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避到一边的易旭看着两个像小夫妻一般难分难舍,心下不由感叹,前次看到梁兄,还在为情所困,如今两人已是如胶似漆了。两人皆是玉人般的模样,可以说是非常般配了。
梁珩再不舍,到底还是挑着考篮和易旭一起进去了。
梁珩走进门,回头,沈蓁蓁还立在原地看着他,见他回头,沈蓁蓁扬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梁珩远远地看着她,周围的人奇异地隐去了,只余沈小姐一人,温婉一笑。多少年后,梁珩总想起这天,面带微笑的沈小姐,给了他余生的安定和满足。
看着梁珩消失在贡院门内,沈蓁蓁转身往回走,却没成想会碰到了那个平生不愿再有丝毫瓜葛的人,不,一家人。
林家一家人正拥簇着林行周往贡院门口这边走来,避是可以避的,只是沈蓁蓁没有道理躲避。
林家一家人显然没有看到她,林母钱氏正絮絮叨叨地和林行周交代着什么,林父则是挑着考篮一声不吭地走在旁边。林行周的妹妹林婉满脸兴奋地四处看着。林婉长得跟林行周有几分相像,瓜子脸,秋水眸,模样倒好,就是上挑的眉梢,生生添了几分刻薄。
前世林婉在林行周中进士后没多久就攀上了一门亲事,是给一个五品官做填房,怕那边会反悔,匆匆就嫁过去了。林婉性格有点像钱氏,爱贪小便宜,前世得了她不少好处,倒是没怎么找过她麻烦。
林行周穿着一身素白长衫,相貌还是那个人面如玉的相貌,只是如今的沈蓁蓁看来,却是多看一眼也不愿了。
钱氏正絮絮不休地交代着,就见儿子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某处。
钱氏顺着看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姑娘迎面走来,身材窈窕,相貌倒是个好的。钱氏就见过沈蓁蓁一面,也没想过沈蓁蓁会出现在这里,一下没认出来。这会见儿子紧盯着人家姑娘,便道:“周儿,等你考中了,不知有多少大官会想招你做婿呢,这会只管好生考试。”
林行周看着沈蓁蓁素面如霜,面色冰冷的与他们擦肩而过,就明白沈蓁蓁定然也看到了他们。没想到自退亲之后就消失半年的沈大小姐到了京城来了。
林行周并没有跟他娘说破,这会听他娘不停的说着他的亲事,不由皱了皱眉头,“娘,月茹等了我这么久,我如何能另娶?”
钱氏颇为不悦,但想着儿子马上要进考场了,还是克制住了,只沉声道:“等你考完再说吧。”
林行周知道母亲对月茹有些偏见,今天都不准月茹一起来送他。这档口,林行周也不想再多说,到了贡院门口,接过他爹肩上的考篮,便进去了。
上次乡试就熟悉了的贡院,这次梁珩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梁珩将考篮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被褥,炉子,炭火,吃食,笔墨,药盒,还有两件备换的衣裳,两只考篮满满当当的都快塞不下。都是沈蓁蓁一手准备的,连毛笔,给他买了好几支。
梁珩收拾好了东西,便坐了下来。
会试明显比乡试严得多,巡考更多也更勤,考生之间也不得出声交流。酉时末,三通鼓响传来,贡院龙门徐闭,直至三月十六,才会再次打开。
梁珩坐在号板上,身上搭着被褥,三月号舍里还是十分寒冷,虽然油布挡住了一些风,但是号舍是砖石砌筑的,久不住人,寒气逼人。但是又不能生火取暖,拿不了那么多,炭火只备了做饭所用的。
而另一边,不同于梁珩他们这些寒生将自己包裹在被褥里取暖,刘致靖的号舍里燃着银丝碳,甚至炭火旁边还煨了一壶名尖,清香四溢。
刘致靖颇为无趣地躺在号板上,巡考们自然知道这间号舍里是刘大公子,路过都憋着气。要说这刘公子是纨绔吧,人家学问那是实打实的,若说不是吧,刘公子那脾气真是捉摸不透,一个惹他不高兴,那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
当夜子时,题目就发了下来。却不是下发试题纸,而是将题目写在大红灯笼上,几个人举着灯笼在号舍间慢走。红光映衬下,黑字试题清晰可见。而四书题前三道都是皇上钦命的。
梁珩赶忙将试题抄至纸上,思索了半宿睡去了。
而沈蓁蓁却几乎失眠了一夜。今天看到钱氏,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前世她成亲五年都没有生下孩子。
这五年除了后面两年林行周半步不进她院子,前三年是有同过房的,可她却一直没有怀上,这也是钱氏不待见她的原因之一,而杜月茹第四年生了安哥,这更是让她在林府再无安身之地。
沈蓁蓁不禁害怕,自己若是不能生孩子,如何还能再嫁与梁珩?
沈蓁蓁恍恍惚惚了几天,连店里的装修都没心情做了。
而号舍里的梁珩却并不知道沈蓁蓁的忧虑。
大齐的皇帝继位不过四五年,登基之时不过十七,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三,是位极为年轻的帝王。
这三道考题明显和前面乡试的不一样,梁珩总感觉里面隐含着一位年轻帝王势要强盛国家的宏愿。
沈蓁蓁恍惚了几天,想着毕竟无孝有三,无后为大,梁珩是梁家的独苗,若是梁珩介意,她也...不会怪他。沈蓁蓁开始忙起酒楼的装修来,沈蓁蓁并不认识木匠,还是店里一个大师傅给她介绍了一家木枋。
沈蓁蓁带着图纸去与那陈家木枋的掌柜商量了半天,因为是订做,又是他们从没做过的样式,所以价格并不便宜,只做了两套桌椅,就花了三十两银子,付了一半定金。
店里其他地方的装修也包给了他们,又与木枋的人谈论了两天布置,才定下来,给了三十两银子的定金。
酒楼装修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沈蓁蓁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件事来,以前也是请大夫看过的,说是没什么问题,将养着就行。可是还是三年无孕。
沈蓁蓁想着,要不再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很多寒生带着八天的馒头进去,虽然天气寒冷,但是馒头放八天,还是会馊。号舍里也有吃食卖,只是非普通人能买得起的,光是一壶茶水都要价二三十文。只能忍着将馊馒头吃了,又有不少人闹起肚子,实在坚持不下去,提前被送出去的。
梁珩这几天就目睹了两名考生被人拖着从他号舍门口过去。
沈蓁蓁给梁珩备下的全是干粮,热水一煮,就能吃的,虽然没有味道,好歹不是馊的,将就着填满肚子。沈蓁蓁甚至给梁珩准备了一片干肉,梁珩每顿割一小块,放进锅里一块煮了,好歹有些肉味了。
这天梁珩煮了干粮,正在吃,就听旁边起了动静,似乎有人吵了起来。
动静引来了巡考。
“怎么回事?”
“考官,是这人,我好生生地在这煮我的鸭子,这人突然来管我要,我又不认识他,自然就不给,谁知这人突然一脚踢翻了我的锅!”
就听巡考问那人,“你为什么踢了人家的锅?”
这时就听又有一人说道:“他那么一大只鸭,分我点怎么了?不让我吃,我也让你吃不着!”
众人不由听得一阵语塞。这人倒是理直气壮。不过众人都在考场里吃了几天油盐皆无的干粮了,突然闻到肉香,脸皮厚的,就想上前问一块,只是没想到别人不给,这人倒是干脆,直接把人家锅给踢翻了。
第53章
八天对外面等待的亲朋好友来说, 过得异常之慢,而对贡院里的考生来说,则如白驹过隙一般, 有的考生思维慢一些的,甚至来不及将试题做完。
梁珩提前一天就将试题破完了,又推敲了半天,才将答案小心翼翼, 一字不错的抄至答卷上。答卷只有一份,抄错一字, 意味着本科会试算是白考了。一旦答卷上出现抄错划掉的字,考官都不会再阅这张答卷,不论上面文章有多好。
如此严苛的条例, 也就催生了许多应对写错字的方法, 用的最多的,便是用刮刀将答卷上的错字轻轻刮去, 再在空白处取宣纸上的绒头用水润湿粘上,等纸干了再重新写上正确的字。有高明的考生能将此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甚至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但也有可能会用力过猛, 将纸戳穿, 这样的话,就只能放弃考试。所以此法也是极为冒险的。
梁珩也带了刮刀,只是字都没写错, 倒是用来切肉了。
在号舍的这几天过得极快, 也极慢。在半人高的小号舍蜷居八天, 期间还要费尽心力的解题,吃不好,睡不好,能坚持到最后的考生,可以说是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了。
梁珩勉强挑着考篮出贡院的时候,外面阳光一晃,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晕倒过去。
沈蓁蓁大清早匆匆吃了点早饭就过来了,一直在贡院外面等着,这会子都中午了,看着一波又一波人出了贡院大门来,易旭也出来了,但都没有梁珩。沈蓁蓁不禁有些焦急。梁珩身板有些单薄,往年也有不少考生在号舍里出了意外的。
这都是最后一天了,前面梁珩都没有出来,想来是没出什么事的,沈蓁蓁安慰自己道。
梁珩也想着沈蓁蓁可能会在外面等,又检查了几遍,没有发现错误,才交了答卷。
梁珩一出贡院门,就在人山人海间看到了那个思慕的人。
直到梁珩走到身边,沈蓁蓁才看到他。
梁珩明显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唇上方冒出了些青茬,眼下一片青黑,眸中血丝遍布,唇上也起了干壳。梁珩本来就偏瘦,如今又瘦了不少,形销骨立的模样看得沈蓁蓁心疼不已。
“出来了?”沈蓁蓁忍着心下的酸意,冲梁珩露出个微笑来。
梁珩没有说话,将肩上的考篮卸下,一把抱住了沈蓁蓁。
沈蓁蓁没想到梁珩竟会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抱住她,不禁低低惊呼一声。
梁珩将沈蓁蓁紧紧抱在怀里,嗅着她的发香,一股满足感像是从骨髓深处溢了出来,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深深的疲惫感就涌了上来。
沈蓁蓁感觉到梁珩往她身上压来,让她有些支撑不住,赶忙叫了旁边的陈山帮忙。
陈山是沈蓁蓁叫来帮忙的。这八天考下来,很多人会出了贡院就晕倒,或是没出就晕过去的。沈蓁蓁想着万一梁珩也晕过去了,她一个女子没办法将梁珩带回家,就叫了陈山来帮忙。
而陈山做了几年的跑堂伙计了,还是有些眼色的,虽然东家没说这男子是谁,如今看来是男东家没错了。
陈山连忙将梁珩扶了过去。梁珩感觉到沈小姐的气息骤然消失了,勉强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一个陌生小伙正扶着自己。
沈蓁蓁紧张地看着梁珩,这会见梁珩睁眼,忙说道:“梁公子,你再支撑一会儿,咱们雇了马车,就在外面,走出去就到了。”
梁珩轻嗯了两声,自己站直了,沈蓁蓁连忙扶着他往外走。陈山挑着考篮跟在后面。梁珩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易旭来,停了下来,问道:“看到易兄了吗?”
沈蓁蓁点点头,“易公子跟一个年轻公子先走了。”
梁珩点点头,想必是跟着刘致靖先走了,遂放下心来。
谁都没注意到,一人正站在几人背后,面色复杂地静看着几人离去。
林行周原先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确实是沈家大小姐。而将沈家大小姐抱在怀里的,竟然是捡了他解元的梁珩!
这两人如何认识的?沈家大小姐不过离家半年,怎么会这么快就认识了梁珩,两人看起来像夫妻一般亲密...自己和沈家大小姐退亲不过半年,而沈家大小姐据说是连家门都没进就离开了凉州。难道两人是早就相好了,沈家大小姐才一定要退亲?林行周并不知道亲事是沈蓁蓁自己求的,成亲那天以前,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沈蓁蓁,只当是沈家长辈看中了自己。
是了,说不定是沈家长辈看中了自己,想将她嫁与自己。结果沈家大小姐另有心上人,这才在半路退了亲,还立马就让他写下了退亲书,好叫她家中长辈无计可施,只能退亲。难怪后来沈家赔偿时如此大方,想必是知道自家女儿做了出格之事,理亏所致吧。
想到这,林行周眼神冷了下来,这沈小姐既看中了别人,何必又要应下与他的亲事,还精心在半路退了亲,让他和他林家,在凉州沦为了笑柄!
而这边,几人上了马车,陈山自觉和车把式一起坐在了车辕上,车里就只沈蓁蓁和梁珩两人。
梁珩坐下没多久,话都没说几句,便靠着沈蓁蓁睡了过去。
马车一摇一晃的,沈蓁蓁便将梁珩抱在了怀里。这样可能舒服很多,梁珩紧皱的眉心,渐渐舒缓开来。
很快就到了两人住的地方,沈蓁蓁叫醒梁珩。
“梁公子醒醒,到家了。”
梁珩睁开眼,眸中已是通红一片。沈蓁蓁扶着梁珩下了车,陈山谢过车把式,挑着东西跟在后面进了院子。
陈山放下东西后,感觉自己这会不该多留,便告辞了。
梁珩经过这一小睡,精神倒好了一些,闻着自己身上的馊味,不觉难为情起来,就想要换洗一番。
沈蓁蓁本想让他先睡一觉,见梁珩坚持要先洗,便去厨房生火给他热水。梁珩也跟着她进了厨房,也不做什么,就坐在一旁看着她。
梁珩倒是想好好抱抱她,但是闻着自己一身的馊味,怕熏着她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光是这么看着她,心里就已是满满的欢喜了。
两人这么几天没有见面,沈蓁蓁也是想念他得紧,这会子见梁珩瞬眼不眨地看着她,却不禁热意上了脸。
很快水就热了,梁珩起身自己舀了水,提着进房去了。
梁珩洗了很久,沈蓁蓁担心他水凉了,便将锅里剩下的水舀了,给他提到了房外。
沈蓁蓁听着里面的水声,不禁一阵脸红。轻声道:“梁公子,我把热水给你提过来了。你自己过来提进去。”
里面的水声骤然停了下来,梁珩顿了顿,才轻轻嗯了一声。
沈蓁蓁转身避进厨房去了。直至坐下来,心都还一阵猛跳。
梁珩洗完澡就睡下了,晚饭时都没醒过来。沈蓁蓁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沈蓁蓁就轻推开门,走进去,就见梁珩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沈蓁蓁走近,怔怔地看着梁珩安静的睡颜。
梁珩眉间微皱,沈蓁蓁不禁伸手,轻轻地抚在他眉间,想要将之抚平。
就算睡着了,梁珩还是温温润润的模样。沈蓁蓁看着睡相极乖的梁珩,不禁伸手,轻轻描画着他的眉眼。梁珩的眉形也极好看,不疏不密,一根都不散乱,眉形微细,却又极为方正,清秀又不失阳刚。
沈蓁蓁没有叫醒梁珩,任着他睡了,梁珩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
沈蓁蓁特意吩咐酒楼里的大师傅们,连做了好几天的补菜,梁珩吃了几天,脸色总算红润了不少。
这天易旭下午过来了,却是约梁珩出去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