,她和方拓各自走南闯北,常常有几个月都见不到面,再相逢依旧默契十足,哪怕稍微有点拘谨客套,也不过吃顿饭就能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