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也已经端了早饭放在厨房边那张石头桌子上。
看样子哪怕祁云不打开门,吴丽也是要来敲门了。
扭头看见祁云出来了,吴丽笑了笑,“祁云你醒了?赶紧洗漱好过来吃早饭,刚才晓冬大哥家的晓夏妹子一大早出工的时候就过来跟我说了,让我们早点下地,也好从今天开始就给我们记工天。”
虽然一来就遇上农忙季,可换一个角度来说,只要能咬牙把这份苦吃下,到了秋天分粮的时候,他们这些知青也能分到足够自己吃一年的粮食了。
总比那些秋后才下来的知青好,因为错过了农忙季分,只能靠着冬天闲暇的水利工程或者翻土犁田得点公分,分的粮食还不够过年的,第二年只能到处厚着脸皮借粮甚至蹭饭吃。
虽然大多数老乡看见十几岁的小娃娃远离家乡还要饿肚子,心有不忍愿意帮衬点,可这岁月,谁家过得都不轻松,要让跟你没亲没故的老乡长期的负担起你的口粮,久而久之,那点同情怜悯就会消磨干净。
第一天上工,村里的人因为他们昨天才刚到,允许他们晚一点下田,可祁云也知道,要想获得村里人的认同,他们就不能表现出“城里人的娇气”。
祁云手腕上搭着暂时替代毛巾用来洗脸的手帕,端着饭盒捏着挤了牙膏的牙刷,先去隔壁用手肘敲了周国安的房门。
估计睡得沉,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听见响动。
“安子,赶紧起床了,村里的大家都已经在田里干起来了。”
周国安糙是糙了点,脑子里少了一根筋,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赤诚,只听祁云这么一说,哪怕再瞌睡也翻身滚下了床。
村里的老乡都已经下田了,他还在这里睡觉,单是想一想周国安就觉得臊得慌,慌慌张张的穿好衣服拿着牙刷毛巾冲了出来。
祁云站在房前排水沟边刷得满嘴泡泡,转眼瞧见鸡窝头的周国安,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一旁端好了饭的吴丽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到张红军房门前敲了门。
虽然很不想叫张红军,可眼看着无论是祁云还是周国安,都好似忘了有这么个人似的,说说笑笑洗漱完拿上饭盒准备去厨房吃饭。
若是自己今天也不叫这个门,就等于是正大光明的站到了祁云他们两个那边。
虽然选定了祁云跟周国安抱团,可表面上吴丽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跟张红军撕破了脸,毕竟他们以后都是要回城的,谁知道以后谁会得势谁会落魄呢?
左右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
第7章 江画眉
吴丽这边叫醒张红军,结果别说一声感谢了,反而被断定吴丽已经是祁云一伙的张红军甩了一个白眼外加一声冷哼,搞得吴丽对着墙翻了个白眼,转身努力不露情绪的自己吃饭去了。
至于没有早餐吃的张红军,这时候升火现做当然是不可能了,张红军慢腾腾的洗漱完,眼看着祁云三人都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上工了。
张红军不想落后于人,咬咬牙干脆咕噜噜灌了一肚子凉水,紧赶慢赶的就追了上去。
既然是大家一起干活记工天,种地的工具也都属于公有制,好在现在已经是七十年代初。
若是几年前,家里谁偷藏一把锄头镰刀,那都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害虫,被批斗是逃不脱的。
现在还有人能够靠着一年积攒下来的一点钱去村口代销店买上菜刀镰刀之类的工具,这样种起家里分到的自留地也方便了不少。
祁云等人到地头的时候,远远的就瞧见有张破旧的课桌摆在一处平地上,旁边堆着几个竹篾编的簸箕。
这种簸箕是蜀地农民常常用来挑泥土或者秧苗的,整体是个长方形,两边长一点一边呈椭圆形围拢,形成三面有壁一边没壁的模样。
整体形状类似于几十年后家家户户用来铲垃圾的那种,甚至十来年后蜀地农村都还在用这种竹篾编制的垃圾铲。
不同的是这种簸箕用的竹篾要粗糙一点,为了承受更大的重量,而长的那两边篾壁也栓上了用竹篾扭出来的提绳,两边提绳一合拢,就可以像提篮子那样将簸箕提起来了。
当然,一般都是用扁担挑的,扁担上栓了麻绳,绳子下面带个铁钩,将簸箕绳合拢一勾,就给挑起来了。
下地之前先要在会计那里记名字,等于是几十年后公司里的刷卡签到。
负责记公天的“会计”刚巧居然就是李晓夏,不过想想对方爷爷是老村长,父母在村里也是劳动积极分子,亲哥哥又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下一届内定队长,这记工天的活儿她不做还真没别的谁有关系来做了。
不过老村长也不是那种不讲究的人,李晓夏虽然负责记工,可算的却是五工分,相当于半天工,等中午大家回去吃午饭的时候她还要来给大家记名字,工具也都是要她负责清点保管。
不管是来还是走,李晓夏都得将名字给记清楚,一天的公分跟半天的公分自然不能混淆。
还有的人如果无缘无故早退,视情况如果严重的话,老村长还要点名批评,估摸着早退的时间给扣公分。
看见祁云他们过来的时候,李晓夏双眼泛光的站了起来朝着他们露出个笑脸,“祁云哥你们来了?爷爷说现在你们还不适应,担秧苗怕是要闪到腰,插秧也不合适,所以先给你们分到拔秧苗那一组,记六个工分。”
李晓夏说完,在祁云脸上扫了两圈,“不过等过两天你们就要跟大家伙一样的安排了,如果有适应不了的可以来找我说一下。”
说是让大家跟她说,看的却只有祁云一个,便是连神经大条的周国安都嘿嘿笑着用肩膀撞了下祁云。
祁云倒是依旧如常面色轻松的垂头好奇的拨弄了一下箩筐里剩下的工具,像是没发现自己被区别对待了似的。
李晓夏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弯腰在课桌前的长条凳上重新坐下来,翻开工天本拿起笔写了祁云四人的名字。
“呐你们在这后面签个字吧,不会写字的人都是在后面按的拇指印。”
李晓夏指着自己写完名字的那一排后面的地方,让祁云他们签字,见吴丽好奇的看着上面一排的手印,李晓夏解释了一下,好叫祁云知道村里会写字的人多难得。
可惜祁云依旧跟耳聋眼瞎似的俯身将名字签好就站到了一边等周国安,吴丽虽然在看见本子上记录的公分时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给签上了名。
张红军一腔热血都在即将履行伟人指令而沸腾,也不计较只给了他们六工分的事,弯腰十分大气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晓夏,给我弟弟也记个工,今天他要下田拔秧苗!”
旁边不远处突然有人拔高了嗓子的朝李晓夏喊了一声,手上拎着个满脸不情愿的半大小子大步走了过来,肩膀上还用扁担扛了一摞重叠起来的簸箕。
祁云他们都下意识顺着声音扭头看了过去,便是祁云都忍不住愣了一下神,不为别的,只是这姑娘长得确实艳丽,小巧的瓜子脸上两条不加修饰却依旧弯长的黛眉,眼角微挑的丹凤眼,虽是单眼皮可眼睛却不小。
鼻梁恰到好处的挺直,双唇红艳,下唇略微丰润,即便是不笑也看着似索吻。
不过对于看多了现代化妆术满街美女以及娱乐圈各种类型女神的祁云来说却也就是一开始惊讶一下,而后将视线落到那被拎着的小子身上。
这小子看着挺逗的,被拎着后衣领走路都要用脚尖在地上划拉了,看起来格外滑稽。
张红军原本签完字正满脸意气风发的要放下笔站直身,结果眼角余光一瞥之下顿时愣了神,手愣在半空没了动作,傻愣愣的弓着腰扭着脸看着那边走过来的人。
李晓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翻着白眼不屑的嘁了一声,不满的拍了拍桌子引回大家的注意力。
见祁云并没有过多关注江画眉那张脸,李晓夏这才稍稍满意的站了起来,双手环胸的冲江画眉抬了抬下巴,“你弟弟年纪这么小你都舍得逼他下地干活啊?到底不是一个爹的,可比不得亲姐弟么。”
原本还拧巴着满脸不乐意的江河顿时就炸毛了,跟个小战士似的挡到了自家姐姐前面粗俗的朝李晓夏呸了口口水,“我呸你个李晓夏,你跟你哥才不是一个爹的!”
八岁的江河最不乐意被人说自己跟姐姐不是一个爹这个事儿了,虽然年纪不算大的他也知道这事儿多半是真的。
毕竟虽然没学过算术,可掰着手指头江河也能算到,自己今年八岁,姐姐十七岁,姐姐老爸在姐姐五岁的时候就没了,那自己出生那会儿姐姐的亲爸早就死了好几年了。
姐姐的老爸总不能是从坟里蹦跶出来让他妈怀的他吧?
江画眉皱着眉头垂眸扯着江河的后领子晃了晃,“你小子安分点儿,狗叫唤两声你都要冲上去跟狗吵吵两句是不是?”
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李晓夏可是上过学的,自认全村最有文化,这种话当然明白了其中意思,顿时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了两回。
江画眉不耐烦的啧啧两声,扭头瞅了两眼祁云他们,视线在祁云脸上打了个转,最后朝李晓夏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得了吧李村花儿,赶紧把我弟名字给记上,记好了我们就马上走,不耽搁你跟谁谁谁那啥,村长爷爷那边还等着我把簸箕送过去呢,耽误了大家伙上工你负责啊?”
江画眉可从来没跟人服过软,谁要敢朝她翻个白眼,她能跑回家端了隔夜的洗脚水回来往人脸上泼,水月村最嘴贱的泼妇都不敢招惹这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主儿。
李晓夏也明白自己在江画眉这里占不到便宜,再说了祁云还在这儿呢,她可不是那无知村姑,动不动就撒泼骂人。
自认有涵养有文化的李晓夏只能压下满腹憋屈重新坐下三两下将江河的名字给添上,而后从从衣服荷包里掏出按手印的红印泥,“喏,按手印!”
江画眉拉着江河走了过来,瞧见张红军还愣在那里挡路,顿时沉着脸用扁担空着的另一端将张红军一拨险些把张红军拨得摔个屁股蹲着地,这会儿张红军才算是真的回过神来了,一旁周国安趴在祁云肩膀上闷笑。
张红军被笑成个大红脸,顿时原本因为江画眉那张脸而产生的绮念都变成了羞恼,“哎你这人怎么......”
“我怎么了?好狗不挡道懂不懂?还是城里来的知青呢,嘁~”
一旁的江河也跟着姐姐朝张红军翻了个白眼歪着嘴“嘁”了一声,顿时让张红军之前因为江画眉脸而产生的好感度全拉成了负数。
可惜江画眉完全不在乎,江画眉对这些男人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了,明明每次都要对着她的脸发愣,扭头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又总说她长得就不正经,多看那群男人谁一眼都要被说成是眼神不正经故意勾搭人。
这种情况下生活了好几年,江画眉已经完全不会再在外面对谁有个好脸色了。
等江河吸着鼻涕按了手印被姐姐牵走,江画眉完全没多理会祁云他们这行人哪怕一个眼神,昂着下巴扛着簸箕走得风风火火的。
废话,她还要赶去下工呢,跟其他男人们一样插秧可是要算十个工分的,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可不能因为几个陌生人耽误了。
而且李晓夏明显对那个高高瘦瘦的小白脸有意思,要是她多在这里站一脚,怕不是回头就要被李晓夏这婆娘拿出去说嘴儿。
虽然有村长爷爷帮衬,可江画眉还是尽量减少这些麻烦,毕竟李晓夏还是村长爷爷的亲孙女呢。
江画眉那边两姐弟离开之后下了个坡就上了田坎渐渐走远了,周国安伸着脖子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冲祁云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带刺玫瑰?”
祁云笑着一巴掌推开这厮凑过来的大脑袋。
吴丽抿了抿唇,而后笑着跟李晓夏搭话,“没想到村里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李晓夏手指拨弄着搭在胸前的辫子皱眉看吴丽,“这可不叫好看,这一看就是不正经的人,跟她那个搞破鞋的妈一样,以后肯定也要走她亲妈的老路,村里不知道多少混混儿等着她开门做生意哩。”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就委实太过分了,不过李晓夏却似乎觉得这是正常的。
吴丽一听,原本心里那点不舒服顿时就变了,脸上的笑都真了不少,却也知道现场还有祁云他们在,吴丽并没有继续多问什么。
反正他们都已经在水月村落脚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祁云:总觉得被鄙视了,错觉吗?
江画眉又抛来一个蔑视之光
第8章 老知识青年
李晓夏垂头看了看几人的签名,最后满脸笑意的在“祁云”那两个字上来回抚摸了几遍,没想到祁云长得好看,字也写得这么潇洒,这全村儿也就只有她才配得上这样的人。
“晓夏,待会儿记得安排人给大家送水,昨天晚上那云红彤彤的,今天这太阳估计够呛。”
李晓冬挑秧苗临时过来找水喝,一边跟妹子说着话一边放下满是泥巴的一对簸箕,将手上湿乎乎的泥在身上勉强还算干净的地方随意擦了擦,而后弯腰从李明夏长凳后面的一个背篓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旋开盖子仰头咕噜噜的狠灌了几口。
李晓夏被哥哥突然响起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闻言撇了撇嘴原本想说什么,不过转眼想到祁云,李晓夏还是乖乖的点头答应了。
李晓冬纳闷的看了妹妹一眼,要是往常自己这个妹子可少不得要抱怨太阳太晒人了不愿意出门,不过李晓冬也不是那喜欢追问深究的,妹妹能懂事的直接答应自然是好的。
李晓冬喝了水解了渴,也不再耽搁的重新拎了簸箕大步离开。
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呢,他可不能在这里耽搁了。
他们家现在就他跟妹妹两个人能挣工分,虽然爸妈在镇上教书也能拿工资,可到底比不上粮食来得实在。
他在村里好好干一年,再加上妹妹的半个工天,秋收分下来一家人的口粮也就差不多了,爸妈的工资除了少量开销,其他的都能攒起来,以后他跟妹妹可少不了要花费许多。
蜀地水田多水,除了一些干湿两用的水田,其他的常年关着水,泥土软烂,踩下去水面就要到膝盖那位置。
祁云他们也不需要人带路,之前站在李晓夏摆开桌子记工天的小坡上就看见不远处的苗床了,李晓夏那张桌子也是大家伙儿在哪里干活就搬到哪里,距离开工干活的地方并不远。
“哟,俊娃子俊姑娘来干活了!”
“昨天到的就是他们几个呀?”
“看到还可以,就是那个腰杆子得不得行哟?”
瞧见祁云他们过来,已经在田里干起活儿的人顿时议论纷纷,这些人说的都是蜀地方言,张红军吴丽他们都听不大懂,就听见一阵叽里咕噜语速不满的话。
不过看这些人笑嘻嘻的在他们身上瞄来瞟去的就知道这些人是在议论他们,顿时有些尴尬的束手束脚不知道该干什么。
祁云以前出去当流浪汉的时候就见过不少地方的人,加上脑袋瓜子聪明,各地方言不说精通但是也不算陌生。
要祁云来说,这么多方言里就属蜀话以及东北话搞笑逗趣儿,水月村这边的蜀言还算比较接近普通话的,祁云曾经遇见过蜀人自己都听不懂的小地方蜀话,那才是真的“嗯晓得刚滴么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