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脸色有些遗憾,罢了,该说的都说了,人的路是自己选的,她不再多说什么对外吩咐:“回府。”
“等等”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周玉娇忽然扬声,然后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春花:“三嫂,我想下去见见那位胡雅卿。”
……看着满脸认真的周玉娇,春花脑子空了一下。
周长安斜着瞥了一眼周玉娇,她知道去年夏秋那些宴会,有好几家夫人问过周玉娇,哪家都比胡雅卿家里好太多,简直天渊之别。当然比冯家就差了,不管怎样正五品家的嫡子,就她而言说出去还是很有面子的。
周玉娇不理会周长安的目光,坐的坦坦荡荡:“我喜欢他的字,洒脱不轻狂自有筋骨。程先生说人如其字,我想他的性情应该不错。”这只是很小的原因,周玉娇没有说真正的原因。
以她三哥的眼力和才华能肯定胡雅卿的聪明学识,那学识肯定错不了:以她三嫂的为人能肯定胡雅卿的为人,那他为人一定不错。不过周玉娇不愿意说这些原因,自己选的自己负责,何必让别人担责任。
“你才多大?”
“甘罗十二能拜相,玉娇今年也过了十二岁,蒙兄嫂养育程先生教导,玉娇心中也有成算。”周玉娇本来就比较外向,再加上下意识模仿春花,这段话说的大大方方。
春花带着探究的神态瞥了周玉娇一眼,又掀开帘子往外看。胡雅卿刚卖了一幅字,和人拱手告别,面容坦然笑容客气不见谄媚,待客人走后将一小串钱放入袖袋,神色自若没有年轻人的窘迫。
真不错,不过十八岁的读书人能做到这一点。春花放下帘子问周玉娇:“你要自己去见他,不用我派人和他说?”
三嫂总说三哥温善宽和,其实她自己才是心底良善,周玉娇脸上漾出笑容:“不用,我去跟他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说到一起。”
这考虑挺老道,春花点点头,周玉娇弯腰拎着裙子轻快的从马车上下去。胡雅卿早就注意到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了许久,这会儿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鲜艳十二三岁小姑娘,浅笑着走过来。只看行走举止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大家女孩儿。
“见过胡公子。”周玉娇并没有屈膝只是微微欠身。
胡雅卿挑一边眉毛,没有多看周玉娇,而是抬头打量街道那边的马车,恰好和掀开帘子的春花打了一个对眼。春花看胡雅卿挑眉似乎对自己身份有所猜测,直接回一个礼貌的三分微笑。
胡雅卿见那车里女子笑容客气,却毫不回避自己,反倒是他自己不能直视其锋芒。胡雅卿低头看眼前女孩儿大概有了几分把握,他心里松口气,还好比人传言的要高些,最起码看起来像十三岁而不是十岁女童。
“见过周三姑娘。”胡雅卿客气抱拳。
周玉娇直起身多了几分调皮的笑容:“胡公子猜错了,我是周家四姑娘,是庶女。”
春花一直把车帘半掀,看胡雅卿和四姑娘似乎还算说的来,而且似乎四姑娘还占了点上风。街上人来人往,一高一矮两个人倒是自成天地,过了一会儿春花看见周玉娇屈膝,胡雅卿拱手欠身回礼,然后周玉娇转身回到这边。
“三嫂我和他说好了,等三姐定了亲,他们家就请媒人上门。”
这也太麻利了,春花遏制不住又想起自己小时候,为啥那么不开窍,她有些犹豫:“这么快,不和杜姨娘商量?”
周玉娇坐稳理好裙子低头:“有担当,有学识,论起来如果不是三哥在朝为官,我一个二房庶女,那里配的上人家。”
“走到哪里说哪里话,你三哥就是当朝三品大员。”
“我三嫂还是一品夫人呢!”周玉娇忽然抬头灿烂一笑,然后收敛神色“我看中的他字画里的风骨舒朗,也看中他不自怨自艾,能坦然担起家里的担子。我不求什么恩爱,只求他一生不负我。”
这样明确的目标,春花倒是有些赞赏周玉娇,知道自己所求挺好。对照这个想来周长安也挺好,知道自己要什么。
春花转头对一直静坐不语的周长安和蔼开口:“四姑娘这样很好,知道求什么不求什么,将来不后悔就好。你选冯家也没什么不好,终归是你想要的只是有得必有失,你将来也别后悔。”
周长安难的坦然一回:“三妹妹看中他人品,愿一生相守不负;我看中冯家名声富贵,愿做人上人。”
春花点点头,求仁得仁各取所需不后悔就好,没想到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姑娘,春花心里松了口气对外吩咐:“回府。”
马车调转车头骨碌碌往信安街驶去,周玉娇忽然开口:“三嫂,我跟他说将来成亲后,要把我姨娘接过去一并奉养。”
啊!春花讶异的看向才十二三的周玉娇,周玉娇神色有些窘迫,却强撑着说下去:“对不起三嫂,这样会让你和三哥名声受损,可是我姨娘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个,把我当眼珠子心肝般疼爱……”
周玉娇嘴唇嗫喏噏合,心扑腾跳了几下才接着说:“以三哥三嫂的为人,自然会让我姨娘安然到天年,只是再怎么穿金戴银,也比不上跟着我心里舒服。”
春花看了周玉娇半天没说话,忽然掀开帘子往后看,十字街口胡雅卿一直目送周家马车,见春花探头出来,深深弯腰揖手十分恭敬。
这就是愿意了,春花放下帘子,回身看有些忐忑的周玉娇。搁在别人家也许会觉得接走姨娘是打脸,春花却不会那样想,不说杜姨娘早就失宠,就是不失宠留在田庄熬日子,哪有和姑娘去舒服。
她先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周玉娇,接着展眉一笑粲若百花盛开:“玉娇能这样做,对得起一心为你的杜姨娘,对得起程先生两三年的教导,便是三嫂和你三哥也觉得自家姑娘养的不错,有良心有孝心。”
这是春花第一次把某个弟妹称‘自家’,周玉娇却没注意到这点,反而看春花看的有些发痴:“三嫂,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怪不得自家三哥宝贝的恨不能藏起来。
周长安也是第一次看见春花笑的这样明媚漂亮,可是她却有些嫉妒,凭什么周玉娇就能讨春花欢心。不过就算讨得欢心又怎么样,聘礼嫁妆一样也别想高过自己。
周玉娇能讨春花欢心,将来有事春花肯定会给她撑腰,自己怎么办,嫁过去谁给自己撑腰……周清嗣,五哥 。
第109章 目的
胡雅卿等周家的马车走远看不到了,才站定思索了一下整个事情。考虑到她们去过家里母亲可能会担心, 胡雅卿一件一件卷起字画收拾好回家, 路过糕饼铺子时用刚得的铜钱买了两块玫瑰糕包好。
胡雅卿卖字画的地方离家并不很远, 怀里揣着玫瑰糕饼,不过两盏茶就走到家门口‘叩叩’敲响院门。胡母抖抖索索拄着拐杖开门, 看到儿子回来忍不住泪目。胡雅卿清朗的笑笑一手抱着字画, 一手扶着母亲回屋。
胡母不知道该悲该喜的被儿子扶着坐下,忐忑开口:“卿儿,周家那门婚事不成了。”
胡雅卿想起那个有点天真, 又有点心思的小丫头,清朗一笑没有回答母亲的话, 只是转身到套间把怀里的字画, 一轴轴小心放到炕柜上。收拾好又到盆架前倒水清洗风尘。
胡母坐在椅子上看儿子进进出出, 自己则凄苦中夹杂一点侥幸絮絮叨叨:“娘看见那周三姑娘了,长得倒不坏, 就是那身量实在……”
想了想进来后行一礼就矜持不再说话的女孩儿,胡母叹息:“人家看不上咱们也好, 真把那姑娘娶回来, 你爷爷奶奶地下都睡不安稳。”
娶那样的女孩儿回家, 要是生下同样身材的孩子, 或者生下舅舅一样痴傻的孩子, 怎么对得起祖宗。
胡雅卿收拾停当, 回到堂屋从怀里取出玫瑰糕递给胡母:“还热乎, 娘趁热吃。”
“你又花这闲钱。”胡母一边责备, 一边心酸又安慰的接过纸包,拿一块趁热吃。
胡雅卿看到母亲开始吃,笑容多了两份轻松,撩袍在另一边坐下:“回春堂的吴大夫说你吃这个有好处。”
“有好处有什么用,要不是你爷爷奶奶……”胡母停下话头,有些愁苦的细嚼慢咽,香甜的玫瑰糕似乎也变得苦涩难咽。
胡母原本也是舒朗恬淡的女子,孝敬公婆和相公夫妻恩爱,把胡雅卿教导的极好,可谁知一系列不幸,将她磨的十分脆弱动辄流泪。
算起来胡父是比周清贞早一榜的二甲进士,虽然名次不好没能考中庶吉士,也分在户部做行人。那时候胡家是多么喜庆朝气,在京城买了二进院子,刚到而立之年的胡大人意气风发,想要一展胸中抱负。
谁知道胡父到职不足一月,胡雅卿的爷爷和邻居喝了一壶冷酒,回来后急发搅肠痧,不过几日溘然长逝。
胡父悲痛之余只能回来丁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胡奶奶好好的丈夫忽然去世,心里无论如何想不通,到新邻居家闹事。
那邻居也是有苦说不出,谁知道好心相请一顿酒喝出人命来。胡奶奶闹了几场人家打拱作揖没什么,胡奶奶自己气到中风偏瘫。
胡家原本是外省人胡父是独子,他金榜题名捎信到家里,胡爷爷卖掉田产领着一家人来到京城,谁知道遭遇这样的变故。丁忧期间家里全没有收益,胡奶奶还要汤药不断,没奈何卖了新买的二进宅院,买下如今的院子。好不容易熬到丁忧期满,胡父谋到一个礼部的行人,谁知道上任刚一年能评级晋升的时候,熬了四年的胡奶奶去了……
父在母先去为母丁忧一年,父亡母后去为母丁忧三年,以示亡母抚育之不易。这下好了,胡父又回来丁忧,好在一家人都还算能看得开的,胡父在家全心教导儿子原本也挺好,可是老天爷似乎和这家人过不去,胡母病了……
原本还能维持的日子,被胡母拖垮,胡家甚至举债为生。直到前年胡父再次丁忧期满,在曾经同科同僚的帮助下谋得兵部一个行人,去年才正儿八经升做有品级的照磨。虽然只是校验来往文书,到底一家子生活费有了着落。
为着前几年欠下债务,胡雅卿一年孝满后(孙子为祖辈只需服孝一年)就在街头卖字画,贴补点家用。
胡母看着桌子那边,相貌端正仪表堂堂的儿子,说不出的难过:“都是我拖累你们爷儿两,要不然……”要不然凭着胡父的官身她儿子的相貌,京里什么好姑娘找不到,何至于去求个天残还被嫌弃。
胡雅卿笑着拍拍母亲枯瘦的手:“周家的婚事没黄,只不过换成四姑娘周玉娇。”
胡母赶紧强打精神思索今天看见的两个小姑娘:“是那个穿绿裙子的小姑娘?那孩子还小吧。”
“今年刚过十二。”
胡母难免忧虑:“和你相差太远,等她长大你都二十一了。”
“娘,二十一算什么,总比真的娶那三姑娘强。”想到如果娶周长安,自己等于和十岁女童行房,胡雅卿就不寒而栗一身不舒服“再说咱们求周家的亲事,不过是希望通过他们请来御医,吴大夫说宫里唐太医最擅长你的病。”
这就是胡雅卿主动去周家求亲最重要的原因,春花在天丰帝面前能说上话,皇后也喜欢她,只要和周家结亲,春花一定可以请来任何一位太医。
而且周清贞官誉十分好,对他父亲和自己将来都有好处,再者周家不在乎聘礼,嫁妆也十分过得去。种种原因导致胡雅卿不在乎周长安的残疾,亲自到周清贞面前自荐。
“怎么好端端变成四姑娘,也不知道那姑娘咋样?”这几年接连的打击,让胡母遇事就忧虑。
胡雅卿站起来一边扶母亲进套间休息,一边说过程:“那小丫头自己找来的,我猜测她是羡慕周大人和刘夫人鹣鲽情深,所以也幻想在我微末时予以帮助,希望将来也能像她兄嫂那样夫妻和谐恩爱。”
“这……”小姑娘未免太想当然,胡母在儿子的照顾下盖好被子皱眉为难。她的儿子她知道,要说胡来乱来断然不会,可这夫妻情深要看缘分,哪里是你对人家好,人家就还你恩爱。
“娘也不用操心太多,那小姑娘就是有那么个念头,不算十分不知世事。她应该是听兄嫂说我人品不错,想要施恩于咱们家,将来成亲后好带她姨娘过来才是她最实际的目的。”
胡母称赞点头:“这小姑娘不错,知道孝顺爹娘的孩子,大理上一般都是好孩子。”
胡雅卿最后帮母亲掖好被角:“不想这些了,娘闭目养会精神我去做饭,待会儿爹该回来了,等爹回来看到娘精神些,心情也好。”
“知道了”胡父胡母也是相互关爱的夫妻。
胡母闭目养神,胡雅卿走到院里看了一眼高大的榆树。自己将来不会默默无闻,周玉娇的诰命少不了。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他也想,可是这些需要缘分谁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周玉娇才十二岁,他又不是变态怎么会喜欢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不过这些不是眼下最要紧的,现下对他而言最要紧是和周家定亲,然后请他们出面请唐太医来给母亲看病。
春花带着两个女孩儿回到夫人府,先打发人去田庄接杜芍药过来,毕竟婚姻大事总要当娘的把关。再者如果周玉娇连她姨娘都说不服,这事也没法成。
钱氏知道自己姑娘选定婆家,急得半夜里套车往京城赶。一大早周玉娇才准备吃早饭的时候,杜芍药就急匆匆赶到紫槐院。
“四姑娘,夫人说你选中一门亲事!”
“姨娘~”没想到这么早能看到姨娘,周玉娇喜出望外,起身过来拉着芍药的手坐到饭桌旁。
“姨娘手有些凉……”周玉娇抬头吩咐小丫头画眉“去打些热水来给姨娘洗洗。”接着转向大丫头喜鹊吩咐“去厨房再拿一份饭菜过来,加一个拌汤姨娘喜欢那个。”
“哎呀,这会儿哪里顾的吃饭。”芍药拉回自己的女儿满脸急色,这世上唯一让她牵肠挂肚的也就只有周玉娇了。
周玉娇对两个丫头示意,见她们都领差事出去,才两手握住她娘:“姨娘不用着急,就算女儿犯糊涂,三哥三嫂也不会糊涂。再者事情就在那里,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小姑娘特有的清脆童音,和沉稳面容让杜芍药鼻子一酸,瞧她姑娘教养的多好,仪态大方坐姿挺秀,一看就是大家出来的。
杜芍药虽然一直跟着钱氏和周怀婴,这两人人品处事都不行,但周府还凑合因此也还算有点素养。她收起惶急洗了手吃完饭,等女儿跟先生告假后娘俩才手拉手坐在炕沿说话。
“你挑了三姑娘不要的人家,她那样的都看不上,能是什么好人家!”杜芍药听了来历直觉反对,奈何周玉娇自己拿定主意。
“好不好也是官家公子,要不是三哥,在樊县我这样的庶女凭什么配人家。”
杜芍药不乐意“话不能这么说,你现在就是三品大员的妹子,教养又好什么好人家的公子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