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可不能这样,爹娘见过这姑娘吗?爹娘是个什么意思你问过吗?你怎么能这么冒冒失失地……”
嘴碎的周逸云又出声了,她向来不喜欢阿俏,这会儿更是开口全力劝阻。
学校里的人都不乐意了,他们盼了好久才等来周牧云亲口求婚,哪能让这小妮子没来由地这样阻挠,再说,现在不都兴自由恋爱了么,哪儿来这么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
于是就有人不露痕迹地站到了周逸云跟前,“这位小姐稍微让让啊,让我们也往这边站站。”不动声色地,就将周逸云拦到了人群外围,好让她没法儿打扰人群里周阮那一对。
周牧云悄悄看了看阿俏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不见任何激动与喜悦,一颗心不免往下沉了沉,说:“我知你年纪尚小,你家中有长姐未婚,家中尊长未必能允你立时嫁我。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订婚……”
这时阮清瑶还留在人堆里,立在周牧云身旁,旁人敬她是阿俏亲姐,因此没有将她像周逸云那样给挤出去。听见周牧云这样说,阮清瑶的一颗心忍不住狂跳起来,眼眶竟止不住地发酸。
阮清瑶赶紧眨眨眼,努力维持人前的仪态,心里暗自纳闷:她这难道不是心愿达成了吗?她不是一早就劝着周牧云与阿俏先订个婚,以后好借此摆布阿俏的么?
可眼下的情形很明显,周牧云这个没用的家伙自己先动了心,先沦陷了大家当年不都是那样,打算一辈子游戏人生的么,怎么老周竟然会这么傻,傻到认真要将自己未来人生的几十年,经年累月地和一个女人绑在一起?
阮清瑶心口一阵疼,伸手去摸摸额头,心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阿俏依旧盯着周牧云,缓缓地开口,同时将自己的手从周牧云手中抽回来:“周牧云,我想你是错会意了。”
周牧云登时一惊,他脸上全是烟灰黑渍,旁人看不清他脸色,可是瞬间周牧云的双唇血色全无,双眼瞳仁缩了缩,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我家是专做私房菜式的,敞开大门做生意。”阿俏盯着周牧云。
“你若愿意来我家,我自然给你做饭。”阿俏的语气越来越讥诮,站在她身后的范盛光忍不住去拉阿俏的衣袖,“哦对了,在学校这段时间,你确实帮了我不少忙,这些我都一一看在眼里。所以,以后你来我家,只要报上你的名姓,我准保会给你打个折。七折……不,八折,七折我就太亏了。”
说着这话,阿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可是周牧云越渐渐地低下头去,甚至双膝一软,整个人软软地朝地面坐下去。
“阿俏,阿俏”
他口里喃喃念着阿俏的名字,似乎始终不愿相信耳中听到的是真的。
“好吧,周牧云,我这样一说,你现在可都明白了?以后可还会再误会了?”
阿俏俯下身去看周牧云脸上的神情,这一回她眼里的讥诮越发明显,而且让周牧云无法逃避,不得不面对她。
只见周牧云一对铁拳紧紧地握起,眼中渐渐有怒火喷了出来。
“阮阿俏!”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的人,“你,你这个女人……你这是……”
由爱转恨,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此刻他已显是恨极了她。
“我就是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小气女人,”阿俏毫不畏惧,冲着周牧云冷然一笑,“不过我今天可以告诉你,我们两人,扯平了!”
她说着转过身,无视了小范师傅那张呆若木鸡的面孔和余人惊愕无比的眼神。她对面前的人,有礼貌地说:“对不住各位,请给我让一条路。”
看呆了的人们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阿俏,听见她这么说,人群不由自主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通路。
阿俏转过身,目无表情地穿过人丛,她听见周牧云在背后大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可她始终没有回头。
以后去尽情享受这自由遨游的人生吧,阿俏想。所有的怨恨,都可以由她来背着,反正她身上担子沉重,不独缺这一点怨恨。
第93章
吴校长战战兢兢地将本省督军沈厚请入校长室,原本这次沈厚微服过来,就是想和学校谈合作的事,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新机型损失了一架倒也罢了,还差点折了周牧云。吴校长一时十分惶恐,甚至没机会仔细琢磨适才沈谦过来打电话给沈谨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厚却先一步想明白了。
“吴校长无须灰心,这次事故,很明显是人为的。”沈厚开口安慰,接着解释,“早先的电话是犬子士安打来的,我知道他此前一直在查贵校此前另一桩坠机的事件。”
吴校长非常惭愧,沈谦说过多次向小刚的坠机一定有隐情,可是学校查来查去没有证据,就不了了之了。今日若不是沈谦再次提醒,沈谨又带领学校师生做了许多防备的工作,否则周牧云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未必能平安回来。
“想必是士安见情势紧急,这才越过了校长,直接找的士钊。”沈厚向吴校长致以歉意。
沈谦之所以直接找了沈谨,一来是电话里没法立刻解释清楚,二来此间若论执行力与应变的水平,怕也只有将希望寄托在沈谨身上了。
吴校长抹着额头的汗水,连声称谢,可是与军方合作的前途未卜,心里实在有些发愁。
这是沈厚起身,来回踱步,似是做什么决断。片刻后,他终于回头望着吴校长:“说实话,今次过来,虽然试飞并不顺利,可是最打动本人的,是贵校师生团结一心的精神,与贵校上下那可贵的拳拳赤子之心。眼下虽然艰难,可是相信以后贵校必定会有所成就。”
说着他向吴校长伸出手,说:“我身为本省督军,将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贵校的建设,希望贵校能研制出更多性能优越的机型,也为我中华培养出更多优秀的飞行员。”
吴校长本来没承望沈厚能就此点头,支持学校,一时喜出望外,上前紧紧与沈厚握手。
“从此以往,贵校的研究经费、人才选拔,都会由军方支持,但是时局复杂,我也希望校长能够理解,我们还是希望校长暂时能打着‘民用航空’的旗号。贵校也请保持自己的管理方式,我们军方无意收编贵校上下人等,所以暂时也不会有番号之类。”
吴校长赶紧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沈厚又补了一句:“只是希望校长时时教导,希望学生们能够明白,他们是未来的军人,这纪律上一定要以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
他刚说到这里,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沈谨来寻他。这一对既是父子,也是上下级,沈谨进来见到父亲,也毫不犹豫地双足一并,行了个军礼,才缓缓将刚才外面发生的事一一都说了出来,大意是周牧云脱险归来,身体无大碍,只是求婚受挫,如今正在医务室接受治疗。
“求婚受挫?”沈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我倒真想见识见识是哪位姑娘,能让牧云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子受这样的挫折?”
吴校长心知肚明,却不敢说。
只听沈厚续道:“这样也好,经受这样的挫折,正好将牧云那跳脱的性子磨一磨,让他更加沉稳些。”
此刻周牧云已经在医务室接受了检查,换过衣服也包扎了伤口,旁人像是欢迎英雄归来一样将他迎到了食堂里。
而周逸云和阮清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周逸云不喜欢食堂这样的地方,觉得太粗鄙了,连张舒服的椅子也没有,只有大长凳。一张张木桌表面好似总擦不干净似的,摸上去好像油腻腻的。
因此等周牧云赶到的时候,周逸云大小姐已经怼天怼地,将这学校里从上到下都埋怨了一遍。
阿俏自然是她抱怨最多的对象。
“我哥哥这么好的人,那小丫头凭什么看不上?我说瑶瑶,我这可不是贬低你,你们家家世也算是辉煌过,可那也是前朝的事儿了,现在没落成了什么样儿我想你也很清楚。那小丫头的出身怎么和我哥比。”
阮清瑶紧抿着嘴不说话:难道她还要跟着这丫头一起损自己家么?
“再说了你看她那相貌、那身段、那脾气……她说话时候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她以为她是谁啊!”周逸云实打实地怨上了阿俏。
周牧云正好进来,听见周逸云的话,阴沉着一张脸,刚想要喝止,旁人却先开了口。
开口说话的是范盛光,“我说周大小姐,合着阿俏姑娘没看上你哥也落不是,看上你哥也落不是,里外不是人,做什么都是错。你看,人都气走了,不来了。这回还有谁肯来食堂帮我的忙哟!”
学校里的人已经将周牧云与阿俏的事儿议论了半天,大多数是站周牧云的,都觉得阿俏有言在先,后来偏又反悔,当面硬生生拒绝了周牧云的求婚,没给对方留半点颜面,实在是做得不够漂亮,也不像是阿俏平时做事的风格。
可是他们的阿俏,也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还是这样没来由的贬低。
登时有人就开了口,“周小姐,你哥哥和阮姑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该由他们两人自己去商量明白,你一个外人在这掺和什么?”
周逸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我是周牧云的亲妹妹,你指着我说是外人?”
“好了,阿丑,”周牧云喝了一句,周逸云忍不住又要跳脚,怎么又将她的小名儿给直接叫了出来,这不是故意让她难堪么?
周牧云却再也不去管自己这个妹妹,只是低声问阮清瑶:“瑶瑶,你们怎么来了?”
阮清瑶不好只说周逸云在沈谦那里碰了硬钉子,出来散心,只能说:“我们前几天去上海逛了逛,原本想要回省城的,可记起你在这里,就顺路过来看看。”
周牧云“哦”了一声,懒懒地开口:“你妹妹……住在半山腰的西林馆。你问一问,这里有人能带你去。”
阮清瑶见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哦”了一声,迟迟疑疑地问:“老周,你没事吧!”
“哈!”周牧云咧嘴大笑一声,“我是什么人,我有什么事?”
可他这副笑容在阮清瑶眼里看来,实在是比哭还要难看,阮清瑶心知肚明,晓得周牧云对阿俏动了真心,偏偏阿俏随随便便就将他那一颗心给踩在脚下。周牧云心高气傲,这番打击空前绝后,目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平复的。
爱情之中,先动心的人总是输家阮清瑶咬咬下唇,心想自己可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那逸云你先陪你哥哥歇着,我去看看我妹妹去。”
阿俏离开周牧云,就径直回到了西林馆,刚进山门的时候慧云师姐递了一封信给她:“省城来的。”
阿俏谢了慧云一句,将信揣在怀里,径自去寻师父静观师太。
她来到静观的禅房里,在打坐冥想的师父跟前盘膝坐下,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连静观师太什么时候睁开眼望着她,她都不曾得知。
“阿俏!”静观师太合什冲她躬身,笑道:“恭喜!”
阿俏赶紧合什还礼,她还不懂得师父的机锋,只好开口问:“师父在说什么,阿俏不明白!”
“原谅了旁人,就是放开了自己,师父贺你以后不会再因旧事而羁绊了。”静观自己是出家人,可是世情人心却看得真真的。
“孩子,你是来向师父请辞的吧!”静观开口相询。
阿俏确实有此意,她刚刚才当面杠了周牧云,若是日后总是一见再见,就像是往对方伤口上撒盐,撒了一把又一把,这又何必……而她也确实需要回省城去了。
“去吧,阿俏!师父身子康健,惠山这边没什么需要你挂心的,就记着常回来看看就好。”静观微笑着嘱托。
阿俏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东西,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阮清瑶找上了山来。她穿着高跟鞋走了半天的山路,已经觉得快要死了。
“阿俏,你这丫头,竟然也不等等你二姐!”阮清瑶扶着膝盖,径直在阿俏的床榻上一歪,蹬掉一双鞋,抚着双脚揉了起来。
“这下可好,周家可真要跟咱家结怨了。”阮清瑶盯着阿俏,看她有条有理地收拾着,忍不住问:“可你难道是真的看不上老周?老周哪点儿不好?”
阿俏抬眼,望着阮清瑶,开口就说:“二姐若是觉得周牧云哪儿都好,你为什么自己不考虑考虑他?”
阮清瑶被阿俏一句话呛得张口结舌,心中悄然一动:她为什么不考虑他?
“死丫头,一见面就没好话!”阮清瑶赶紧拉下了脸,她可是阮清瑶,她一辈子都只追求她想要的“舒服”,她才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活和旁人的系起来。
阿俏冷眼旁观,却觉得这个姐姐……可能还没开窍。
刚才周牧云遇险,阮清瑶所表现出的紧张忧急,不亚于周牧云的亲妹妹周逸云。而周牧云当真下跪了向阿俏求婚的时候,阿俏冷眼旁观,觉得阮清瑶有那么一点儿兴奋,可却又捧着心口咬着嘴唇,一副心头又酸又涩的模样。
阿俏知道阮清瑶和周牧云周逸云他们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可是在这份情谊之外,阮清瑶或许已经滋生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愫,而她自己却还不知道。
就这么个姐姐,上辈子竟然说动了周牧云与自己订婚这还真是情~爱里无智者啊。
“反正事已至此,该得罪的人我都已经得罪光了,姐,我跟我师父打过招呼了,这两天就打算回省城去。”
她盯着阮清瑶,一副走不走在我,陪不陪在你的样子。
阮清瑶盯着阿俏,心里隐隐有个念头,眼见着两年过去,这小妮子出落得越发沉稳,她已经很难再控制得住她了。
“那……那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去吧!”阮清瑶想了想,叹了口气。听周逸云的口气,周家父母一旦得知周牧云在这里当试飞员的事儿,十九要亲自过来兴师问罪的,不如早早避开,免得搅和他们周家自己的事儿。她一向凉薄,麻烦能免则免。
“那感情好!”阿俏也不见多欣慰,只是继续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一向麻利,再加上在西林馆生活简单,她又没有添置什么物品,很快两个箱子就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