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
这位“热心”的乞丐一路跟着阿媛进了黄河府的地界,他倒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路,渴了弯腰就喝河水,饿了就把破碗往地上一摆,自然有人扔铜钱进来。
起初阿媛还防着他,担心他图自己什么。时间一久,看他居然将乞讨得来的铜钱拿去赌坊潇洒,输了个底儿掉也不气恼,倒是赢了也会全部花出去,有时候还给她买两个热包子吃,如此这般,阿媛终于放心,他大概是看不上她身上这几个钱了。
这天,两人又走到了一个县城,乞丐将乞讨的家伙事儿往阿媛怀里一放,照旧寻摸赌场去了。阿媛在城里转了一圈,择了一处背阴的地儿摆好乞讨的阵仗。
不过半个时辰,碗里便被路人扔了三五个铜板。阿媛正准备捡起来放进包里,就见一个花脸的小孩儿磨蹭着朝这边走来。
“小孩儿……”阿媛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扬起,就见小孩儿冲了过来,端起她面前的碗撒丫子就跑。
“站住!”阿媛追了上去。
小孩儿腿脚灵便,边跑边将碗里的铜板塞进怀里,然后回头对准阿媛脚下,将碗扔了过去。
碗片儿碎了一地,阿媛是真恼火了,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绕过一个拐角,她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找你半天了,赶紧跟我走!”乞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拽着阿媛的手腕就往另一条路跑去。
“那小破孩儿抢了我的铜钱还砸碎了你的碗!”阿媛忿忿的说道。
“别管那破碗了,大祸就要临头了!”乞丐拽着阿媛,东拐西拐到处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西边楚王的军队打到黄河府来了,不出两日,这里就要血流成河!”
“那、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退回青松府去,那里暂且安全。”
阿媛突然停下脚步,甩开乞丐的手:“你等等,我不回去。”
“你不要命了?战一开打,这里就是人间地狱。”乞丐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往回走吧,我要去南边儿。”阿媛抿唇。
“南边儿?南边儿已经打成一锅粥了,刘宋王、梁王、陈王,都在抢南边的地盘儿,你这是生往阎王殿送啊!”乞丐不解,冲着她吼道。
阿媛将他的袋子解下来递给他,她说:“我要找的人在南边,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
“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一根筋的人。”乞丐被气笑。
阿媛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多谢你对阿媛的照拂,若来日再见,阿媛定当报答。”
说完,她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巷子里,斜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看起来孤傲又坚毅。
乞丐握着手里的袋子,一时半会儿竟忘了自己正处于生死关头了。
阿媛在日落前出了城,她不敢走大道,只好选了小路。夜里困了她就爬上树歇息,清晨第一缕阳光跃出云层,她便寻找水源洗漱,她像是一个人行走在这天地间,周围只有动物作伴,再听不到喧闹的人声。
在山里走了两日后,干粮快要耗尽了,她也终于找到了出山口。
“呼……”长舒了一口气,她正准备往前走,就见不远处的树丛里似乎剧烈晃动了一下。
阿媛立刻警惕了起来,她不知是野兽还是人,第一反应就是选了就近的一棵树爬了上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一群穿着盔甲的人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
阿媛捂住口鼻,降低了自己的呼吸声。看来乞丐说得没错,黄河府确实危险了。
成群结队的士兵从她脚下走过,他们腰间别着刀,背上背着箭筒,步伐整齐地朝她来时的路走去。
阿媛将自己的身子缩小,努力地隐藏在树叶子当中。
一群群士兵从她脚下走过,走在最后压阵的人,突然停住了,他看到了地上的脚印。这脚印与他们不同,它是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去的。
“参将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从前面跑来了一个人。
参将弯下腰,查看这略小几码的脚印。
“这脚印还很新鲜,定是刚刚不久前留下的。”参将低头,将鞋印上的树叶子捡了起来,问道,“你方才可曾见过除我们之外的人从这里经过?”
“回大人,属下不曾看见其他人。”被问道的人摇了摇头。
阿媛的呼吸都停止了,她闭着眼,不敢往下看。
参将直起身,环视四周。
“报!”
一声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名士兵匆忙跑向这边。
“报告参将大人,李将军的人马已经到达黄河府边界,王爷请你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到黄河府!”
“末将领旨。”参将接下命令,随后提一口气,大声喝道,“全军都有,加速前进!”
“是!”
参将扔掉手里的树叶子,瞥了一眼旁边的大树,脚步匆匆地离开。
“咚……”
一道人影从树上摔了下来,阿媛已经被吓得头脑发昏坚持不住了。
第15章 归来
天下大乱,南北方战火纷飞,魏家王朝被割裂成七国,魏帝名存实亡。
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中,阿媛一路南下,跋山涉水,因为没有路引,一路上只有假扮成逃荒者涌入人群中躲避官兵的盘查。从春天走到了冬天,又从冬天回到了春天,途中吃了不少的苦受过不少的难,终于跨过了长江,正式进入江南的地界。
而这时,已经是贞顺二年,距离她离开清水村整整两年了。
“姐,你还记得你家人在哪儿吗?”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半大小子问道。这小子叫虎子,是阿媛路上认识的伙伴,当时正值寒冬腊月,阿媛不慎患了风寒,是这小子把阿媛背到了医馆的门口,撒着泼让大夫收下阿媛这个病人的。
此时两人站在船头,举目眺望,不远处的口岸便是扬州城了。
“只记得在南边,具体什么地方不记得了。”阿媛答道。
“那你就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下去?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啊!”虎子大咧咧的说道。
这两年,阿媛长高了不少,穿着一身短打站在船头,竟然也有身姿修长的味道。她微微一笑,侧头看虎子:“余生很长,有的是时间,慢慢找总能找着的。”
“难不成你后半辈子就只干这一件事?不行,这样也太费事儿了,不如你去官府报个案啊!”虎子人小鬼大,主意也多,“谁家要是走丢了孩子一定会去官府备案的,你就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比你这大海捞针强!”
“可官府的人会信吗?就算信了,他们会帮一个平头百姓翻十二年前的卷宗吗?”
虎子顿了一下,老成地点了点头:“那倒是,现在局势乱,大家都没功夫查这些……”
“你呢,你家就在前面了,激动吗?”阿媛笑着问道。
“还行吧……”虎子耸肩膀,脸上有些不自在,“就是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识我。”
虎子十岁的时候就跟着走镖的队伍跑了,这一走就是两年才回来,也不知他父母有不有生他的气,会不会原谅当初幼稚而蛮横的他。
“回去好好道歉。”这是阿媛唯一能嘱咐他的。
“嗯。”虎子低头,难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大船停靠在扬州码头,阿媛和虎子跟着其他人一起下了船。
“姐,你等等,我去跟郑总镖头说一声!”虎子把包袱递给阿媛。
“记得谢谢他!”
“知道啦!”
郑总镖头正在指挥手下的卸货,冷不丁地肩膀被人拐了一下,他一转头对上了笑得一脸灿烂的虎子。
“老郑,谢谢你啊!”虎子笑着说道。
郑总镖头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大没小。”
虎子哈哈大笑:“我姐让我好好谢你呢,你高兴吧?”
郑总镖头的眼神儿朝岸上的人群中飘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别找了,我姐不会看上你的。”虎子不客气的嘲笑他。
“怎么说话的,皮痒了是吧!”郑总镖头生得高大,肤色黝黑,因为经常走南闯北的缘故所以性情豪爽,跟三教九流的人都处得好关系,在这一片儿都吃得开。虎子当初就是跟他跑了,时隔两年,受战乱影响,这还是第一次回家。
虎子叉腰,笑道:“你心里没鬼的话还怕我说么?”
“滚犊子!”
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忙着吧,我得看着我姐去,她人生地不熟别被人拐了。”
“那你还跟我在这儿磨叽什么,赶紧去啊!”
“哎哟呵,老郑你藏的什么心思呢!”虎子年纪虽小,但因为跟这些人混了不短的时间,所以嘴皮子也挺油的。
阿媛站在岸边,就见远处的两人勾肩搭背的聊得欢快,时不时的还朝她这个方向看来,虽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阿媛还是微笑着看向对面。
“姐!”虎子跑了回来,接过阿媛手里的包袱,“在船上没吃好吧,走,带你搓一顿去!”
“你不急着回家么?”阿媛问道。
“不急。”说完,他将包袱往肩上一甩,率先挤过人群朝外围走去。
阿媛微微叹气,也有这小子害怕的事情啊。
的确,近乡情怯。对于虎子来说,虽然在外面的时候无数次想要踏进家门口,跪在父母的面前忏悔一通,但临到门前,他还是退缩了。
“饭也吃了,怎么,还没有底气?”阿媛站在他旁边问道。
虎子咽了咽唾沫:“老赵,我喊你一声姐,你得罩我吧。”
阿媛:“……”
“你罩我吧?”虎子转头,目光恳求地看向她。
阿媛笑道:“你小子,挺能屈能伸的啊。”
虎子拽紧阿媛的衣袖,手指发抖:“你先去探探风,我再转两圈。”
“这就是你道上一条龙的风采?”阿媛瞥他。
相识之初,虎子总是以道上一条龙自称,极近所能夸大自己的能力,惹得阿媛崇拜不已。但时间久了,狼皮挂不住了,尤其是经过战区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每晚都被惊醒,不敢一个人入睡。故而,阿媛现在说起这个称号,明显是揶揄他。
“我熊,我是道上一头熊总行了吧!”虎子伸手推她,“你就去打前锋,如果没有问题就给我个暗号,我立马出来。”
“别推我啊……”
“你赶紧去……”
“那你藏好啊。”
“妥!”
走到虎子家门口,阿媛整了整衣裳,见自己穿得还算干净后,这才抬手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大娘,借口水喝成吗?”
门内似乎有脚步声在靠近,过了一会儿,门闩被抽掉,一位老太太端着一碗水站在了门口。
“大娘,我可以进去歇歇脚吗?”阿媛微微一笑,尽量释放善意。
老太太端着碗递过来:“水,喝吧。”
被拒绝了。
“大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成吗?
“你这岁数,得叫我奶奶了吧。”老太太也是个人精,顾左右而言他。
迂回不行,便只有单刀直入了。
“奶奶,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叫虎子的男孩儿啊?”
老太太脸色一变:“你认识虎子?”
还未等阿媛开口,老太太便转头朝里面喊道:“七杏,你弟弟托人捎信回来了,你快来啊!”
咣——
似乎是厨房里的锅盖被打翻了,一个梳着少女发髻的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便喊:“是虎子回来了吗?在哪儿呢?”
阿媛看着她走近,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
“是啊是啊,这位姑娘认识虎子,定是虎子托人来信了!”老太太激动地说道。
七杏走上前,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她面色有些激动,抓着老太太的手:“奶奶,信在哪儿呢?”
阿媛这才看清楚,这姑娘原来是个瞎子。
“姐!”一道叫声从旁边炸开,阿媛以为是在喊自己,转头一看,却见虎子像是一只飞蛾一样,扑进了七杏的怀里。
“姐,你眼睛咋回事啊!姐,你看不到我吗?”原来是躲在一旁的虎子看到了少女奇怪的模样,立刻没忍住扑了出来。
“是虎子吗?是我弟弟吗?”七杏激动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虎子的耳朵。
“是我,我是七虎啊!”虎子握着七杏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同时,他的眼睛一刻也不错开地盯着七杏,“姐,你眼睛咋了?咋回事啊?”
“老天有眼啊!”老太太忽然大喊一声,而后脖子一梗,突然往后倒去。
“老人家!”阿媛离她最近,当即冲了上去。
原来,当初七虎之所以离家出走便是被家里人冤枉他偷拿了她姐的嫁妆钱,他性子又急又躁,平时又爱耍点儿小聪明捉弄别人,所以大家都相信是他干的。他爱说谎说惯了,家里人都不相信他解释,他父亲甚至还把他捆在凳子上抽了一顿,好让他长长记性。结果没成想这小子居然半夜爬起来跑了,开始以为他是赌气,过一阵子就会回来,没想到这一走便是两年,音讯全无。
七杏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惹得弟弟离家出走,日哭夜哭,把眼睛都哭瞎了。又因为眼睛不好了,所以说好的亲事也黄了,家里更是一片愁云惨淡。七虎当初离家出走的目的达到了,大家都后悔不迭,尤其是他父亲,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上一趟衙门,有好几次都是被捕快打出来的。
“姐,那咱爹娘呢?”虎子坐在他奶奶的床头问道。
“刘宋王一起义,爹就被征丁征去了。娘为了贴补家用,在城西大营里给士兵洗衣做饭,十日能回来一日。”七杏说道。
“爹参军去了?”虎子有些发愣。
“咱们家拿不出银子,只有出人。”七杏伸手抹泪,“加上我这个累赘,拖累娘这把年纪还要出去做活。”
“姐,别哭了,你看你眼睛……”虎子准备凶她,一触及到七杏空洞的眼神,立马就咽下了不好听的话。
“所幸老天有眼,你回来了。”七杏用衣袖擦了擦泪,破涕为笑,“咱们日子再苦也有盼头了,爹要是知道也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