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府东西三路,东路里有大小五个院子,茶房、花房、祠堂,大小书房,还有太监护卫奶妈们住的屋子都在这边。现在改成一品夫人府自然没有太监,护院倒是有八个。周玉娇住的紫槐院,就在东路离春花的院子只隔了夹道。
中轴就是春花住的这一路最宽敞总共五进,春花院子后边是假山花园一直连通东路,其中蜿蜒一池绿水在东路那边建成一个小小水榭戏台。花园后是四进院子,再往后还有后罩房。
西路比东路狭窄些,前后两座三进院子原是侧妃住的现在全部空置。周清贞放下账本和春花商量,要不要把西路租出去。
春花放下针线转转脖子,周清贞微笑着靠过去帮她捏肩膀:“这边住的都是王公贵族,多的是人捧着银子求租。”
“一个月能租三十两?”春花犹豫了下问道,她记得周清玉说过金华巷那屋子每月能租二十两,这边虽然小一点不是地段好么。
周清贞握着春花肩膀,两个大拇指在肩井穴慢慢按揉:“不止,每月五十两应该没问题。”
一座五十两,两座不就一百两!春花喜出望外转身:“租!阿贞你赶紧派人去牙行说一声。”
“嗯”周清贞点头,春花闪亮的眼睛让他差点把持不住亲下去。年轻的妻子在丈夫灼灼眼神下,脸颊慢慢变红,两人目光渐渐浓腻如蜜。
“爹爹、爹爹~~~”小丫头不懂旖旎,快快乐乐跑过来扑到周清贞腿上“爹爹举高高、举高高。”
周清贞低头看到一张红扑扑小肉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那双眼睛神似春花只不过稚嫩没有春花那样的神采奕奕。
周清贞放过妻子,对小丫头展颜一笑:“好,举高高。”周清贞两手架在怡儿咯吱窝,双臂使力小丫头嗖的一下到了半空,开心的直叫:“飞喽飞喽~”
春花一手捂着发烫的脸庞,看着父女两在屋里玩,女儿随着父亲胳膊飞高飞低洒出满屋子‘咯咯咯’的笑声。
春花眼里漾出幸福的笑容,她现在知道周清贞并不喜欢接近人包括怡儿,可他克制自己做了一个温和慈爱的父亲。这就够了,在春花眼里周清贞是最温柔善良聪明的人。
“夫人,信安侯夫人派管家娘子来送乔迁贺礼。”随着敲门声,屋外传来麦子的禀告声。
春花顿了一下,他们和信安侯府并没有来往,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挑黄道吉日就是随便搬过来。不过人家送礼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
春花在家常衣裙外加了一件瑞草云雁纹广袖褙子,走到妆台前坐下随口对外吩咐:“请进来。”
“等等,请到花厅一见。”周清贞向外扬声吩咐,然后放下怡儿走到春花身边,弯腰从妆奁里挑出一根赤金雀,簪到春花发间。
“这就可以了,不过是个下人。姐姐贵为一品,即便是信安侯夫人亲自来了,按礼也要向姐姐行半礼。”
春花惊讶的瞪大眼睛回头仰望周清贞,姐姐可爱的样子逗笑周清贞,他点点春花脸颊:“姐姐一品夫人和国公夫人比肩,侯夫人不过二品,就是贵妃娘娘也才从一品。”周清贞心里很骄傲,正一品夫人满大虞有几个,他的姐姐很厉害。
春花眨眨眼:“阿贞,你才三品。”
骄傲的某人……继续骄傲,笑意漾在眼里:“以后要姐姐多看护。”
春花收拾好,周清贞又给她披上斗篷:“姐姐不用想太多,信安侯两口子在京里向来低调,我猜不过是邻居来往。”
春花被麦子伺候出正屋,冷气一浸才恍然有所感觉,她的身份竟然这样高,原来对她而言高在天际的侯夫人竟然比她低一阶。
所谓花厅就是原来东配殿,现在的东厢客厅,来人身份不够正厅接待。周清贞没有猜错,信安侯府派出管事娘子送来乔迁礼物:罗汉松盆栽,主干约莫一寸多,树高一尺二三寸。并不多么名贵也就三四两银子,可喜的是修剪的特别漂亮,层层叠叠绿油油,在这隆冬显得春意盎然。
怡儿玩累了被张奶娘带去小睡,正屋里只有周清贞两口子。
“阿贞,把这个放你书房几案上,你读书累了歇歇眼睛。”春花摸了摸精神抖擞的叶子,笑道“养的真好,她家花匠一定很厉害。”
周清贞侧身站在春花身旁,一起观赏桌上还扎着红绸的罗汉松:“她家花匠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信安侯最喜欢养罗汉松,据说侯夫人为了满屋子罗汉松头大,索性一般送礼都送这个,连皇后娘娘宫里都有。”当然送给皇后是多年精心培养的,虽然也是罗汉松价值却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皇后娘娘,我想起一件事。”春花拍拍周清贞“把这个挪你书房,这不怕冷吧?”
“怕冷,还是先放在正屋。”周清贞左右看看,最后找了花架放在正厅墙角。
正厅也是望月布置,上首卍字文方桌,墙上一幅水墨《山居秋暝图》,桌上供着天青釉方肚梅瓶,里边养着几只艳红腊梅。两下里是三椅夹两几,堂中间铺着牡丹团花纹地衣素雅大气,如今再添一抹绿显出几分春意。
春花站在一边看周清贞左右摆弄,嘴里接着这刚才的话:“我想从宫里找个稳重嬷嬷,教我言谈举止人情往来。”
周清贞顿了下继续调整方向,他喜欢姐姐,不管姐姐什么样都喜欢。
“阿贞,你不知道,刚才来的不过是个侯府的管事娘子,那做派说话,真是……”春花说不上来,就是态度殷勤,又不让人觉得巴结。站在那行礼说话,都给人一种油然而生,却又是春花说不出的感觉。
周清贞放好转身拉着春花回东套间,东套间有两间,他们住最里边那个屋子。周清贞洗过手拉着春花一起歪在床上:“是不是觉得她态度谦和不卑不亢,举止进退有度,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阿贞,最聪明什么都知道!”
周清贞笑笑陈元堂父祖都是当官人,家里当然有沉淀下来的积累,一个能派出来行走的管事娘子必然不普通。
“姐姐想学,去求皇后娘娘放一个出来,既可靠又体面。”
“会不会太麻烦皇后娘娘?”春花倚在周清贞怀里有点犹豫。周清贞低头在春花额上亲一下,温情脉脉:“不会宫里总有些年龄大的宫人要出来。”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几日,正月十五是周清嗣十四岁生日。春花派麦子过去送生辰礼物,回来时麦子神色有些奇异。
“奴婢听杜姨奶奶说老太爷病了,她叮嘱奴婢一定要告诉老爷,说是让老爷放心药都是她熬得,必然让老太爷药到病除。”
“夫人你说杜姨奶奶巴巴的把这话传给老爷做什么?”麦子有些想不通“不过是打了几个喷嚏的风寒,有必要跟老爷讨赏?”
周清贞在旁边神色温和:“既然这样,你过去跟杜姨奶奶说声,劳她费心伺候老太爷。夫人到皇后娘娘宫里请了一位积年体面嬷嬷,学言行举止人情往来,顺道也让四妹妹跟着学。”
“是”麦子规矩的屈膝,虽然周清贞比春花温和很多,可是处久了总让人不敢轻慢一丝。
金华巷周府,钱氏看女儿在灯下低着头,一针一线缝婴孩褒衣,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年她也曾一针一线给嫡姐孩子做针线,没想到她的女儿是嫡女却依然要巴结别人。
她拿起桌上的小裤子看了看:“做的很用心,不必娘当年差。”
“才是不比娘当年差么?”周长安失望的放下手里活计,小小年纪一双眼睛熬出血丝。
第88章 向前
暗黄的烛光下, 钱氏拍拍女儿肩膀安慰:“慢慢来,会越做越好的。”
“可是我没法慢慢来!”周长安忽然声嘶力竭,将她熬了几日才做成的东西,拿剪刀一顿狂剪。
激狂的周长安吓的钱氏不敢伸手拦,只能一旁嚷嚷:“哎!好好的你剪了做什么?”
几日心血变成破布烂絮,地上手上零落一片, 细心缝出的针脚整齐里能看出一点点不和谐。周长安怒火过后全身松了力气,说不出的失落,扔掉剪刀趴到桌上哭:“娘……他们给周玉娇请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嬷嬷。”
以后周玉娇身价只能越来越高,可她堂堂周府嫡小姐,却守在这个小院子落魄低贱无人问津。周长安越想越难过,趴在桌上哭的伤心痛苦。
这事儿钱氏也听到点影子, 心里酸溜溜的陪着姑娘坐下, 伸手轻拍女儿后背:“这事急不来,听娘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拿出水磨石的功夫总能打动他们, 想当年娘……”
寂静的小院里钱氏慢慢教女, 周长安擦干泪重新裁布, 她一定要让春花知道,她比周玉娇更敬重仰慕嫂子。
皇后娘娘给春花的嬷嬷姓吴今年四十五岁,看起来端庄和蔼, 乌黑的发丝梳的服服帖帖, 圆盘脸眼里透着些安详, 和想象中的严肃板正完全不一样。她通身也没有多少金银珠宝, 只在圆髻上插了一支赤金祥蝠簪,耳朵上光秃秃,手腕上一对素面银镯子。
周清贞说这吴嬷嬷是宫里老人,年轻时在先惠妃娘娘院里做粗使小宫女——先惠妃是天丰帝的母妃,后来到皇后宫里经年做到从五品的掌事嬷嬷,专门负责二等宫女调派。
春花见吴嬷嬷身上不过是素朴绸面衣裙,原本想赏些金银布匹给她,被周清贞挡住。周清贞说以吴嬷嬷的资历,手头绝对比普通人丰厚,赐她金银不如给她尊重。
吴嬷嬷原本有品级,出来却失去那些。因为吴嬷嬷一生未婚,春花接出来时跟皇后娘娘保证过给人养老。周清贞想了想索性请吴嬷嬷做夫人府内管事,府里一应大小事务全由吴嬷嬷,不,以后要称吴妈妈,总之为着春花将来生产不便,府里所有事情交由吴妈妈管辖。
春花为显示尊重,特意把东路一间独立小院静思院,改名长松院给吴妈妈住,并给雇了个十二三的小丫头伺候。
论起春花的供奉,比宫里自然差上许多,别的不说只月银就差一大截。以吴妈妈的资历——皇后宫里的从五品掌事嬷嬷,自然能去更富裕尊贵的人家,可没人知道来春花这里是吴妈妈自己求的。
几年前春花第一次觐见皇后娘娘,吴妈妈就喜欢春花心眼明净。几年过去春花做过的事,吴妈妈多少听过几耳朵,她觉得这丫头是个能靠住的,所以春花来求,吴妈妈当仁不让抢了这个差事。
“夫人”吴妈妈微微欠身福礼,她知道春花的性子也不拐弯抹角“府里的下人实在有些不像,就算为节俭,也不能失了周全,堂堂一品夫人院里,只一个大丫头一个粗使嬷嬷,人情往来怎么够用?”
“家里每月收银有数……”春花捂着肚子笑眯眯把账册拿给吴妈妈看“阿贞和我每月月俸合起来不过三十六两。”
其中周清贞每月十六两春花二十两,虽然春花月俸高些,可她除了月俸再没有别的,周清贞还有禄米,养廉银,置衣费皂隶钱等。
“再加上铺子租金十二两,我估摸每月花销不超过百两才能攒点钱财。”春花也没想到又朝一日,每月从她手里花出去的银子要按百算,这其中七十都花在二房身上,养二房真不容易。
以后吴妈妈就等同于春花家人,春花信任皇后娘娘品德,因此对吴妈妈毫不保留:“妈妈也知道这一大家子都等着我和阿贞养,固然手里有点余银,可老太爷夫妻养老送终,四妹的嫁妆六弟的婚娶,将来总不能一分银子不给,一点家当没有把他分出去。”
春花想想就头疼,二房没有几千银子打发不了,相对养一辈子的三姑娘和五少爷倒省钱。
周家家底薄吴妈妈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即便这样该有的也不能缺,吴妈妈很坚持:“不过是采买些人,第一次花费多些,养起来每月不过多几两银子。”反正周清贞的禄米从来吃不完,菜蔬有田庄送来,就是费点月银布料。
夫人府很大,院子确实有些冷情,将来肚里的孩子也要人伺候,刚好西路的两座三进院子被南方一个富商租了,每月一百二十两银子。春花索性把这笔租金交给吴妈妈做两个府里的家用,不过她说的明白,每月可以结余但绝不能超过。
吴妈妈拿了银子开始召唤牙婆,和春花一起挑人,并且商量人情往来礼节怎样合适,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吴妈妈讲春花听。
因为春花有身孕言谈举止不好调、教,而且夫人府诸事没上手,吴妈妈每日里事情不断,所以暂时没教。只是夫人府慢慢热闹起来,日子一天天步上正轨。
正月二十周清贞开始上朝,正月二十五连哭带闹的周清恭,被王六丢到南明学堂开始离家求学。这学堂是周清贞在春花督促下,从好几家中比较出来的。先生是个老秀才,为人清正有风骨挺严厉的,周清恭被周怀婴不知所谓得教养,弄得没大没小跟着不知所谓,春花是狠了心要给他掰过来,免得将来害人害己。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好像一夜之间春回大地,柳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树树鹅黄嫩绿,桃花吐蕊梨花争艳,燕子叽叽喳喳在廊下树间轻巧往来。
迎面的细风不再夹着寒凉,而是带着三月春晖的温暖,人们换上单薄夹衣,年轻爱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换上色彩鲜艳的单衣裙,个个束出风流细腰。
风流细腰惹人频频回首,春花扶着自己的大肚子哀怨:“阿贞会不会很丑?”
彼时周清贞正扶着姐姐在花团锦绣的园子里消食,怡儿在张奶娘和香儿的照顾下,在前边小路上举着色彩艳丽的风车跑着玩。
周清贞放开环着春花的手,站到春花面前后退几步很认真的看了看:“绿云衫,随云髻,眉不描而翠,丹唇皓齿明目善睐,瓜子脸芙蓉面……”
春花听得扶着肚子弯腰‘噗嗤’笑:“阿贞,在你眼里姐姐有不好看的时候没?”
“没,姐姐是天下最美的人。”周清贞回来小心的扶住春花。
春花嘴角噙笑随着周清贞慢慢往前走,她是天下最美的人?望月姐姐听了,怕是要鄙夷死阿贞的眼睛。
迎面微风夹着桃李甜甜的芬芳,一对佳人漫步春光:“是,在你眼里姐姐最漂亮,看你画的就知道……”
周清贞揽着春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抬起另一只胳膊,帮她把随风飘拂的柳枝挡开。
“还是望月姐姐画的最像,我哪有你画的那么好看。”身边温暖的怀抱让春花身心放松,整个人显得柔和美丽。
周清贞停下脚步看着姐姐甜美笑颜,不由自主心醉神摇:“那是因为姐姐最美的一面只有我见过。”说完年轻的丈夫就想抬起妻子的下颌吻下去。
春花发现周清贞眼神痴迷,就知道不好,连忙抬手拦住周清贞的嘴,娇嗔:“在外边呢,怡儿也在小心被孩子看见。”
周清贞有些遗憾的在春花手心吻了下,重新揽住妻子慢慢散步。满园春光明媚,无忧的孩子笑的‘咯咯咯’,十分美好的画面,周清贞却有些遗憾。他并不想要孩子打扰他和姐姐,可是姐姐想要孩子,还想替他生下男丁,姐姐的愿望他愿意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