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明查到首都医学院并盘问到张洋的时候,张洋才终于惊慌失措,怕事迹败露,又自负绝技在身,干脆窃尸潜逃,僵尸力巨,背负他日夜兼程,脚程如此之快。
如果不是这次遇到了旗鼓相当的林愫,想必这时已经逃到山陕山区了。
宋书明送林愫回家,两人辗转这么久的时间才终于得知真相,却一丝轻松快意也无。
林愫见宋书明难得不开口调侃她,知他心中难受,想了想,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宋书明拉袖子给林愫看,纱布妥妥包了一圈:“缝了十几针,现在没什么了。”
林愫又问:“让你泡糯米水辟邪,你泡了吗?”
宋书明转头看她,郑重其事:“哎,我正想问你。这个糯米水是怎么个泡法?生糯米还是熟糯米啊?先放糯米先放水啊?是只泡胳膊还是全身都泡?”
林愫扶额叹气:“得了,你来我家里吧。我帮你。”
第20章 【坦白】生死有命。可我相信人定胜天。
林愫家中简陋,旧式的筒子楼,厨房和门厅连在一起,没有客厅。卧室朝南,冬日阳光洒了满满半间屋子,看起来暖意融融。宋书明静静打量她的小屋,思绪却忍不住去描摹她在此间生活的点点滴滴。
房间小,卫生间也不过小小一间,却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推门就是镜柜,下面的隔板上还放着两盆嫩生生的多肉盆栽,女孩子用的发卡皮筋零零散散,凌乱中有很有生活气息。
宋书明伤口已经麻木,不很痛。他也不着急,靠在浴室墙面上看林愫乒乒乓乓搬来一个粉红色的大折叠浴桶,上面画着拙劣的盗版hellokitty。宋书明微微皱眉瞥了一眼,林愫很敏感的捕捉到了,许是误会他心生嫌弃,有些不快的开口:“我昨天才刚从淘宝上买的,新的,没用过。”
宋书明微笑,也不开口解释。
林愫这次被宋书明相救,也不是不感动的。
她独自一人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挣扎求生许多年,冷着一双眼看世情冷暖,常常都有自己压根不
属于这人间的错觉。自老林去后这许多年,她极少与人主动亲近,既怕自己体质特殊平白添了灾祸,又担心世事无常不愿承受得到再失去的苦楚。
与宋书明断断续续的相处,他已算她难得的几个熟人。
本来僵尸扑来之时她已做好被咬受伤的准备,哪知千钧一发之间宋书明竟然舍身护她。一个人太久,总会忘记被人呵护的感觉。
她在那一瞬间,也仿若有了自己如平常一般女子一样被人捧在掌心的错觉。
此时她看宋书明,平日的尊重敬佩又添了一份深重的感激。
想到宋书明心中挂念最多是他妹妹书晴的下落,打定主意穷毕生所学,也要帮他找到妹妹下落。
宋书明看林愫低垂着头,咬着下唇发呆的样子,出声问她:“要泡多久啊?”
林愫回过神来,看看表,说:“今天泡半个小时,但明天你还得来。要连续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彻底清除尸毒。”
宋书明瞅着林愫手中一小袋糯米,犹豫了一下,说:“林愫,我要给你道歉。坦白说,在亲眼见到张洋的僵尸前,我并不十分相信你口中所说,所以平日与你相处,言语中时常刺你试探你,现在,我要郑重给你道歉。”
林愫看着他,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寻亲这回事,一开始总是雄心壮志,何况他当时还是刑警。妹妹初失踪,他信誓旦旦对父母立誓,一定找到书晴。
哪知道时间越拖越久,书晴却一直没有下落。寻人启事贴了全城,悬赏报酬也提到了五十万,是他工作几年全部积蓄。可一个又一个的言之凿凿的电话说见到了书晴,最终却全部都是骗子。直到双亲皆丧,也没能依诺寻回妹妹。
他的心防在这四年之中越筑越高,何况宋书明近三十年都是唯物主义者,要他对林愫所说全部接受,实在也是强人所难。
林愫拍拍他手,了然道:“我理解你。这些事情,不眼见为实不可能相信。”
宋书明默默点头,又说:“但我现在,相信你了。”
“之前因为提防你,总试试你的本事,没请你帮我问米。现在,你可愿意帮我找妹妹书晴?”
林愫郑重点头,说:“你救我命,我肯定尽我全力帮你。但你现在受了伤,尸毒不清我没有办法作法。当务之急,还是好好养伤。”
宋书明略有些失望,掬起一捧糯米,轻轻在水里搅了搅,想到张洋到底心中不快,忍不住开口问林愫:“你和张洋说,时候到了,慷慨赴死,是什么意思?”
林愫有些诧异,想了想,回他:“张洋虽然阴狠恶毒罪无可恕,但我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他的痛苦。做我们这一行的,出身命格都不好,本来干的就是下九流的行当。”
她顿了顿,想到自己,有些自嘲有些颓废:“再加上免不了泄露天机断人财路,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像我爷爷,他就是被火活活烧死的。”
宋书明第一次听到她谈及家人往事,极想听她继续讲下去,可等了一阵又不见她开口,忍不住答她:“只是一场意外。”
林愫淡定:“生死有命。”
宋书明坚决:“可我相信人定胜天。”
“林愫你记住,我救了你,以后若有什么生死有命的时候,记得你的这条命上,还有我流的血。我妹妹的下落,还要靠你来帮我,你再说什么慷慨赴死,那就是对不住我。”
林愫听他说完,靠在浴室门上,半响没有说话。隔了几分钟,才又开口:“等你伤好,我就帮你问米,一定帮你找到书晴。”
第21章 【佑乔】肚子,什么肚子?
宋书明泡在水中,背靠桶壁。尸毒虽不致命,但这些天来他受伤左臂总使不上力。本想好好休息一阵,可偏偏老李家中出了些事情,想请他来帮帮忙。
老李今年四十有二,人到中年正是生活压力最大的时候,上有年迈高堂,下有青春期的叛逆儿子。老李儿子李佑乔今年刚17岁,在城北一家寄宿制高中读高二。
前些年宋书明一直听老李夸耀儿子省心又懂事,中考考的不错,还考上了重点高中。哪料到去年高二开学后没多久,成绩突然一落千丈,老李上个月接到学校老师电话,劝他把孩子接回家去,话里话外意思都是孩子可能学习压力太大,精神上需要放松一下。
老李刚开始还不觉得严重,男孩子嘛,遇到些挫折磨砺一下是好事。
哪想到等到周末老婆把儿子从学校里接回来,老李一见面,才知道老师吞吞吐吐的那句“精神上需要放松”是个什么意思。这一下子,全家的天都塌了半天。连着一个月都在托关系找相熟的医生。
林愫很可惜:“现在是什么病查清楚了吗?”
宋书明摇头:“前两天去八院找了一个专家,做了测试。医生说是思觉失调。”
林愫好奇:“思觉失调?”
宋书明说:“是的,其实就是精神分裂的早期。”想了想,又问林愫:“我这周末打算去看看佑乔,你要不要一起来?”
林愫点头答应。
老李工作多年,碍于学历不高,晋升一直没什么希望,收入也不算太高,但是早些年老首都人大多攒了一两套房子,老李除了自住这一套外,还给儿子留了一套,生活上没什么压力,只等着儿子考个好大学。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一家子过得愁云惨淡,老李给宋书明开门,顶着黑眼圈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发丝凌乱像是骤然多了许多白发,仿佛一月间就老了几岁。
林愫站在宋书明身后,微微对老李点头示意。老李对她笑笑,把二人请到了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厨房准备水果。
林愫没有探望病人的经验,坐在沙发上很是拘谨的样子。宋书明轻拍她手背安抚,说:“佑乔性格很好,成绩也好,是个好孩子。”
林愫点点头,端起水杯啜饮一口。她耳力极佳,几分钟前就听到厨房中老李压低声音在和谁说话,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宋书明也听到了,皱着眉头细细听了一阵,转头对林愫说:“是李嫂。”
林愫刚想开口回她,李嫂突然从厨房中冲出来,老李在后面拉了一把没拉住。她径直跨到林愫,一把攥住她,说:“大妹子,我可听说过你。这次可求求你,帮帮我们佑乔。”
老李拽着李嫂,劝她:“都说了这是生病了,你为难小林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医生。”
李嫂一把把老李的手打开,狠狠剜他一眼:“我不信!家里几代人都没得过这个病,怎么偏偏轮到我佑乔?我儿子这就是中邪了!”又转头哀求林愫。
宋书明见林愫一脸尴尬,进退不是,上前想替她圆场。
她微微冲他摆手,眼见着老李和李嫂越吵越凶,干脆上前握住李嫂手:“嫂子别急,我去看看佑乔。”又转身对老李说:“李警官,您也别介意。我去看看,虽说治不了病,但总能排除些别的问题,好让嫂子安心给佑乔治病啊。”
老李听她这么说,点点头。宋书明和林愫走到佑乔门口,敲门等待一阵,见没人应,就推开了门。
佑乔房中窗明几净,书桌放在窗台前,桌上还摆了一盆绿萝,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单人床边是一排书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上百本各式各样的书,充满了生活气息。
佑乔就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看书。
宋书明见此情形,还以为是李嫂在大惊小怪,佑乔看着如此乖顺,实在是很难想象他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宋书明上前两步,拍拍佑乔肩膀:“佑乔,我是书明,今天放假,来看看你。”
佑乔微笑回头,和宋书明打招呼:“书明哥好。”又看见宋书明身后的林愫,也是微微一笑,说:“你好!你是我书明哥的女朋友吗?”
宋书明咳嗽一声,也不开口解释,只拿眼睛瞥她。林愫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不是,是同事。”
佑乔点点头,又转回身继续看书。
宋书明叫住他:“佑乔,出来咱们同龄人聊聊呗?林愫比你只大三岁。”
佑乔回过头,仍是微微笑着答:“不用了,我要看书。”
宋书明心中微觉异样,只觉佑乔脸上挂着的微笑有些诡异的生硬,他抬眼望林愫,却见她一脸严肃郑重,心下顿时一凛。
林愫也走了过来,站在佑乔身后,不错眼的盯着他脸上表情,柔声问他:“为什么看书啊?”
这次就连宋书明也瞧出有些不妥,佑乔脸上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笑容:“要考试了呀。”
林愫神色越发凝重,弯下身子,左手捏诀,右手三指并拢,轻轻压在佑乔眉心,柔声再问:“为什么看书?”
佑乔面上露出迷迷蒙蒙的神色,好似眼前蒙上一层粉纱一般朦胧,仿若梦呓一般咕哝:“肚子。”
宋书明心下焦急,忍不住追问:“肚子,什么肚子?”
却见佑乔似梦中被吵醒一般,微笑消失不见,满面冰霜背过身去,伏在桌上看书,再不肯回他一句。
第22章 【解盅】你你你,你让我去偷骨灰?
两人出门,李嫂迎面而上,面带焦急问:“怎么样?”
宋书明心里没底,皱着眉头看林愫,老李与他多年搭档,见他这样立刻知道事有隐情,眼中星火一簇,似是绝望中看到曙光,一把握住林愫的手,唇角发颤,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愫轻轻摇摇头:“我说不好,但是看样子,确实很像中了情蛊。”
李嫂不知情蛊为何,但老李和宋书明对情蛊印象极深。两人仍记得福建小伙阿卡,失踪几年的姐姐,就是死于“情蛊”。
老李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宋书明在他身后托了一把,沉声对林愫说:“怎么解?”
林愫能知道情蛊,还是因为十年前曾不远不近见过。
那时她要上初中,老林带她进城上街,买些新衣服新书包。途径钟楼旁边新开一家百货商厦,围了一群人。她年纪小,喜欢看热闹,拖着老林的手凑上前看,才知是一出原配打小三的大戏。
原配年过四旬,发枯人萎,半瘫半坐捶打跪在她面前的老公。她老公貌不惊人,衣着平凡,看着也不像十分有钱。
林愫那时已经很是知晓些事情,打量那小三,却见小三年轻靓丽衣着光鲜站在一边,面带微笑风姿绰约,神色迷迷蒙蒙像在梦游一般,半点不像与那对夫妇有关联的样子。
老林在她身边皱着眉头看了一阵,拽着她走了。等晚上回到家,才对林愫吐露:“遇上同辈中人了。”
林愫这才知道,小三那副周身都是粉红泡泡的梦幻表情,是中了情蛊。她对此事印象极深,方才初见佑乔,几番对话见他神色不变,迷蒙似梦一般。
她捏诀一探,发现邪祟之气很是深重,再听他念叨“肚子”,转念一想,很是怀疑莫非情蛊是被佑乔吃进了肚子里?
可情蛊不似一般术法,林愫既不知道如何去下,更不知道如何去解,只能无奈冲宋书明摇头:“勉力一试罢了。”
事不宜迟,两人这便回家。林愫先放好糯米水,赶宋书明去泡。宋书明无奈泡在桶中,连声问她打算怎么试。
林愫翻着老林留下的旧物,心中慢慢有了主意,对宋书明说:“人这一生会经过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大多都有因果。可我这次不知因,也没法探果。既然如此,倒不如跳出因果,干脆制一剂万有解药算了。”
宋书明听得云里雾里,倒总能明白解药二字,担忧道:“你有把握吗?可别情蛊没解,先中了你的毒。药。”
林愫眼含警告瞪他,开口解释:“情蛊情劫情缘,万般皆是情。情丝缠绵,少不了月老红线。月老红线,绵延千里死生不灭,唯恐奈何桥边孟婆汤,一碗下肚,断肠绝恋。三生三世的情缘都能给你灭了,一点点情蛊,应该也能搞定吧。”
孟婆汤也不难,一碗奈河水,两株断肠草,三颗相思豆,四色忘川土。
断肠草和相思豆不难得,可这奈河水忘川土,也只能取个意思罢了。
林愫拿了一碗银杏露水,又将引魂铃泡在其中,取一小袋糯米,凝神静气,慢慢撒入水中堆成一座小山,埋住了引魂铃。林愫拿一小根阴沉木筷,轻轻插入糯米小山里,碗中水流似有风吹动一般起了涟漪。
林愫心下满意,对宋书明说:“引来些朋友,在水里待几日,姑且能算奈河水。只是这忘川土,估计还得靠你了。”
话音刚落,林愫见宋书明一脸遭了雷劈的样子,觉得好笑,拍拍他肩膀安慰他:“没那么麻烦。所谓忘川土,我的理解就是骨灰。”
宋书明脸色剧变,指着林愫抖声质问:“你你你,你让我去偷骨灰?”
林愫大怒,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他脸上:“牛的!牛骨灰!”
水牛性灵,常往阴间引魂,眼可见亡灵,身可负冤魂。以牛骨作引,勉强也能算作忘川土。毕竟又不能真的让宋书明去找坟堆刨尸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