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铭很想一巴掌抽他脸上,丫的一副有担当的模样,有世子妃了还公然勾引少女,还理直气壮了?
面上,她却轻笑道:“下官没有疑问。”
张世子很意外,追问道:“真没有?”刚才梁心铭那模样,见了他也不先拜见,直直地盯着,眼神很不善,没让他觉得无礼,反而使他有些心虚理亏。怎么现在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是畏惧他的权势吗?
梁心铭道:“真没有!”
张世子笑道:“是本世子想多了。”
梁心铭道:“世子也没想多。世子既然做出这等事,想必已经想好了如何面对王尚书和恩师,还有布政使大人。下官今天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说完,抬脚就走,越过他们。
张世子笑容僵在脸上,忽然他叫道:“梁青云!”
梁心铭停步,却没有转身。
张世子牵着王晓雪走过来,看着她认真道:“雪儿的事,我会个王家一个交代。本世子不会辜负雪儿!”
刚说完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些?要解释也是对王家人解释,对一个与王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解释什么?难道真把这人当成王亨的男宠了?可是方才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心生一股强烈的感觉,要对梁心铭解释清楚。
梁心铭点点头,道:“下官相信世子一言九鼎!”
张世子感觉更荒谬了——梁心铭这是要他记住今日的诺言吗?他微笑道:“看来,梁县令对恩师确实不一般。”
梁心铭不置可否,抱拳道:“下官还有事,告辞了。”
转身走了好长一段路,前方已到一院门口,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叫喊“梁心铭”。
梁心铭再次停下脚步。
王晓雪娇喘吁吁地追到她前面,一个旋身张开双臂拦住她,红红的眼睛瞪着她,拖着哭腔道:“你不许说!”
梁心铭叹气,现在知道怕了?
早干什么去了!
她轻声道:“王姑娘,你的事本官无权过问。但我想,女儿家要懂得保护自己,免得亲人为你担心才是。你再和世子有情,也不该私下来往,应该要他循正途迎娶。”说完觉得简直废话,要是循正途能成的话,还用私下来往吗?张世子家有妻室,上门求娶不可能,要纳王晓雪为侧妃王家也不会同意,想必也是这个原因,两人才偷偷来往。
王晓雪眼泪刷就下来了,说不出话来。
她以前对梁心铭有过倾慕之意,虽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杰出异性的本能关注,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爱,但她还是不希望自己在梁心铭心中留下不良印象,生恐梁心铭因为这件事看轻了自己。
梁心铭说的,她怎会不明白呢?然而她深深地被张伯远吸引,飞蛾扑火扑进他的怀抱,义无反顾。
原本她对张伯远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大姐王梦雪出嫁后,她去玄武王府,在园子里玩时,遇见一个极俊雅温和的少年,就像现在的梁心铭一样。她听说他是世子,自己姐夫的哥哥,便叫他“世子哥哥”,抓住他陪自己玩。世子很好脾气,果真陪着她玩了好半天,一点不嫌烦。她弄了他一头一身的花瓣,把他的书房翻得乱糟糟的,在他写字时爬到凳子上,用双手蒙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他将她捉住,拉到身前,静静地凝视她。
后来他去了西北玄武关,她也去了徽州华阳镇。
再见面,他成熟内敛了,她如鲜花绽放。
她不可遏制地被他吸引,什么梁心铭,什么赵寅、周昌,统统退让,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身影,耳中只听见他的声音。
……
王晓雪哽咽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心铭没有接腔,只深深地看着她。
她哭着转身,脚步急促地往出口走去。
张世子赶上来,疑惑地问梁心铭:“你对她说什么了?”
梁心铭道:“下官什么也没说。是世子让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她害怕、恐惧,所以才哭。”
第319章 刺杀
张世子紧闭嘴唇,一声不吭地转身追着王晓雪去了。
梁心铭也转身向前走去,一面暗自分析张世子的用心,不相信这只是他的风流韵事。院门口,蔡掌柜正等着梁心铭,引她进入一间大厅,更准确地说是服装展厅。
梁心铭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忘了之前的事。只见厅中无数木制人偶穿着式样不一的服装,摆出各种曼妙的姿态,恍若一群仙女落入凡尘,载歌载舞,正热闹间,忽然被法术定格,就成了眼前这样子。若说有什么不协调,就是大家穿的反差比较大,有春秋服,有冬衣,有夏衫;甚至有些一看就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如改良后的旗袍裙和唐朝的低胸高腰襦裙,风格迥异。
梁心铭看出,布局者还是费了些心思的:展厅中间是春秋服饰,然后依次向两边过渡,左手边是冬装,右手边是夏装;同一季的衣服也按居家服和外出礼服等分类。
梁心铭的女性知觉迅速复苏,两眼放光——好想把这些衣服统统搬回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她忘了自己是给“媳妇”买衣裳来了,痛心疾首地回顾自己悲惨的过往人生,然后决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要小亨亨带她来,让她随便挑,他买单!
小亨亨一定攒了不少钱,都没人花,也不知都搁哪藏着呢,在华阳镇还是贺城别苑?安全不安全?
赵子仪见大人依恋地盯着那些衣服,似乎哪一件都很喜欢,不由暗笑,心想大人对奶奶真贴心,可是这么多式样,难免看花了眼,要挑到什么时候啊!
蔡掌柜看出梁心铭的惊叹,为伊人坊入了状元郎的眼感到自豪,腰板挺直了些,没有之前的局促了,问道:“大人是要买冬衣呢,还是春衣呢,还是夏衣或者秋服?”
一语惊醒了梁心铭,急忙收摄心神,道:“买冬衣吧。”她只是一个小县令,买多了别人肯定会怀疑,她的钱从哪儿来呢?再说潜县那个地方,惠娘也不宜穿得太出格了,带一两件回去,好歹是夫君进京一趟的心意。
蔡掌柜便领着她来到左手边,请她挑选。
梁心铭不再磨叽,迅速挑了两身衣服,道:“这一套还行;这一套太长了,可是我喜欢这样式,回家得找裁缝改改。”
蔡掌柜很注重招牌,追求完美,并不因为衣服卖出去了就不关自己的事了,担心改动的效果不好影响伊人坊的口碑,忙道:“改动会破坏这上面的刺绣。大人千万要找个手艺好的裁缝,让她小心点。”
梁心铭点头道:“这个自然。”又问:“有小孩子的吗?在下还有个女儿,这么高——”她用手比量了一下高度。
蔡掌柜忙道:“有,有。”
不免又夸赞梁心铭慈父心肠。
少见的好男人哪!
梁心铭跟着她去到隔壁,给朝云挑了两身,总计三百两银子,这还是那衣服上没缀什么珠宝,不然更贵。
蔡掌柜将衣服叠好,用一个精美的带手柄的木盒子装了,交给赵子仪,几人回到前面大堂,依依惜别。
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冬日暖阳照在对面屋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梁心铭眯着眼,先朝街道两头扫了一遍,才迈步走到马旁,踩着马镫上马。
上马后,之前种种又浮上心头。
她催马就走:“驾!”
也许是马儿等久了腿有些僵,不知为何它的蹄子忽然滑了下,梁心铭又正在走神,就掉下马来,“哎呀”一声踉跄倒地。正午的阳光晒得冷冻的地面化了,湿哒哒的,她怕弄脏了官服,急忙间两手撑向地面。眼看两手就要遭殃,忽然身子一轻,被飞身而下的赵子仪“海底捞月”给捞住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湿哒哒的地面上还有碎冰渣,梁心铭的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有刺客!”反身一把抱住赵子仪的腰,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朝周围看。
赵子仪身子骤然一紧,一面护着她,一面扫视周围:房顶、街角、行人,目光如鹰般锐利。
“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他不免疑惑。
梁心铭严厉道:“没看错!”
一面用力戳了戳他的腰眼。
赵子仪一愣,低头看她。
她再道:“有人射杀本官!”
赵子仪终于反应过来,一手拔剑,另一手护着梁心铭,一面高声叫蔡掌柜:“掌柜的,快让人去叫官兵,有人刺杀我家大人!”一面紧张地扫视周围。
蔡掌柜吓一跳,急忙吩咐一个汉子去通知巡城禁军,又急急对梁心铭道:“大人快进来!”哎呀,可出大事了!
梁心铭紧闭着嘴,面无表情。
赵子仪护着她,慢慢往后退。
这一会儿工夫,伊人坊附近就汇聚了许多人,都是被那一声“刺客”吸引来的,又见被刺的是个面貌俊雅的年轻官员,又听说这是去年高中榜首的状元郎,顿时兴趣大增,也不怕被误伤了,都蜂拥过来看热闹。
梁心铭心想,颜值高在哪都被关注!
虎禁卫来得很快,团团将伊人坊围住;紧跟着,京都府衙的捕头领着公差也来了,知府大人随后赶到;再后来,王家得到消息,管家带人来了,说老爷随后就到;再后来,赵寅得到回禀,亲自带人来了……来人还在不断增加中,因为王谏进宫见驾,连靖康帝都知道了。
王谏前脚进宫,苏相后脚也去了。
他一听说梁心铭被刺杀,第一个想到左端阳,他要能坐视不理,他就不是苏熙澈了!于公于私,这事他都要管。从公心上讲,梁心铭是朝廷官员,又才接了圣旨修路,在天子脚下被刺杀,他这个右相能不管吗?从私心上讲,这事不管是不是左端阳派人干的,他都要去御前煽风点火。
王谏和苏相奏明了刚发生的刺杀,连梁心铭之前在潜县遭遇的数次刺杀都上奏了,并说有人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一心要将梁心铭置于死地,是对皇威的藐视!
第320章 线索一
靖康帝可不认为他们是危言耸听,觉得这确实是对自己的藐视,和皇权的挑战——他才给梁心铭下旨,才和梁心铭下了一晚上棋,梁心铭一出宫就被刺杀,感情刺客就在宫门外等着呢,这不是对他的藐视是什么?
他下令刑部彻查此事。
再说伊人坊,官兵和衙役将坊前的街道清空了十几丈,百姓们都被隔离在街道两端。知府大人带人勘察现场,仔细询问梁心铭和赵子仪被刺过程;衙役们也向围观百姓询问当时情形;赵寅也和亲卫仔细搜寻,连房顶也不放过。
梁心铭一边环视现场,一边回答知府大人的问话。
“凶器已经融化了!”她指着地上碎冰和水渍道。
“是一根尖利的冰棱,被我打落摔碎了。”赵子仪进一步解释道。
众人丝毫不觉得梁状元的回答荒谬,都惊叹刺客太狡猾,用冰棱射杀人,若得手,杀了人还不留痕迹,害得梁状元拿不出证据来,只好指证湿哒哒的地面。
衙役们向围观的百姓了解情况,百姓们都言之凿凿,说的有鼻子有眼,比梁心铭和赵子仪说的还详细:
“当时惊险的很,太阳底下白光一闪——”
“我也听见了,‘咻’一声响!”
“我亲眼看见的,那护卫从马上飞起来,扑向状元郎,打掉了冰棱,不然状元郎就被杀了。”
“不止一下子,那护卫左右开弓,打落了许多冰刺,当时掉一地冰碴子。瞧那边,那么大一滩水,都化了!”
……
梁心铭听得心抽抽,这些人比她还要天才,这脑洞开的大,她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王府的管家紧张地问梁心铭:“大人可受伤了?”一面问,一面上下打量梁心铭,就跟自己儿子被刺一样。这可是大少爷的“男宠”——啊不,是大爷的门生!
梁心铭淡然道:“未受伤。幸亏赵护卫救下了。”
赵子仪绷着脸,依然警惕地注视周围,似乎对刚才的情形还心有余悸,还未放松下来。
赵寅和亲卫们仔细勘察周围,他们比府衙的人要厉害多了。他们镇守北疆,深入敌人那边打探消息、并预防敌人间谍渗入,做的最多也最擅长的就是勘察和追踪,无论在野外,还是在城市中,他们都有着超出寻常人的敏锐观察力。
赵寅问梁心铭:“冰棱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梁心铭闭目回想了一下,然后指向正对面的屋顶和左前方的巷口,惭愧道:“事发突然,当时下官有些慌张,拿不准是从屋顶上射下来的,还是从巷口射过来的。”
赵寅有些疑惑,他可是见识过梁心铭的敏锐,不过看看优雅文弱的状元郎又释然了——被当街刺杀,吓傻了吧?这又不是金殿对答,还能面不改色。
赵子仪则指向对面的珍宝斋,说他觉得刺客是从珍宝斋的二楼窗口射的冰棱,当时他看见银光一闪,他便扑向大人,将大人扑下马,击落了那冰刺。
赵寅低声吩咐亲卫,分别上房顶、去巷口勘察,他自己目测了下距离,走入对面的珍宝斋。
梁心铭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才疲惫地对赵子仪道:“赵护卫,我们回家吧。本官累的很。”
赵子仪忙道:“是,大人。”于是两人告辞上马。
禁军头领见她一个小小的县令被刺惊动这么多权势人物,不敢大意,亲自带人护送她回家。
伊人坊前,知府等一班人还在寒风中忙碌。
赵寅在珍宝斋问出了老狼的相貌踪迹,命亲卫李寒带人在周围搜寻,李寒发现老狼,并追到了孟府。
这边,苏莫琳派人来了,是她的贴身丫鬟珍珠,隔着车帘告诉赵寅:“小姐说了,请世子把这件事查清,为梁状元报仇,就算报了小姐的救命之恩了。”
赵寅听后忙道:“请苏妹妹放心。”
珍珠走后,他心里又不舒服。
昨天他送苏莫琳回府,在门口吃了个闭门羹。
他站在寒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好容易等到苏相回来,忙对苏相说明情况,又赔罪、道谢。
苏相不冷不热说“小事,不足挂齿”,还说他女儿既然缄口不言了十年,说明根本没将这救命之恩当回事,绝不会挟恩图报,让赵世子想娶谁就娶谁。
赵寅当然不会生气懊恼。
他生在王府,又是世子,自小在严格的教导和斗争下,生活是冰冷严酷的。当年遇难他已十四岁,在生死关头遇见天真烂漫又慧黠的“我家小姐”,对他的影响不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他喜欢“小丫鬟”转给他的那些话,喜欢那些压在大石下的字纸上的留言,都如同阳光一样照亮了他年轻的生命,催开了他的情窦。他心中虚幻的“我家小姐”印象就是那时候建立起来的,不因岁月的流逝而磨灭。孟清泉差点破坏了这印象,幸好她不是真的“我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