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浣若君
时间:2018-05-01 11:10:38

  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夏晚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不用说,肯定是郭嘉在打郭旺了。
  “娘,什么声音?”甜瓜随即问道。
  夏晚气的要命,却还得哄着孩子:“大约是屋里有蚊子,你小叔打蚊子呢。”
  郭旺这药行虽大,但里外居然连个下人都没有,也未经营,显然,他也是刚自别人手里接手过来。
  夏晚牵着甜瓜的手,正一间间房子看着,便见西厢的屋子里忽而走出个妇人来,而这妇人非是别人,正是她那大姨母,陈蓉。
  陈蓉当是才梳洗过,端着一盆满是脂粉的水,出来哗一声泼到地上,险险泼了夏晚满裙子,抬眸便是一笑:“哟,这不是年姐儿。”
  夏晚叫了声大姨母,莫名觉得有些奇怪,陈蓉和郭旺,这俩个风马牛不相干的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陈蓉撩起帘子,道:“既来了,就进来坐会儿?”
  夏晚连忙摇头:“不了。不过,姨母是何时到的长安,当初我走的时候,怎么也没听说您要走?”
  陈蓉一头黑发尽拢在右侧胸脯上,站在台阶上,低眸望着夏晚:“我听说你叫那孔心竹做母亲呢?”
  夏晚道:“她是我父王的正室妻子,我自然要唤她做母亲,姨母,这是伦理规常,无错的。”
  陈蓉虽竭力想要掩饰,却怎么也掩不住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可当初若非她善妒,将你娘从王府里赶出来,你娘又岂会去甘州,你又岂会走失?若我是你,对着她,绝对喊不出一声母亲来。”
  夏晚莫名觉得陈蓉和自己初见时很不一样了,比如,她当初头一回见陈蓉,她是穿着件本黑色的修身长袄,皮肤白皙,身姿修美,端地是雅气又大方,但不知为何,她今儿穿着件水红色的袄儿,胸口开的极低,掩不住的两坨肥肉,瞧着一身肉感十足的妖媚。
  到她这个年纪,穿黑色,虽说朴素,可也提人。穿水红这种艳色,虽说妩媚,但也轻浮无比。与年纪不相称的轻浮。
  因未见那陆莞莞,夏晚莫名便有几分好奇,遂岔开了话题,笑问道:“姨母,莞莞妹妹了,怎的不曾和你住在一处?”
  说起女儿,陈蓉便是掩不住的笑:“你竟然不知道?她入了东宫,如今是东宫世子李昱霖的身边人。据说太子正在给皇上上奏折,求皇上封世子为太孙,到那时,世子将另立东宫,称皇太孙,届时,莞莞将是皇太孙妃。届时,只怕你见了她,也要行礼的。”
  夏晚瞧着陈蓉一脸的骄傲,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前几天见李昱霖,他还特意提及,说自己身边并无嫔妾。兄妹之间,有或者没有,按理来说他不会撒谎的。
  而且陆莞莞来自甘州,生的还与她有几分相似,要人真的在李昱霖那儿,至少他也会说一句,某个甘州来的姑娘,生的与你有几分相似这样的话吧。
  夏晚笑道:“那是得恭喜莞莞妹妹。”
  陈蓉再一笑,扭腰进去了。
  夏晚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忽而恍然大悟。陈蓉在金城的时候穿的朴素端庄,是因为她只是李燕贞的管家,而李燕贞最讨厌的,就是衣着艳丽,举止浮华的妇人,所以她才会着黑衣。
  到了长安,脱离了李燕贞,陈蓉自然是自己喜欢什么就穿什么了。
  她还准备要多问一句,便见郭嘉自屋子里走了出来,将甜瓜的手一拉,回头狠狠瞪了立在门上的郭旺一眼,道:“晚晚,咱们走。”
  这厢带着夏晚和甜瓜出了药行,甜瓜上了马车,便见大伯站在车前,马鞭一直挑着车帘。大伯相貌生的好看,虽说不及小叔温柔,也不像郭兴是他的老爹,但胜在调皮亲和,时时有孩子一样的童心,所以如今在甜瓜的心里,大伯算是排在第一了。
  他也很想出去跟大伯一起骑马,怎奈娘亲不让,于是嘟着嘴,低声央求道:“娘,自打进了长安城,咱就没出过门,好歹今儿让我骑回马,好不好?”
  夏晚半月不曾见过郭嘉,以为他都不肯管孩子了,蓄了满肚子的气恼,便见他此时笑的欢喜,也懒得与他多说,叫甜瓜扭缠不过,只得点头应付:“去吧,不过切记着不要颠到了脑袋,你如今可是有病的人。”
  甜瓜以为大伯果真是想带着自己骑马,一溜烟儿就爬出车,由大伯扶着坐到了马鞍子上。
  郭嘉拍了拍马背,给梁清个眼色,道:“你先把孩子带回王府去,交给王妃,记得叮嘱一句,让他多休息。”
  说着,他亲自抽了一马鞭,马驮着孩子,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郭嘉站在车外深深吐了口气,又跺了跺脚上的浮尘。将儿子哄走,人走狗占窝儿,就准备爬上马车去找夏晚了。
  夏晚脚上一双粉羊皮小靴子,眼睁睁看着自己有病的儿子叫郭嘉给哄走了,转身却是他自个儿要爬上来,蹬住车厢:“郭六畜,你好端端儿这是作甚,快把孩子送来,我们要回家。”
  郭嘉长臂猿一样一个猫腰从夏晚的脚下窜过,往车里一个横躺,见夏晚一脸的愠怒,坐在角落里冷冷望着自己,揉着腰道:“方才来的时候跑的太急,不小心扭了腰,疼,真疼,且让我躺一躺。”
  夏晚本来因为这厮半个月时间无音无讯,害自己在晋王府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半个月,好容易郭旺找到李昱霖帮孩子治病,虽说未能达成,好歹辛苦了一场,他却关起门来便开始打弟弟,气的什么一样,此时一听他竟扭到了腰,那强撑起来的气立刻就偃息了,两只小手像往日团甜瓜的脑袋一般,暖乎乎的就团了上来:“哪疼,可严重否?”
  郭嘉原本懒歪歪的躺着,见夏晚凑了过来,两只小手不住的乱摸,忽而一个鲤鱼打挺将她一并压翻,紧紧肘在自己膀弯中,深嗅了口气道:“让我搂一搂,搂一搂就不疼了。”
  不在帝侧整整三个月,朝臣的馋言进了一箩筐,郭嘉半月前甫一进宫的时候,皇帝是已经弃了他这条猎狗,打算赐他一杯鸠毒的。除了郭嘉自己,没人知道半个月的时间,他是如何一步步哄回皇帝的心,在东宫和朝臣们的眼红和气到疯魔之下,如何又掰回自己的宠臣之位的。
  他将夏晚揉入怀中,深深嗅了一气,历时七年,她从布衣换成了锦缎,水乡镇时那略带粗糙的肌肤,也成了玉脂白肤,身上依旧是那股淡甜的蜜瓜香气,挣扎了片刻,缓缓躺到了他的手腕上。
第93章
  马车刚要走动,帘子忽而被人撩起,郭旺一脸的血,吓的夏晚作贼一样,立刻就翻身坐了起来。
  “方才诊病的时候,甜瓜的项圈儿往在药行里了。”郭旺缓缓伸出手来,将只沾着血的项圈轻轻放到了车上。
  默了片刻,郭嘉当着郭旺的面,依旧把夏晚拽着躺到,躺到了自己的肘弯之中,往外喊道:“启车。”
  马车悠悠走起,夏晚也不知它是要走向何处。她躺在郭嘉的肘弯之中,闭着眼睛,过了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何不把旺儿打死算了?”
  郭嘉唔了一声,将夏晚往自己怀中拉了拉,她也不挣扎,冷漠而疏离的顺从,显然是因为想跟他好好说几句话,才勉强顺从于他的。
  他在宫里便是皇帝面前一条略显聪明,但绝不过分的小狼狗,在群臣眼中,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大佞贼,唯独在夏晚面前,是个泼皮无赖。无它,只因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见过他慌张无措,爬在她身上像个傻子一样的人。
  正是因此,他在她面前其实就跟甜瓜一样,坦诚到毫无保留。
  “他费尽心机钻营至东宫,绝不仅仅是为了甜瓜,这你该明白的。”郭嘉抑着心底腾起的火苗,说道。
  自打在六道巷,郭嘉揭开她的头巾之后,他就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心,夏晚当然也明白郭嘉是爱她的。
  当然,她曾经也爱他,如今依旧为他牵肠挂肚,但她觉得自己不爱他了,她有了甜瓜,有了家人,有孔心竹那样一位心无城府,没心没肺的母亲,还有李燕贞那样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父亲,虽心里依旧会想着郭嘉,但绝非小时候那种每每想起他,心里就发疼发酸的爱,而是,因为他是甜瓜的父亲,怕孩子要再度失了父亲的担忧。
  侧首过来,她两目柔柔盯上闭着眼睛的郭嘉,在他干净利落的眉心吹了口气。郭嘉也是疲极,唇角弯弯的翘着,却不曾睁开眼睛。
  “在从甘州出发的时候,我曾委托我阿耶,让他给兴儿找房妻室。”夏晚道。
  郭嘉随即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夏晚。
  “前儿我阿耶来信,说兴儿已经成亲了,娶的是他一个下属家的独女,虽说相貌不算绝顶,但俩人一见发故,兴儿次日就入赘,成了那位将军家的上门女婿。”
  夏晚语声柔柔的说着,趁着郭嘉不注意,退出他的臂膀,依旧躲到了车角落里。
  其实这事儿是该郭嘉做的,但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身为大哥,他就从不曾想过,该为郭兴讨房妻室。
  “还有旺儿。”夏晚说着,渐渐儿脸色就变了:“虽说他在米缸山设伏,可那是因为你拖延着不肯带我们入长安的缘故。就算他投靠到东宫门下,也是为了给孩子治病,儿子是你的种儿,两个兄弟尽心尽力帮你养大,你就这样待弟弟?”
  说着,她坐了起来:“徜若你依旧像如今一般蛮横,强硬,还欺负兴儿和旺儿两个的话,天下之宽,没有一处咱们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郭嘉也坐了起来,容颜晦涩的看着夏晚,语声也寒了起来:“旺儿是因为爱你,才处处想要胜我一头,难道你不懂?”
  “所以为了不叫你最后把他给杀了,我也绝不可能再跟你有往来。”夏晚是真的生气了。郭嘉打弟弟,她这个外人不能插手,但旺儿是为了甜瓜才那般苦心经营,她要再在郭嘉帮孩子治好病之后,就嫁给郭嘉,那郭旺算得什么?
  恰在这时,车停了,郭嘉率先撩开帘子,随即伸出手来,见夏晚坐在车上,仍旧是个愠怒的样子,索性一把扯过来,将她像抱甜瓜一样搂腰一抱就直戳戳抱下了车。
  唯剩枯枝的古槐在冷风中竖着,一道内里空旷悠古的朱漆大门,这是普宁寺,郭嘉在宫外的居处。
  这地方跟晋王府不过一墙之隔,夏晚连头巾都未戴着,怕万一要叫甜瓜看到自己和郭嘉拉拉扯扯,毕竟大伯弟妹的,挣扎着斥道:“郭六畜,你要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郭嘉不理夏晚的挣扎,直接将她抱进了寺里,从侧门进到寮院,到了自已那间寮房前才松了她。
  夏晚挣扎开了,转身便准备要走。
  郭嘉忽而唤道:“河生,将寮院的门关了,告诉法师一声,就说今儿闭寺,本侍郎要亲自至大雄宝殿颂经,为父母亲人祈福。”
  夏晚还没走出门了,就这样又叫郭嘉给拦了下来。
  自从郭嘉鸠占鹊巢,霸占了普宁寺之后,河生在这寺里说话比方丈还管用。他一溜烟儿跑出门,喝道:“法师们,把前后左右所有的门都给关了,我家少爷今夜要颂经。”
  瞬时一道道大门叫那和尚们全给闭上,显然,郭嘉原来是习惯于在此颂经的。
  毕竟郭万担和吴氏两个死的凄惨,夏晚无法,只得跟着郭嘉进了大雄宝殿。
  俩人一起跪到了佛象前,便有僧人抬了支经架来。
  这寺里的和尚们似乎习惯了郭嘉在此颂经,支经架的沙弥上前,双手捧着木鱼奉于他,见他居然还带着个妇人来此,小沙弥忽而想起来,郭嘉想要颂经时,那牌位上向来都书着他父亲,母亲,以及发妻的名号,也是怕他好容易带个妇人来,要穿帮了还有发妻的事儿,遂尽量不动声色的,便准备把书着夏晚二字的牌位给悄悄儿偷走。
  夏晚眼尖,早已经看到了,欠腰抽了过来,便见上面写着:吾妻夏晚,贤良持家,生于山坳而死于黄河,吾此生绝不立碑,颂经万卷,只求在奈何桥上与她相见。
  郭嘉大张旗鼓的封寺颂经,就是想给夏晚看这个,见她两颊羞红,略有得意,若是真生着尾巴的小狗,此时那尾巴早已翘上天了。
  夏晚念罢,心中五味陈杂,正准备将那牌位合上,忽而糊成牌位状的纸灵位下露出一张书页角儿来,遂轻轻一抽,将它抽了出来。
  亟待抽了出来,看到上面的字,却仿如坠入冰窟一般,一盆冰迎头而下,浇了个通心通肺的彻底。
  牌位中一张纸,上面写着:祈求佛祖,若吾妻还活着,请赐她烂疮满身,叫别的男子不能近她的身,叫她于吾能永守贞洁。
  世上有一种人,也不知是为何,生了满身的烂疮,这种人连狗都嫌憎,若是男人,一生讨不到妻室。若是女子,便再贫寒缺妻的男人,也绝不会娶她。
  世上最毒的诅咒,大约就是咒人生一身的烂疮了。
  郭嘉此时正在佛前焚香,一手接过檀香,从眼到鼻到心,一点点的往下拜着。一道弯弯缭绕的青烟,从他下颌而起,绕过悬鼻,于他温温的眉间绕了一圈,扶摇直上。
  夏晚缓缓抚上自己的脸,再细瞧一遍,那字体跟牌位上的字体无二。那她五年遍身的血痂与疮疤,难道不是□□所致,而是拜郭嘉所赐?
  他之所以如此,只是怕她万一活着,会要再嫁,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拴住她,保证她的清白?
  若不是他,何人能仿他的字,于佛祖面前书上这样一份东西。
  虽说她的血疮起之于郭嘉的体毒,可是这东西也太巧合了。趁着郭嘉起身,夏晚凑到灯下,仔细比对两张纸与纸上的墨迹,同样叫烟火熏燎过,纸牌位至少好几年了,远不及那张纸的颜色更黄更黯,显然是先有的那张纸,后来才有的牌位。
  那么,这东西究竟是谁写的?
  晋江药行中。
  陈蓉正在梳头,便见失魂落魄的郭旺走了进来。
  这药行自郭旺接手之后,还是个散摊子,尚未营业。他一脸的血,疾步进了进来,见东西便摔,也不知抽了什么疯,见陈蓉起来洗了把脸,又躺到了床上,居然一把扯开她的被子,就将她从被窝里给扯了出来。
  “滚!”他道:“立刻给老子滚。”
  陈蓉大约是唯一见过郭旺发怒的人,他发起怒来就像头狮子一样,浓眉倒竖,铁青着脸,声吼如雷。不过,一路行来,俩人也曾有过鱼水之欢,既有了那层关系,陈蓉也就不怕他。
  她也扬起头来,回斥道:“仨儿,你可是叫郭六畜给打懵了?软骨头的东西,真有本事,打你哥去,在个女人跟前吼,算什么男人?”
  郭旺铁青的脸上血还在往下崩,指着陈蓉的鼻子道:“婊/子,你不是说你跟太子是床榻之交,你是太子放在晋王行府做内应的,太子对你言听计从吗?
  你不是说只要咱们搭上太子这条线,此生便不愁飞黄腾达,不求长安人见了咱们不跪着相迎。为何那杨喜那么一介小小的太医,都他妈要折辱于老子?你可知道老子为了搭上他的线,花了多少银子?”
  到底郭旺是小男人,陈蓉都能做他的娘了,看他在气头上,她只得服个软:“你怎么就不懂呢,太子眼看就要登基,李昱霖早晚是要做皇上的,到那时,我是皇上的丈母娘,而你,则将是皇帝的老丈人,到哪时,长安还有谁会看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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