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旺在栖凤宫外站了将近一刻钟,王应急的直窜。
“我郭三爷,办大事者不的是小节。就算真的皇上去了,有郭侍郎顶着,就没人能查到您身上,咱们都已经抹掉一个了,如今可不是贪生怕死的时候。”
……
“咱家知道皇上是个好人,但头可是您起的,这会儿咱们就算逃出去,皇上追查下来,也还是个死啊,郭三爷,您要再不去,咱家可一个人去了。”
郭旺于是跟着王应继续往前走。
月光如银而泄,星如眼,无声的闪着。
“我听马平说,当初王爷带着公主入宫,总会在长安殿外的回廊上看夕阳。”郭旺忽而说道。
王应是个年青太监,哪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他已经准备好了药盏,随手端着。
宫门紧闭,他深吸了口气,便准备要去叫开宫门。
弑帝之旅,只要叫开宫门,就没有回头路了,他郭仨儿不想上也得上。
王应正准备往前走,忽而叫郭旺一把拉住。
“王公公,出宫吧,先躲到我晋江药行去。”郭旺语疾而快:“现在就走。”
王应一看郭旺这就是胆小,反悔了:“郭三爷,你这,可没你这样办事儿的。”
“拿着鱼符,立刻出宫,否则你的小命儿,谁也保不了。”郭旺冷冷扔了一句,转身,大步往宫外走去。
他是为了救郭嘉才入的宫,弑的太上皇。若说为了救郭嘉而弑帝,当然也可以。但徜若李燕贞死了夏晚会伤心,那就不可以。
为了郭嘉,他可以与天下人为敌,但为了夏晚和小甜瓜,他可以调转枪头,和郭嘉为敌。
冷月高悬,偶有鸦声鸣起,宫墙深深,四壁寂寥。
沉睡中的李燕贞大约不知道,他于夏晚来说并非一个合格称职的父亲,但夏晚于他来说,真是他的小福星。
因为夏晚,他再一次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缝合好伤口的孔成竹于一夜之间瘦了许多,坐在兵士们所抬的竹椅上,正在听从墓地里出来兵士们的汇报。
他们在陵墓的最外一层,找到了郭嘉经过的痕迹,但是郭嘉此时已经出陵墓了,应当就在这座当归山里,而且,应当就在东南角,森林格外茂密的那片凹地之中。
孔成竹静静听罢,扬手道:“把郭添和杜呦呦带来,先用杜呦呦,再用郭添,务必要弄死郭嘉才行。”
毕竟也是侍郎,还是关东的参谋长,既郭嘉逃出来了,那么,真正的较量也就开始了。
孔成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静静儿守株待兔。
他从陵墓中一出来,立刻就派人回长安,当时郭添和皇二子李昱瑾正在吃早饭。毕竟孔府是舅舅,也无人疑他,孔成竹的人是借过姐姐孔心竹的手,把药下到了郭添的饭食里头,所以。在带走郭添的时候,
此时的郭添已经没了神力,也被迷晕了,应当就在赶往当归山的途中。
当归当归,这本当就是郭嘉的葬身之地。
孔成竹坐拥雄兵近万,还掐着郭嘉的儿子,他生命中最弱的弱点,势死,也要把他除了,把公主给夺过来。
侧首望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孔成竹一手摁上左肩的伤口,轻轻嘘了口气。
人的野心和戾气,以及愤怒,就是在这样的对战中升级的,两虎相争,本不必死一个,但就好比野兽,唾手可得的皇位,殊死反抗的公主,叫他渐渐膨胀了自己的欲望,觉得自己非做李极不可。
捏上一只手,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在郭嘉死后,当着晨曦公主的面斩了李燕贞,到哪时,她要还不肯从,那他就照着李极的样子,将她绑在床上,这总该可以成事了吧。
他确定自己是爱着公主的,那种仰慕式的爱,难道还比不上郭嘉一个土财主一样的呼来喝去?长安的贵家子弟,几代浸淫,居然比不得一个西北沙田地里来的土财主?
假以时日,孔成竹不相信公主不会爱上自己。
他正思索着,便见大哥孔修竹亲自带队,快马驮着一只箱子而来。
揭开箱子,里面是一个蜷缩着,睡的正香的孩子。
小家伙细白的脸,纤眉绣绣,一张略修长的脸,与郭嘉生的一模一样。小家伙蜷身睡在箱子里,睡的正沉了。
孔成竹看了一眼,说道:“先用杜呦呦,这个暂且放着。”
他就不信,万人的包围,亲儿子做胁迫,失了神力的郭嘉还能从这当归山中跑出去。
出陵墓之后,是一块凹陷的林地。
这就对了。
那些工人们应当是在里面辩别了很久,才找到这样一块距地最洼的面,然后一个摞着一个,打开的洞。
晨雾散去,于这山野中望下,下面是一重又一重胸前写着孔字的士兵。
郭嘉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来的只有孔府的兵,而没有别的地方的兵,就证明孔成竹已经不顾脸面的,反了。
反而是他一直戒备的老丈人,只怕此时叫百官架空在长安,什么都不知道,那样的话,怕是连甜瓜都会有危险,而趴在他肩上的夏晚,这时候还傻傻儿的,紧紧闭着双眼,居然又睡着了。
于墓地里走了整整一夜,俩人身上的衣服简直没法看。夏晚的好歹还干着,郭嘉的全湿了个尽透。
郭嘉把夏晚放到了草地上,先扯过她的衣服,揩干净了自己被撞破的脸,这在她唇侧吻了一吻,笑道:“还不睁开眼睛?”
夏晚其实因为初初怀孕,眠多困多,真的睡着了。
睁开眼睛,五月的山野,漫山遍野萌勃的新绿,遥遥望去,远极处的麦田透着浓浓的新绿,瞧着真真儿叫人舒心。
夏晚揉着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侧首笑道:“虽说一路的艰难,可我怎么觉得,咱们出来的它就这样容易了,咱回家吧。”
她是百姓,眼里只有新绿,没有看到一重重埋伏着的孔家兵,所以才会如此轻松敞快的说。
郭嘉于周围四处看着,忽而屈膝在夏晚面前,笑道:“我恍惚记得你说你怀孕了?”
他的公主坐在块石头上,半湿的裙摆上还沾着灰草,头上也挂着些草枝儿,眸澈如水,两颊飞过一抹红,垂下脑袋,抿唇颇羞涩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突围,于夏晚来说,是一段浪漫的旅程啊,不怕不怕的。
第159章
这么说,不是他的幻觉,是真的怀上了。
遥想她怀小甜瓜的时候,混身溃烂,磨难七年,郭嘉每每想起,都不知自己该如何补偿。本以为再有一个孩子,可以好好补她的,却不料俩人陷于四面处歌之中。
夏晚的身体本就不好,万一受点刺激,或者受点儿颠簸,怕会有流产的风险。
该怎么办了?
郭嘉站了起来,踢掉一只破了底的麂皮靴子,居然里面还掉出两尾粘乎乎的小泥鳅来。
将两尾小泥鳅揪出来扔远了,郭嘉仍将那只湿淋淋的鞋子穿了回去,也坐到了夏晚身边,手指捋了捋头发,颇有些戏询的又说道:“我记得你说,你不想回长安,想回水乡镇。”
说起这个,夏晚便想起李燕贞来,看郭嘉犹豫的神情,她暗暗觉得,李燕贞怕是已经死了。垂了垂眸子,她道:“我可以在长安城外等着你,等你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就来接我,好不好?”
她没有心思去看山野上那一重重正在层层逼近,搜捕的孔家兵士,这于郭嘉来说,就已经很好了。毕竟他最怕的是她会慌乱,会害怕,受到刺激会流产。
“有什么可交待的?甜瓜自有他两个叔叔照料着,咱们此刻就回水乡镇好了。”郭嘉竭力装出个淡然的样子来。
夏晚有些不相信了:“真的?”
郭嘉忽而堵在她面前,笑道:“真的。”
夏晚半信半疑,但毕竟郭嘉从未在她面前开过玩笑的,遂将手递给了他:“那咱们此刻就走。”
郭嘉道:“好。”
他于那破碎的袍子上扯了一块布下来,道:“不过,你得听我的话,将这块布罩在眼睛上,还得要记得,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准扯下这块布来。”
夏晚心中暗猜,只怕是郭嘉命令郭兴或者郭旺在长安弑帝,然后长安的人来追捕他,再还有孔成竹的人,也在四处找他,所以,虽说他此刻看似风轻云淡,但俩人却是在穷途末路之中。
就好比方才她也好奇的睁开过眼睛,那弥漫着腐烂气息的人间地狱里,一个个挣扎着想要求生的,彼此相食的尸体们的可怕场面,他不想她看到,怕她会恶心会吐,所以才要她蒙上布巾,夏晚于是道:“不蒙这个,我保证自己不睁开眼睛就行了,你又何必?”
郭嘉不由分说,把自己那件青袍子上面的一段儿直接就绑到了夏晚眼睛上。
他这才背负着她站了起来。
孔家的兵士们,一半防守一半搜山,已经朝着他这一侧搜过来了。
郭嘉绑上了夏晚的眼睛,索性连自己身上那件湿透了的衣服整个儿解了下来,拦腰系在腰上,便开始往下走了。
于沿途寻着,瞄到一个落单的士兵,郭嘉紧跑两步上前,趁着那士兵扫视一处荆棘丛时上前,掐喉扭管,不过转眼之前,一个士兵已然叫他拧断了脖子。
压了把刀在手中,提手掂了掂,郭嘉回头问道:“可颠着你了?”
夏晚暗猜郭嘉也是在杀人,但她看不见,也只能趴在他背上,连忙摇了摇头,她道:“我很好。”
这男人虽没了神力,但习惯性的,总是会把一切都肩负在自己的背上,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更游韧有余的和对方作战。
提着柄刀,郭嘉转身继续往下突。
亲自带队上山搜捕的,正是孔成竹的大哥孔修竹。
按理说,孔家原来并无反意的,毕竟李燕贞继位,他妹妹就是皇后,孔家有什么可反的?
所以,他们最想要的理想方式,是李燕贞主政,而孔家主兵,从此之后,天下兵权集于孔府,也就行了。谁能料想到郭嘉居然会想着谋划他们家的兵权?
孔修竹不比孔成征是文人,他是一员大将,在关东疆场上,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大将。所以,他也并不把郭嘉放在眼里,连战甲都未穿着,提着柄剑,就上山了。
不过一块丛林洼地而已,已然四面埋伏,孔修竹是员大将,当然知道同为将领,郭嘉心里的所思所想,所以,故意在最容易突的那一处防守薄弱,自己却镇守其中,就等着郭嘉往外突。
这时候天已正午了,烈阳高照,孔修竹坐在一处石头上,正在跟手下兵士们笑谈。
那兵士道:“将军,小的们还是有点儿怕的,据说这郭六畜曾经是关西的战神,但究竟他打仗,咱们不曾见过。”
孔修竹随行有个吃豆子的习惯,只要在外,兜里总要揣把炒豆子来吃。往嘴里丢了两枚炒豆子嘎嘣嘎嘣嚼着,他道:“是战神,但那跟咱们真刀实枪,沙场里拼人头不一样,他是上天赐予的蛮力,没了神力,没了那两柄斧子,他就什么都不是。”
就在他说话之时,忽而便见林中冲出两个士兵来,一个似乎是断了腿,另一个是断了手,嗷嗷乱叫着就扑了过来。
孔修竹立刻站了起来:“是谁伤的?”
不过随即他就看到了,身上只穿着件看不出颜色的青褂子的年青人,体如修竹,利如出海蛟龙,提着柄带血的尖刀,于林中杀了出来。
他并不杀人,几要入鬓的两道剑眉下一双利目精光熠熠,出刀又快又准,只砍左手,或者左脚,砍人的同时还在往前飞奔,忽而甩刀,手中那柄砍刀竟是直冲冲朝着孔修竹的面目而来。
孔修竹当然能夺得过那柄尖刀,只是他被郭嘉的速度给吓坏了,他没想到他背上负着一个人,还能跑的哪样快。
也不过转眼之间,满地断手断腿,哀哀惨叫的士兵,郭嘉背负着公主,竟然就不见了。
孔修竹手中一把豆子哗啦啦砸在地上,吼道:“去问孔成竹,他不是说郭六畜没了神力了吗,没了神力如何能跑那样快?”
就在这时,拄着棍子的孔成竹也上山了,远远朝着大哥孔修竹吼道:“便没了神力,那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难道你们当他是头猪,只等着猪撞树?”
孔修竹招呼兵士们去追郭嘉了,手叉着腰,问孔成竹:“那你说怎么办?”
孔成竹下意识的,一手还摁着肩头的纱布,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知道郭莲吗?”
说着,孔成竹从身后拉了个小姑娘出来,瞧模样儿不过五六岁,瓜子般的小脸儿,瘦瘦挺挺的小身板儿,白的像弯新剥了皮的甜藕一般,上前对着孔修竹盈盈一拜,叫了声孔伯伯。
孔成竹颇为得意的望着这小姑娘,笑道:“都原地休息。郭六畜是服过毒的,意识随时会昏乱,等天黑吧,等天黑了,这小丫头能替我们把郭嘉诱入包围圈。”
这是他的第一道杀手锏。
出了凹地里的包围圈,山下还有另一重,将近万人的大包围圈,这个就得认真想想办法,才可以突出去了。
所以,郭嘉并未往下走,反而是又折回了山上,找了一处隐蔽,但又光照很好,草木葱葱的小树林子。
他得休整体力,还得喂饱了他怀孕的小媳妇儿,再好好睡上一觉,才能继续往山下突。
夏晚懒洋洋的,窝在一处松软的草地上,等着郭嘉解自己脸上的布带。
方才从那片洼地的包围圈中往外突时,夏晚确实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眼睛闭的紧紧的,两手紧攀着郭嘉的肩膀,大气也未敢喘。但只听周围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可以知道他必定伤了很多人。
待郭嘉替她解了眼睛上的布条,夏晚看到郭嘉整个人,随即哇的一声,一口酸水便吐了出来。
他脸倒还是清秀白净的,只是那身上的褂子,大约因为杀敌时无法顾及已身,沾了满身混混的血,一股子刺鼻的腥味。
俩皆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郭嘉找柴,拿从孔成竹的士兵身上搜来的火绒点着了火,夏晚便守着添柴火,不一会儿火便燃了起来。
日头暖洋洋的照着,夏晚就坐在草地上,看他不停的忙碌。
他猎了一只兔了,又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水,掏空了内脏,往兔子肚子里加了满满一腔的鲜菌菇,再将那腔子用树皮串好,这才把整只兔子裹了起来,然后,便埋到了生着火的地底下。
晴天白日的,孔成竹的人正在满山搜捕,烤兔子的烟火和香味很容易招来敌军,所以,他这是为了不把味道给散出去。
夏晚觉得郭嘉身体上当有什么不对,有那么一会儿会突然停下来,过上半天,才像是恍然醒悟了一般,继续的忙碌,但要说他是身体受了伤,或者脑子受了伤吧,也不像。
反正,他极怪,时而利索无比,时而又呆怔在哪儿。
“快清明了吧。”郭嘉忽而说道。
夏晚茫然的望着他。郭嘉忽而吐了一句:“莲姐儿的蚕要结茧子,我得赶回水乡镇,帮她守蚕了。”
夏晚哎哟了一声,心说郭嘉莫不是脑子坏了,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十年前一样?
她犹豫着,再叫了一声郭嘉,郭嘉随即扬起头来,清白俊秀的脸上沾着点泥灰,又俏皮又清秀的笑着:“我的晚晚这一回,还得替我生个儿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