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浣若君
时间:2018-05-01 11:10:38

  郭嘉即刻起身,打开柜子,从下至上,从亵裤到中衣再到上面的外袍,连着抽了几件下来,忽而回头,见夏晚仍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低声道:“闭上眼睛。”
  夏晚于是连忙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仍是那股淡淡的麝香味儿,这种味道郭嘉很熟悉,到他这个年纪早就遗过精了,这是男子精水的味道。
  里外间并没有门,郭嘉回头看了看,夏晚两只眼睛闭的紧紧的,连那点红润润的唇都抿了个死紧,她是果真一丁点都没看。
  亵裤的带子都是开的,方才走路的时候差点遗下来。这证明方才非是梦,她替他擦身时果真碰过他那东西。
  郭嘉快速的脱掉亵裤又换了一条,将那条旧亵裤拿到鼻尖上嗅了嗅,一拳就砸在了书案上,还真是那东西,难怪他刚醒的时候,便听见田兴旺在外面喊:小夏晚,寻常人说你泼辣老夫还不肯信,今日才知,拉着死人洞房这种事儿你都敢干……
  里面的夏晚吓的抖了抖,半睁眼睛,便见外间的郭嘉身上仍然只是一条亵裤,站起来的他看起来格外高大,身子也不是骨瘦如柴的瘦,反而是那种贲勃着张力的精健。
  她脸一红,连忙又闭上了眼睛,这一回是真真儿闭了个死紧。
  郭嘉拿的是件荼白面的袍子,利利落落束上腰束,他拉门便出。
  转身拉开门,院子里站满了金城郡的衙役,水乡镇的街防邻居。
  郭嘉二叔,郭千斤袖手就在门外站着,见郭嘉出来,笑嘻嘻道:“六畜,知县大人来给你贺新婚了,你也是着急,这太阳都还没落山了,怎的就开始洞房了?”
  郭嘉笑了笑,转身关上西厢的门,轻撩荼白面锦袍的前摆,上台阶,进了堂屋。
  知县刘一舟早早迎了出来,抱拳道:“扰了郭兄的雅兴,刘某实在惭愧之极。”
  郭嘉低眉仍是在笑:“郭某这身子骨儿不够硬朗,委实是吊着半条命,也难怪田祖公和满仓兄要操心。”
  虽说醒了,听语声也是中气十足,但借着夕阳,可以看到他清秀的双眸下有两抹子淡淡的淤青,那是气血不足造成的,再看他瘦削薄弱的身形,果真有些弱不禁风,
  说着,他还轻轻咳了两声,越发显的病态。
  转身望着田满仓,郭嘉又道:“不过暂时怕是死不了,得劳烦田兄再在替补秀才的位置上多坐些日子的冷板凳了,不过您又何必着急了,横竖郭嘉一死,那个秀才功名就是您的。”
  田满仓望着院子里那具又丑又柴的棺材,无比的难为情,皱眉半晌,道:“罢了,你保重身体,我家小娥也正病着呢,我回去看看她去。”
  人这一生最操心就是儿女,田满仓盼郭嘉死盼到望穿秋水,可自家自幼儿娇滴滴惯到大的独女田小娥,爱慕郭嘉爱慕到发了狂,听说郭嘉将死,正在家里闹自尽了。
  他一说告辞,刘一舟也不等着上茶,抱拳也要开溜。
  郭嘉轻袖着一只手,忽而道:“刘兄且慢。”
  他伸手指着院子里那口棺材道:“但不知这口寿材是谁掏钱买的?既是给郭某备的寿材,郭某不敢白白收赏,得把银子给他才成。”
  一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看了半晌,田兴旺道:“棺木是你二叔备的,要给钱,也是你们一家子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反正无论怎么闹,只要大家把责任推到郭千斤身上,最后就是他们一家扯皮的事儿。郭千斤毕竟是他二叔,郭万担和郭嘉再厉害,难道还能杀兄弟不成?
  郭嘉勾唇笑着,慢慢踱步到院中,围着那具槐木打成的烂棺材,背影格外修长挺拨,清瘦的像道五月间的修竹一般,忽而回眸,那双微微上挑,修如飞凤的眸子里便是满满的嘲讽:“怎会没关系?我二叔买棺材的钱,不是田祖公您出的?”
  田兴旺脸变了变,道:“六畜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棺材钱是我出的?”
  郭嘉道:“郭千斤不过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赌徒,您放了三分的印子钱给他,上面压的还是知县刘一舟的私戳,有那印子钱,郭千斤才能给我打寿材,追根究底,那寿材钱可不就是你出的?”
  说着,郭嘉果真拿出一张印票来,再一步步上台阶,双手捧给刘一舟,温声道:“既刘兄难得来一趟,郭某将它做人情,仍旧还给刘兄吧。”
  当今官府,是严禁官员或者亲属们私开印局,私放印子钱的。只要有真凭实据,一纸状纸递到甘州府,甘州知府当场就可以扒刘一舟的补子,摘他的官帽。
  刘一舟接过那张印票,颤危危打开看了一眼,上面朱砂新红,果真是自己的私戳,整整一百两,还盖着三分息的戳儿,不用说,家里那个不开眼的糟糠之妻偷偷拿他的私戳放印子钱了。
  再抬头,郭嘉就那么冷冷望着他,唇噙着抹子似有似无的笑。
  刘一舟一巴掌在妻弟田满仓的脸上,怒气冲冲道:“田兴旺,老子要休妻,老子要休了你家那个黄脸蠢妇!”
  待一群人将县太爷簇拥着出门,大约要走到黄河边了,郭嘉还能听到县太爷那杀猪般的生嚎:“休妻,老子要休妻!”
  闹了一场,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
  郭嘉缓缓解开那件面客的荼白面袍子,折叠出反面来将它挂在西屋外的檐廊下。
  这时,他身上便是寻常干农活儿时穿的那件砖青色大褂了。
  乡间少年么,小时候都是一件大褂子,通肩,小时候齐膝,渐渐长大,就齐腰,最后穿成短褂,实在穿不得了才会扔给老娘,剪成碎布衲成鞋底子,做双布鞋出来,仍还能继续穿下去。
  站在西厢檐廊下,郭嘉环顾着自家的院子,虽仍还是一水清净的青砖地面,短工婆子们清扫的干干净净,但看得出来东厢廊下新结的蜘蛛网,不是自家人,有些活儿就总是干不彻底。
  虽说家仍还是那个家,父亲也在苦苦撑着家业,但短短半年间,妹妹郭莲死了,母亲吴氏半疯了,他又得了个一厥就不会醒的病。
  也就难怪这些乡邻们,敢大剌剌的欺上门了。
  郭嘉忽而觉得后背莫名有些灼热,转过头,便见窗子里一双微深,亮晶晶水潞潞的眼睛,正在望着自己。
  他这才双醒悟过来:老爹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给他娶了房妻室,还是黄鼠狼家有名的泼辣女儿,小夏晚。
  这时候,郭嘉老娘吴氏从院子外面转悠转悠着进来了。
  郭万担二十七才娶的她,她比郭万担小着十二岁,今年才不过三十一,若不犯痴病,脑子清明的时候,端地还是个温柔明理的中年少妇。
  见儿子醒了,净生生儿的修条儿身材,的就在西厢檐廊下站着。
  吴氏又惊又喜,道:“哎哟,我方才出门转了一圈,听见喜鹊在枝头喳喳叫个不停,心说怕是我儿子要醒了,这不,果真我儿子就醒了,你等着,娘给你做饭去。”
  郭嘉一把将老娘拉住,悄声问道:“西屋里那姑娘,是谁作主娶的,给谁娶的?”
  吴氏抿唇一笑,对着水缸见自己头蓬发乱的,沾了点水出来,捋着自己适蓬蓬的发儿,道:“自然是给你娶的,不然还能给谁?”
  “是你让她给我擦身子的?”
  郭嘉头一回睡过去,醒来之后因为吴氏正在替自己擦身,发了一场大火,坚决不许她再给自己擦身,打那之后,便他睡着了,无论睡几天,吴氏轻易不敢碰他的身体。
  不过她觉得,既是儿媳妇,便擦一擦也无防,遂笑道:“那是你的媳妇儿,可不得替你擦身?既成了夫妻就总得在一张炕上睡,你也别害羞,我替你热饭去,你进西厢,跟夏晚说会儿话去。”
  便清醒的时候,吴氏也是个小姑娘性子,指头总拢好了头发,转身就要走。
  郭嘉低声道:“这亲事做不得数,我今夜把她送回去。”
  吴氏声音格外的高:“六畜,人都已经抬进来了,就没有送回去的理儿。她年龄虽小,也够年纪了,趁着你身子还好,一床睡睡,你就有后了。”
  郭嘉柔目望着老娘,她和他妹妹郭莲一个性子,三十岁的人了,仍还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一样,爱美,又有些怯懦,性子格外的软,总叫隔壁的祖母和叔母欺压的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娘,除了护着,宠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微簇了簇眉,大步穿地阔朗的庭院,一挑帘子,转身进了西厢,在外间略一犹豫,迈开腿便直接进了卧室。
  内室的炕上,夏晚已经系好了袄儿的衣襟,半屈膝,就在炕上端端正正的坐着。
  两只眼睛,也与他方才出去时一般,紧紧的眯着。
  就好像方才他在外面拿印票甩知县刘一舟的脸时,她不曾看过,不曾说过活该,不曾捂着唇笑过一样,格外的老实。
第5章
  郭嘉轻声道:“睁开眼睛。”
  立刻,夏晚两只眼眸微启,就睁开了。
  她是个跪座的姿势,两手平直伸展,交叠在一处,轻轻搭在并拢的大腿上。
  甘州这地方,远在塞上,汉夷杂居,老郭家祖上是鲜卑人,夏晚听说郭嘉要娶自己,乐的一蹦三尺高,正好邻居虎妞一家就是鲜卑人,她匆匆忙忙奔到虎妞家,格外去学了一回鲜卑人见客的礼仪,行走的姿态,就是希望嫁进来之后,能因此而讨郭嘉的欢喜。
  郭嘉站在地上,低声道:“穿上你的衣裳,下来,这不是你的炕。”
  夏晚方才听的真真切切,分分明明,郭嘉不肯娶她,想把她送回红山坳。
  郭嘉所谓的病,就跟睡着了没两样儿,醒来之后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无比有力,显然至少短期内不会死,分明她用热水替他擦了擦身子,他都能那样那样儿,证明便明日死,至少今夜他还是能洞房的。
  她指了指接近炕柜的地方,低声道:“我睡觉很乖的,也只会占很少很少的地方。”
  在这比他妹妹还小些儿的小姑娘身上,郭嘉便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乖,此刻就下来。”
  夏晚盯着郭嘉看了半晌,忽而将那床正红面的被子整个儿往身上一盖,就缩进了被子里,渐渐儿的,一点一点,连头也蒙进去了,一床正红面鸳鸯戏水的锦被,将她整个儿蒙住。
  她这是打死也不肯出来了。
  郭嘉连着沉睡了八天,最要紧的是先吃饭,才准备出门去找饭,吴氏已经端着热好的饭进来了。
  虽说因为女儿的死而急疯了,但儿子也是心头肉,吴氏脑子再昏噩的时候,也忘不了儿子醒来要吃饭,所以早就留好了精腱夹花的牛肉,再放到炖好的牛汤里一热,加着去年的大萝卜块子,发到软筋皆宜的豆粉,煮了满满一锅,高高儿盛了一碗,另配着两只两面烙的焦黄的白饼便端了进来。
  不过转眼之间,刚才还蒙头躲在被子里的夏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从炕上溜了下来,笑嘻嘻从吴氏手中接过盘子,摆到了外间临窗的桌子上。
  轻轻推了吴氏一把,夏晚柔声道:“娘,您去歇着吧,我照料着他吃饭就可。”
  说着,夏晚拿起饼子,已经开始小块小块的,往郭嘉的碗里掰了。
  郭嘉打小儿见过夏晚,也知道她泼辣,可没想到她会这般突然的嫁进来,还就一股子咬住青山不放松的架式,这就反客为主了。
  天时已暮,郭嘉站在夏晚身后看了片刻,轻吐了口气,转身便走。
  待夏晚碎好了饼,再回过头,身后已经没有郭嘉的人影了。
  她追了出来,见吴氏在正房屋檐下拿石臼正在舂苏麻,凑过去问道:“娘,郭嘉去哪了?”
  吴氏自女儿郭莲死后便有些耳背,都未看见儿子出来,等夏晚问了两声才抬起头来,了着怔道:“大约是去田里找他爹了吧,他刚醒来,吃完饭总要去跟他爹说一声的。”
  这么说,吴氏连儿子没吃饭就走的事儿也不知道。
  夏晚伸手接过石杵,想帮着吴氏杵苏麻的,吴氏忽而一抬头,怔怔儿看着夏晚,轻声唤道:“莲儿,莲儿你怎的不去睡觉?是嫌娘给你铺的床不软和不肯睡?”
  说着,吴氏猛得站了起来,拉着夏晚便进了东厢第二间屋子,虽说灯黑火黯的,可看得出来这是间小姑娘的闺房。
  北方因为天冷,冬天必须有火炕,家里都甚少置床的,这屋子里就有一张床。
  吴氏不由分说便把夏晚压到了床上,又替她脱了鞋,揭过淡淡一股香气的被子便将夏晚整个儿裹了起来,低声道:“莲儿早些睡,娘就在床边陪着你,好不好?”
  说着,她连拍带搂,轻轻哼起了儿歌来。
  那儿歌夏晚小的时候,也一直听老娘孙氏给她唱:
  黄河边滴个石子,很尕很尕呀,那边里滴个房子,又尕又尕呀。那里时常着刮风又下雨呀,黄河边滴尕娃娃呀,躺在亲娘滴怀窝窝呀……
  多喜庆的歌呀,可无论孙氏还是吴氏唱起来,夏晚听着都格外悲伤。
  郭莲的死夏晚是知道的,便郭万担打捞她尸体回来的那日,她也在场。
  那么娇俏可爱的一个大姑娘,头一天才在她跟前买了几把子毛柄小金菇,说要回去给两个哥哥炖汤喝,第二天便失踪了。
  后来她尸体被找回来的那天,是拿郭万担的衣服包着,全镇的人几乎都瞧见了,未遮严的地方露出半捋子长发来,上面沾着淡褐色的水草和脏污。
  打哪之后,吴氏便时不时的犯疯病,总爱往自家拉些镇上的小丫头们,拉进这间屋子里,便当成郭莲一般拍拍哄哄。
  夏晚反手将婆婆拉上了床,学着当初郭莲的声音,柔声道:“娘陪着莲儿睡莲儿才肯闭眼,咱们一床睡,好不好?”
  吴氏这时候昏昏绰绰的,只活在自己的梦里头,失了孩子的母亲,唯有一个孩子窝在怀里,才是能解她痛苦的片刻良药,她脱鞋上了床,将夏晚搂在怀里便睡着了。
  夏晚直等到吴氏睡着,这才悄悄儿起身,进院子里把那一石臼的苏麻捣了,再到厨房热了满满一大锅子的牛肉汤。
  等郭万担父子仨人顶着半空的月亮回来的时候,正房回廊上摆着热腾腾的牛肉汤和饼子,檐廊下还有温好的热水供洗手。
  郭万担洗手时发现水是热的,不由便多看了夏晚一眼,刚洗罢脸,夏晚已经递了干净帕子过来,他愣了愣才接过来,揩了把脸上台阶,夏晚利利索索已经去泼水了。
  泼罢水,再兑一盆子热水出来,这才是给郭嘉和郭旺两个洗脸的。
  虽说郭家家底殷实,雇得起长工短工,但那都是白日里帮干农活的,他和三个儿子还得妻子来照料。
  吴氏自打女儿去后就有些疯疯颠颠,郭万担每每忙到半夜,回来还要自己热饭自己收拾碗筷,乍乍然添了个儿媳妇,回来便有热水洗脸,还有冒着气的热汤,一口饼子就着牛肉汤吃进肚子里,心中竟格外的暖。
  再看夏晚,已经换了嫁进来时的红衣,穿着平日里那件白底小花袄儿,展样又利索,泼罢了水,将铜盆摆在井边,便站到了郭嘉身后。
  郭嘉八天没吃过东西,这时候也饿的极,饿的手都在发抖,不过他是再饿也不会狼吞虎嚼的性子,吃的慢斯条理,极有耐心。
  至于郭万担和三儿子郭旺两个,那不是吃饭,而是猪刨食,扑楞扑楞的声响,汤汁四溅,看起来香甜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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