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问米——touchinghk
时间:2018-05-01 11:11:56

  宋书明第二天就见到了委托人敬阿姨。宝刚的案子之前,宋书明便想开口,请林愫替他寻找书晴。可是宝刚出事来的突然,林愫又帮了他的大忙,宋书明心里深觉欠她良多,又知道她收入拮据很辛苦,便想多凑些钱来包个大红包给她,一并感谢。
  敬阿姨刚巧此时找到了他,提出丰厚报酬让宋书明无法拒绝,只能将寻找书晴的事情再后拖,等拿到报酬全给林愫之后,才好对她开口,请她帮忙。
  很出乎他意料,敬阿姨完全不似一般悲痛欲绝的家属。她穿一件长款灰色外套,里面一条羊毛黑裙,头发一丝不苟梳得整齐,人虽瘦削却极精神。
  她端端正正往椅子上一坐,一点异样也没有,宋书明乍一见她,还以为是家属委托的律师。
  可她一开口,波澜不惊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失独老人的歇斯底里。宋书明与她告知案情,她低眉顺眼听着,也不反驳什么,等宋书明说完了,却斩钉截铁放出一句话:“我女儿是被人害死的。我知道凶手是谁。”
  宋书明略感意外,拿眼去扫老李,之前老李可没提过家属有怀疑的嫌疑人啊。老李看到宋书明的表情,抿了唇角,微微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敬阿姨接着说:“我二十四年前就知道。”
  敬阿姨说的,是她年轻时一桩旧案。
  那时她刚结婚不久,和丈夫感情尚可。她在东郊的纺织城里做女工,丈夫在厂里做司机,收入还算体面。
  她和厂里当时的员工一样,结婚之后搬进了丈夫的单身宿舍,一间二十平米的大卧室,摆上个白色大衣柜,贴上两个红喜字,买两个洗脸盆,再在单身宿舍楼道里支一个蜂窝煤炉子炒菜,这就算是成了家。
  她家隔壁也是一对小夫妻,男的是纺织厂的会计,女的跟她一样,是流水线上的女工。两人结婚早一些,女儿已经两岁多,可夫妻两个关系十分紧张,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有时隔壁传来砸东西打骂声夹杂着幼儿惊恐的哭叫,她于心不忍就过去敲门,能劝慰就劝慰,不能劝慰的时候就把孩子抱走,带回自己家里来哄着。
  二十四年前的大年初一,隔壁的小夫妻从年三十晚上就开始吵架,隐隐约约似乎是因为婆家待孙女不及妯娌家的孙子亲热,做母亲的心中不满,不愿意回婆家过年。
  两人整整吵了一晚上,就连零点鞭炮声都没把他们的叫骂盖过去。
  敬阿姨忍耐了一整晚,到凌晨实在不愿再听下去,从床上爬起来披衣服,想去隔壁劝解一番。
  丈夫却拽住她,把她拉回来,说:“别人家的家事,你不要掺和。”又唾那隔壁的小媳妇,“生个赔钱货还有脸叫嚷!婊子养的!”
  敬阿姨隐隐心惊,莫名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感。好在没过多久,隔壁男的怒极摔门而去,叫骂声变作女人的悲鸣,又渐渐停止了。临近清晨,敬阿姨也终于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厂里组织新春联欢团拜。敬阿姨10点多的时候出家门,到了会场才发现隔壁的小媳妇没有来。
  她也没有多想,吃过了团拜菜,还拎了一兜苹果,开开心心回到家。丈夫出车还没有回来,她坐在床上靠着枕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打毛衣。
  北方冬天下午四点多,天色已经渐渐灰暗,她把床头的灯打开,灯光照着她的身影,印在墙上歪歪扭扭,像鬼影一般。
  周遭不算寂静,窗外还常有孩子们甩炮玩,火柴盒大小一盒炮仗,里面一条条的小炸炮,在盒边一擦,再远远甩出去,发出砰的一声响。
  敬阿姨听着砰砰砰的声音,心里慢慢慢慢腾起一种感觉,仿佛耳边并不止炮仗的砰砰声,似乎还有什么在砰砰作响。
  她停下手中动作,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半响才发觉似乎是隔壁墙面传来一声声咚咚的闷响,像是隔壁的小媳妇在案板上剁肉。
  她心下稍定,将灯光调亮一些,继续打着毛衣。晚上六点多,她听到走道里有男人的皮鞋声,以为是自己丈夫回来了。
  她兴冲冲拉开门一看,才发觉是隔壁的男人从婆家回来,手里还拎了不大不小一个塑料袋,见她迎出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似是知道被人听了吵架的壁角。
  敬阿姨笑笑,问:“回来啦?下午你媳妇剁肉呢,肯定给你包了饺子。”
  隔壁的男人也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她点点头,拿钥匙扭开了门。
  敬阿姨一生都忘不掉那一刻的情景。
  她原本已经准备回房间,他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彻骨的寒风从门中吹来。她打了一个冷颤转过头,就透过洞开的大门看到了一双高高吊着的脚,双脚赤luo,足下吊着一个红色漆皮水桶。
  冷风从大开的两扇窗户间烈烈吹入,将红水桶吹得左摇右晃,一下又一下撞到墙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分明就是她下午听到的“剁肉”声。
  那一瞬间敬阿姨哪里还有能力去思考,目光机械顺着那双赤脚而上,隔壁的小媳妇穿着一身红衣红裤,长发如破烂脏污的拖把垂在胸前,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一样吊在空中。
  她机械地“啊”了一声,脑子似刚刚才反应过来,正准备放声尖叫,眼角却扫到了床脚鼓鼓的一团小小人影,她硬生生将尖叫憋住,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快救人!”
  隔壁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哭号着去抱他媳妇,把她从窗帘杆上解下。敬阿姨冲向床脚,把睡着的小人抱起来。小女孩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冲敬阿姨甜甜一笑,说:“妈妈睡着了。”
第38章 【索命】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死光了
  宋书明和老李立在当场,面面相觑,半响不知说什么好。
  敬阿姨仍是一脸不同寻常的平静,继续说道:“我知道,她怨我们所有人,这才化作厉鬼挨个索命。”
  当日隔壁的小媳妇被她丈夫解下,披散的头发遮住脸。男人想掐妻子人中,伸手拨开遮面的头发。敬阿姨抱着孩子站在一边,来不及躲避,一眼就看到小媳妇圆睁的双眼,沁着血珠的眼眶,
  嫣红的舌头微微伸出口中,呈现出一个爱心的形状。
  敬阿姨再忍不住,抱着孩子干呕,逃命般的从房内跑了出来。
  这件事之后,隔壁的男人离开了纺织城,因为学历尚可,专业又是会计,很快在城西高新开发区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又借着经济腾飞的东风日益高升,最后做到了高新经济开发区的区长。
  小媳妇的娘家哥哥来厂里闹过几回,得了不小一笔赔偿。最最可怜,还是当日才两岁多的小女儿,失去了生母的照看,被隔壁的男人送回了农村老家。几年之后男人再婚,又生了一个儿子,直到弟弟上了幼儿园,男人才把八岁多的女儿从农村接回来。
  敬阿姨干呕不止,数日之后发觉自己怀孕。他们一家搬离了原来的单身宿舍,破格成为了厂里第一批分到房子的纺织女工。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而那个因为几句口角就上吊自杀的小媳妇,终究只是芸芸众人口中不可提及的“忌讳”,是官运亨通的男人一生中唯一的“污点”,是围观看客嘴里半真半假的那一句“可怜”。
  “她一身红衣红裤,还在脚下绑红漆桶,摆明了是要化作厉鬼来索命的。”敬阿姨继续说,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那天晚上,我没去劝解她和她老公。那天早上,我也没有叫她一起去团拜会。所以她恨我,要来索我女儿的命报复我。”
  宋书明听到这里,再按捺不住,皱着眉头打断敬阿姨:“阿姨,就算恶鬼要来索命,也应该索自己老公的命吧?你对她,非但没有仇怨,反倒常有恩惠。她为什么要杀你女儿来报复你呢?”
  敬阿姨呵呵一声,嘴角挤出讽刺的一抹笑意:“那是因为,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死光了。她要索的命,都索完了,这才终于轮到我。”
  宋书明吃惊:“她丈夫死了?”
  敬阿姨斜着眼睛看他一眼,目光带了轻蔑,登时勾起宋书明心头几丝怒火:“死了。她丈夫,她哥哥,我女儿,全都死了。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敬阿姨所说这些事情倒也不难查,毕竟当年两岁多的小女孩现在还活着。父母一辈的旧事,找她去核实一下应当不难。
  可是恶鬼索命这个说法,宋书明总是半信半疑。之前连续一个多月在林愫家里泡糯米水,他一路开车到林愫家里,敲开她房门,轻车熟路进屋瘫在客厅廉价的破沙发上。
  “林愫,有没有穿红衣裤自杀就会变成恶鬼来复仇的说法?”宋书明抚着额头,困倦疲惫。
  林愫刚刚洗完一个苹果,削成一块块喂蜷在地板上的子鼠。扭头看宋书明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
  抿抿唇角也塞一块苹果到他口中。
  “魂魄无形,怨灵不散,最多我也只曾听说附身伤人。” 林愫仔细回忆, “何况活人和死灵都有性格脾气。你说的这个案子,小媳妇隔了二十年才来报复敬阿姨。” 她苦笑着继续说:“如果小媳妇是这么有耐心一个人,她当初又怎么会冲动自杀呢?”
  宋书明精神一震,睁开眼睛:“你说的太对!”他心中兴奋,从沙发上坐起,扭头瞅到林愫手中刚刚喂给他的苹果,脸色一变:“啊呸呸!你拿老鼠吃过的苹果喂我!太恶心了!”
  林愫见他嫌弃子鼠,大怒,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揪起,推出门外去。
  隔天下午,宋书明就查到了幸存女儿的信息。那女孩后来改了名字,叫于晓霞,在保险公司做销售。宋书明找到她时,她正在和客户谈单。
  宋书明也不愿耽误时间,开门见山问她是否知道父母之间旧事。于晓霞点点头,满脸不耐烦。宋书明犹豫一下,试探问她:“有人说过,你妈化作恶鬼回来报复了你爸?”
  于晓霞睁大双眼,满脸惊讶:“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她深吸口气,压低了声音缓缓说:“我爸的死跟我妈一点关系都没有。13年的时候,他因为经济犯罪被抓进去了。隔年冬天判了死刑,吃了枪子儿。”又冷冷一笑,“行刑那天,他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可没出现。还是我这个赔钱货给他收的尸!要我说,吃枪子儿都便宜他了。他活该!”
第39章 【未遂】陕西人,社火社的。那人,叫老林
  于晓霞的亲爹确实在13年判处死刑。
  他一路官运亨通,借着高新区开发的东风,从纺织城的会计摇身一变,当上了高新城建规划处第一批大学生公务员,专门负责审批地块。
  他学历高,人又很会看眼色,没两年就一路升到处长,又娶了省委秘书处委员的千金。这位千金来头不小,人也高傲,低嫁进门排场丝毫不减,新婚丈夫在她面前做小伏低,晓霞这个前妻留下的闺女,彻头彻尾沦为了新生弟弟的农村小保姆,很是吃了些苦头。
  读小学的时候,晓霞刚从农村回来,一口陕西方言,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在学校里成绩也不好。亲爹和后妈不闻不问,连带着老师也不甚在意。
  等升初中的时候,她亲爹良心发现,手中权柄又大,倒想着把她转去辖区内的私立名校高新中学,哪知道后妈听说之后连吹了几天的枕边风,送她去城郊一家全托的寄宿学校,一月只回一次家。中考自然考的稀烂。
  亲爹觉得自己79年的大学生,女儿却连高中都没考上,嫌弃晓霞丢人,只把她匆匆送去一家野鸡中专,就再无关心过。晓霞渐渐长大,知晓道理,咬牙自己努力,毕业之后应聘了一家保险公司,从前台做起,又自学考了执照,生生爬到销售代理的位子,终于衣食无忧,自己能养活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亲爹因为贪污受贿被判处死刑的消息。
  后妈心狠,亲爹被关进去之后死死瞒住消息,生怕她来抢夺家产,硬是等到行刑前两天,才打电话告诉她。晓霞震惊之下心中又有一丝快慰,行刑当日去看守所见亲爹最后一面。
  她亲爹戴着手铐脚镣,步履蹒跚,苍老得仿佛七旬老朽,隔着铁栅栏抬眼一望,见到只有她在,眼中的失望掩都掩盖不住。
  晓霞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早已习惯父亲的冷淡和偏心,可在那一瞬间心还是被狠狠刺痛。她没了最后心底的一点点怜悯,冷着面孔迎上前。她亲爹哆哆嗦嗦抬起头,嘴唇颤了颤,抖声问:“你弟弟…”
  晓霞毫不留情打断他:“在国外,没回来。”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愿错过他一丝苦痛的表情,仿佛只有这样,自己的心痛才能缓解些许。
  她爹却低下头去,手攥成拳头又轻轻放开,说:“这样也好。”
  这四个字,就成了她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说的最后一句话。直到上刑场,她爹再也没有抬头看她,也再也没说过什么。
  晓霞其实很想问问,他到死之前有没有一分一秒惦记过她,有没有一丝好奇过她的工作和生活。可她终究没有能开口。
  要说恨,那到今天都还在恨的,恨亲妈狠心自杀,恨亲爹娶了后妈连后爹都不如。可再怀揣恨意,日子总还要过。她也曾听身边朋友吐槽,亲爹是造孽多了遭了报应,但是正儿八经“恶鬼寻仇”这个说法,她仍是觉得荒谬无比。
  宋书明点点头,心里也赞同,转念又想到她亲妈的哥哥也是死于非命,问道:“那你舅舅又是怎么回事?”
  晓霞叹口气:“我舅舅病死的。医生说难活过三个月,他硬挺了两年多,别人都说他命硬,又怎么会是什么恶鬼寻仇。”
  宋书明再见到敬阿姨,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于晓霞的父亲触犯法律,而于晓霞的舅舅生了病,两个人没有一个死因可疑,也远远够不上敬阿姨所说“死于非命”。
  在宋书明看来,敬阿姨因为当年没能救下晓霞的亲母,这许多年一直心怀愧疚,女儿惨死之后也不能接受事实,所以走火入魔杜撰出一个恶鬼寻仇的故事去安慰自己。她口中的一些线索和细节,真实性要大打折扣的。
  宋书明心中可怜她,面上多多少少带了些出来。敬阿姨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紧紧皱着眉头,盯着宋书明双眼,轻声说:“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奇人异事,是你想象不到的。”
  她拿过肩上背的皮包,翻了翻,从里面掏出一个亚麻色的小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
  宋书明心头大震,从椅子上蹦起来。
  敬阿姨拿出来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金刚杵。
  敬阿姨将金刚杵握在手中温柔摩挲,似是回忆故人。她抬起头,继续说:“十二年前,我也曾经恶鬼缠身,险些丧命。多亏了一位大师出手相救,送我这一只金刚杵,才保我平安活命至今。”她眼泪扑簌簌落下,似是痛悔自己行事不周,哽咽着说:“早知该将金刚杵给我女儿敬喆随身带,哪知恶鬼害我不成,竟然害她!”
  宋书明搀了她手臂轻言安抚,又问:“阿姨,你那位大师,叫什么?”
  敬阿姨擦擦泪,直起身,答:“陕西人,社火社的。那人,叫老林。”
  当年敬阿姨见到邻居小媳妇上吊惨事之后大病一场,病好才发现自己已怀孕月余。因为这事,厂里分房子,她家里还破格分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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