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浣若君
时间:2018-05-01 11:10:38

  夏原来在镇子上没少受过这老太太的欺负,不过如今是祖母了,也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她笑着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白了夏晚一眼,端着盆子鸡食咕咕咕的去喂鸡了。
  春风拂面,新柳吐绒,正是最好的春三月,沿一条大道出了水乡镇热闹的大街,一直往黄河边走,远看是高于镇子将近一丈高的黄河悬提,近看,便是一望无际,平展到叫人舒心的,五百亩细沙瓜田。
  水乡镇三面环山,黄河经流,千百年黄河日积月累,形成了这五百亩细沙田。
  郭万担是外来户,是个卸甲归田的老兵,到水乡镇之后,渐渐将这些瓜田全买到了自己名下,如今,整片儿的瓜田就全是他家的。
  这些瓜田里专种各类甜瓜,各式各样的品种,像白玉兰,黄河蜜,香妃瓜,河套蜜等等,一到七八月间,甜瓜酡香诱人,香到金城郡的人都蓦名前来,趁着羊皮筏子,一筏子一筏子买他的甜瓜。
  如今瓜苗还是小秧子,因怕落霜,夜里都要用瓦片将其遮盖起来,等到次日一早太阳出来,才会揭开。
  此时于太阳下望过去,平坦的沙地上一只只叫沙圈围涌着的瓜苗子笔直排列,可以瞧得见郭嘉一身短衫,就在瓜田里,一步一只,正在揭昨夜盖在瓜苗上的瓦片。
  夏晚还在镇子上做小买卖的时候,每每三月间,傍晚总是磨磨蹭蹭不肯回家,要悄悄儿跑到瓜田边,躲在抱臂粗的大柳树后面,看郭嘉往瓜苗上盖瓦片子。
  他干粗活的时候,总是一件砖青色的大褂子,束腰,绑腿,外加一双麂皮软靴。两条腿叫那软皮面的靴子衬着,格外的修长。
  分明对着一地的瓜秧子,手里捏的也不过瓦片子,可他白肤净面,发扎马尾,唇角歪噙着侧眸将那一枚枚的瓦片飞出去,例无虚发,稳稳的罩上一颗颗柔嫩嫩的瓜秧儿,瞧着比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还得意。
  为着这个,水乡镇的人总是夸赞郭嘉,说他若是从军,必定是个例无虚发的好弓箭手,可惜了的,身在边关,他不肯从军去建功立业,偏偏要去十年寒窗的读书,要考一个功名回来。
  郭嘉其实很少在水乡镇的,一年多大半时间都在金城郡。
  但只要一回来就会下地翻瓜秧儿,锄杂草,给花授粉,伺候这些瓜秧子,看这些瓜苗子拙壮成长,渐渐胀圆的各类西瓜,甜瓜,香瓜满地滚。
  他清瘦瘦的身影于湛蓝的天宇下格外修长,弯腰再抬头,一枚又一枚的翻着瓦片儿。
  夏晚远远看了半晌,傻笑了半晌,于那田梗畔儿上脆生生喊了一声:“郭嘉,吃早饭啦!”
  郭嘉回头,见夏晚还是昨日那件白面红底的小袄儿,提着只粗瓷瓦罐儿,挎着只小篮子,于田梗间往来走着,鹅蛋似的小脸儿笑的那叫一个欢实。
  他也不说话,转身到池塘边洗了手,拍打干净身子,就坐到了瓜房前的凉榻上。
  这五百亩瓜田中央,隔着一段儿,就会有那么一座瓜房,房前搭着稻草檐儿,设着老油木打成,铺着竹席的凉榻。在田里劳作上半日,坐在平展舒适的凉榻上歇息,喝汤吃干粮,望着四野那一排排整齐无比的瓜苗儿,端地是心情畅快无比。
  见夏晚笑盈盈递了汤来,郭嘉伸手端了过来。伸筷子一搅,里面卧只整整三只荷包蛋,她两眸含笑,立刻又捧了饼子过来,甜甜声儿道:“吃吧,我替你干活儿去。”
  郭嘉还等着这小丫头给自己坦白从宽了,其实照他的性子,只要她哭上两声,说句自己也是逼不得已,求他照料照料自己,郭嘉心一软也会帮忙的。
  可她显然没有那个意思,站在凉榻前跺了跺脚,挽起袖管子再挽起裤管子,露出白生生细藕似的胳膊腿儿来,这就准备要下瓜田帮他去翻瓦片儿了。
  郭嘉轻轻搁下碗,叫了声夏晚姑娘,便听远处一人叫道:“少爷,少爷,不好啦,红山坳来人啦。”
  夏晚见是郭万担家一个长工,叫郭七的,高声问道:“七哥,来的是谁?”
  郭七见是新妇,摸了把脑袋道:“哎哟,我的少奶奶,除了夏家老泰山还能有谁,他还不止一个人,是带着一帮子兵来的。”
  夏晚脑子一懵,心说果真,好日子才过了半天,夏黄书那王八蛋就阴魂不散的追来了。既是兵,那就真是呼延神助,看来边关战事吃紧,他是真的想起我来了。
  她也是早就想好的,在瓜田里追了几步,一把拉起郭嘉的手便往那瓜房里跑。
  瓜房窄小,里面自然是通铺,夏晚死拽硬拽着把个郭嘉拉进去,再一把关上门,两手攀上他格外高瘦的肩膀,心跳的打鼓似的,忽的跃起来便是一吻。
  外面的郭七还在瓜田里愣着,嘴巴张到能塞下一个鸡蛋,就那么一直的站着。
  忽见另有个长工田五走过来,闷头闷脑直冲冲儿的,似乎是想去推那间瓜棚的门,哎哟一声道:“哥,我肚子疼,要不,你带我去出个恭吧。”
  田五手里一只灰草铲子正在锄杂草,不甚锋利了,正准备进瓜房拿块磨刀石,出来就着池塘边的水磨刀,瞪了郭七一眼道:“脑壳有病,吃我能代你,喝我能代你,出恭也能代?”
  一把将门推开,田五恰就看到郭嘉靠门站着,瘦俏俏的,昨天郭万担才大张旗鼓从红山坳娶来冲喜的夏晚姑娘纵身一跃,两只细软软的手臂水蛇一般环着,正在亲自家少爷的嘴。
  他脸红了一红,咳了两声,又将门拉上,转身闷头就走:“老七,走,我带你出恭去。”
  郭嘉两手微张,僵直直站在原地,望着面前的小夏晚。
  圆润润的鸭蛋脸儿,两只明睐眨巴着,带着点怯和羞,更多的是忐忑,她凑上了亲了一口,见他无动于衷,于是踮起脚,极费力的,软嫩嫩热乎乎的唇又往他唇上贴着。
  这是郭嘉第一次叫姑娘吻,也是他头一回吻姑娘,属于豆蔻佳年的,小姑娘软嫩嫩的唇,微香的触感,叫他忽而想起昨天醒来时的样子来。
  被脱干净的衣服,解开裤绳的亵裤。
  郭嘉愣了半晌,忽而一把捏上夏晚的手腕,将她拉成个踮脚而立的姿势:“昨天我醒来的时候,裤子是湿的。”
  ……
  “田兴旺不是说,小夏晚在拉着个死人洞房。”郭嘉极为难堪的,挤出这段话来,咬牙道:“夏晚姑娘,你当时是在强行于我成事。”说着,他额头又低了几分,眉头几乎要抵在夏晚额头上。
  夏晚毕竟小,没听懂他的意思,解释道:“不过是我替你擦身的时候,裤子上沾了些水而已。”
  郭嘉洗过那又粘又腻的东西,又怎会信夏晚的解释,他本就握着夏晚的右手,再一把将她的左手也拉起来,一转身将她压在门上,嗓间是格外压抑着的粗喘:“你用的这只手,还是这只手?”
  夏晚想了半天,缓缓摇了摇右手。
  她意思是自己是用右手替他揩的身,但在郭嘉的理解,夏晚是用那只右手,那个的他。
  闭了闭眼,他脸色忽而潮红,瞬间又变的惨白,终于又挤出三个字来:“辛苦你了。”
  他拉开门,转身便要走。
  夏晚捂着肚子哎哟一声便拽住了郭嘉的手,慌不择言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也无甚羞的。我爹那个人,有名的出尔反尔,嘴里从没一句真话的,既他来了,只怕咱们的婚事要起变。
  郭嘉,这瓜房里是个好地方,要不咱就……把房圆了吧。”
  假三急的郭七和田五俩就在凉榻边上探头探脑,见门被拉开,自家大少爷面色惨白立在门上。
  俩人连蹦带蹿的,一起往凉榻下躲着,腿还在外头,脑袋撞到了一处,疼的咬牙直叫。
  郭嘉忽而一把关上门,回头贴着夏晚的耳朵,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你不止用过手,你还用过别的,你早知呼延神助会想起你来,要拉你去蚩尤祠献祭,于是强行拉着我洞房,好消了自己手上这枚朱砂痣,是不是?”
  怪不得他醒来的时候,不止自己衣衫散乱,她的衣带也是开的。他起的慌乱,也不知道她当时是否穿着裤子,要是当时她也和他一样干净,那等于什么?
  忽而环抱着自己的身子,脸色如同灰死。
  夏晚叫他这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看他面色惨白,身子像片树叶似的抖着,不停的劝道:“咱们既是夫妻,便洞房也没什么,你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咱慢慢说,好不好?”
  郭嘉不止生气,简直绝望。
  当初在晕厥的时候不肯叫母亲替自己擦拭身体,就是因为,身为一个男人,昏过去人事不知的任人摆布已经够羞耻的了,他讨厌别人碰他的身子,讨厌自己像尊尸体一样麻木,不能受自己控制,叫人翻来翻去。
  谁知这小丫头胆子大到居然真的就,拉着他差点就同房了。
  郭嘉都已经打算好好跟着丫头商量商量,该怎么解她目前的急了,谁知她差点就强了他。
  外面的郭七和田五两个忽而就爆出一阵笑,皆是昂着脖了笑的喘不过气来。在湛蓝天宇下一望无际的瓜田里,俩人边跑边笑,忽而觉得脑袋一疼,一人头上一枚瓦,全扑倒在地上,几乎被少爷飞过来的瓦片儿给砸晕过去。
  郭嘉道:“小夏晚你且看着,你且看我替你逼退呼延神助,若是不能……”
  夏晚眸子猛然一亮,两眼的笑看着他。这叫郭嘉越发的绝望,愤怒,羞耻。
  他一件砖青褂子气的簌簌直抖,忽而道:“若是不能,等我再厥过去,任你强/暴。”
第10章
  郭万担家两进大门的内外,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姓田的,也有姓郭的,还有兜售瓜子儿烟叶子,青葱水萝卜的,端地是热闹无比。
  人群之中,对门田满福的遗腹子,水红儿的儿子田狗剩忽而大声喊道:“快看快看,郭六畜来喽。”
  众人回头一看,果真是地主家的大儿子郭六畜,后面还跟着他昨日才娶回来冲喜的新妇。
  夏晚虽说年龄小,但身材细盈盈的高,穿着件包臀小布衫儿,身姿格外轻跃灵巧,至于那张脸蛋儿,套句乡下人的俗话说,就是白瞎了一张标致又勾人的小脸蛋儿,小姐身子丫环命,没个好命好爹娘,活该受苦的命。
  郭嘉虽说也是平常孩子们穿的青褂子,但他脚上那双上等的麂皮皮靴,便揣着银子也买不来。所以人们常说,地主家的家业不在身上显摆,而在脚下稳稳的踏着。
  地主家的病儿子,因为小夏晚的冲喜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如今水乡镇好几个痨病汉子,都在央着爹娘给自己买房媳妇回来冲喜呢。
  小儿无忌,田狗剩留着茶壶盖儿,正是牙褪了一半,七岁八岁狗都嫌的时候,尖声叫着:“小夏晚和郭六畜洞房喽,小夏晚和郭六畜洞房喽。”
  夏晚心说还没洞呢,瞧如今郭嘉的样子,想洞房怕是不容易。
  但她打小儿在街上跑,整个水乡镇也无人怕她。便她转过脸来再凶,田狗剩也不怕,反而叫了个欢:“凶丫头红脸喽,凶丫头红脸喽。”
  看客皆是些粗汉粗妇,自然是轰堂而笑。
  正在往前走的郭嘉忽而止步,一把揪住那田狗剩脖窝后面一嘬辫成条细溜溜的毛儿,低声道:“给你夏晚姐姐道歉,说声对不起,再说声我田狗剩往后再也不敢了,否则,我就揪掉你这嘬子毛。”
  那是一嘬子胎毛,打这孩子生下来就留的,水乡镇的孩子都有这种习惯,孩子在十二岁之前全都剔发,但会在颈窝处留一串胎毛,俗称慧根,据说只有留着它,读书才会有出息。
  小狗剩低声道:“我大伯说你是个痨病,我咒你明日就死。”
  郭嘉笑了笑,忽而鼻息一声嗤,手略一用劲,真的就把田狗剩那嘬子慧根给揪掉了,挽在手中扬了扬,丢在田狗剩脑门儿上,再牵过夏晚,转身进了自家院子。
  田狗剩一摸脖窝里一把血,再揪着串子稀溜溜的毛,哇的一声哭,转身便跑着回家告状去了。
  隔壁的老太太串串娘,郭嘉二叔母何氏,三叔母齐氏三个就挤在二房的门口看着,郭千斤和儿子郭银俩个站在一处,袖着手,找了个最好的位置,也在那儿看着。
  郭家大院里,正房檐廊下,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
  右边的贼眉鼠眼,躬肩缩腰,一幅猥琐形样,那是夏晚的老爹夏黄书,夏晚远远瞧见他便是刀子似的一眼剜过去。
  左边一位,乌金包牛皮的蹀躞腰带,麂皮长靴,本黑色金线绣着忍冬纹的袍子,俊面光洁,浓眉弯弯,两目淡褐,俊美的面庞上蒙着一股子天生的慈爱。
  但夏晚怕极了这个人的慈爱和笑。
  他就是呼延神助,当年亲手替夏晚裹锦缎,把她抱进石棺之中,献祭给战神蚩尤的关西提督。
  人送其外号玉面阎罗,并不是因其在关西的战功,而是因为他长的俊美,面目慈和,但为人实在阴损无比的原因。
  还不等夏晚进门,他已经两步跃下了台阶,沙声道:“晚晚,好久不见。”
  说着,他递过一双红绣鞋来,这是夏晚老娘孙氏衲的,赶着要在她出嫁时给她添嫁妆,谁知前儿没做完,就没来得及装箱子,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呼延神助手里。
  毕竟是亲娘做的鞋子,夏晚一伸手,接过了那双鞋。
  她白面红碎花儿的袄子有点小了,袖子紧窄,一伸手,便露出腕口那枚守宫砂来。
  呼延神助有一瞬间的呼息凝滞,那还是他亲手种在这小丫头胳膊上的,它还在,证明他来的够及时,这小丫头还清白着呢。
  虽说郭嘉身子有病,大约也圆不得房,但郭万担和他一样皆是鲜卑人,老鲜卑人血统混乱,妻后母,报寡嫂也不过寻常事,谁知道为了郭嘉有个后,他会不会自己上,或者让两个小的糟蹋了夏晚。
  想到这里,呼延神助又是一笑。
  看见呼延神助,夏晚便要想起被压在石棺之中,用背拱,用手推,用头往起来顶,险些顶断脖子,妄图要顶开石棺的棺盖,最后累到奄奄一息,两只手抓的血淋淋又突不出去,任凭自己渐渐窒息的绝望。
  幸好郭嘉一直牵着她的手,夏晚才不致于软脚晕过去。
  夏黄书也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笑道:“大喜呀晚儿,战神在石棺上刻字,亲自唤你前去,当初人总说你是女魃娘娘,爹还不信,谁知如今战神亲自相召,爹总算是信了,往后,爹也得叫你一声女魃娘娘。”
  夏晚的手格外冰凉,结舌半晌,眶里噙着泪:“爹,您上一回卖女儿卖了一千两银子,当时您就说自己从此之后吃喝不愁,只需要躺在炕上等着人喂着吃就行,可不过半年,您就没钱了,赌债都是女儿帮您还的。
  这一回您卖了女儿五十两银子,难道不过一夜您就花完了?又打算再卖一回?”
  夏黄书从腰间解下只褡裢来展开,一只十两的元宝,总共五只,他原封不动丢在郭万担家院子里,笑道:“五十两,原数不动奉还,我的女儿不嫁给老郭家的痨病儿子,我要带走她。”
  夏晚紧攥着郭嘉的手,眼看老爹步步逼近,便缓缓往郭嘉身后缩着,她是打死都不肯再回红山坳。
  郭嘉一只手格外有力的回握着夏晚的手,低低说了声:“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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