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亨躬身道:“微臣领旨。”
靖康帝直抒胸臆后,胸中畅快了些,又道:“你可知朕为何答应梁心铭在徽州修路?又命他主持?”
那条路并非急需要修,不是迫在眉睫的工程,朝中大小事不知多少,他实在不必花心思在一条还没影的路上。
王亨道:“微臣不知。”
靖康帝道:“朕要用他!朕要重用能臣良将,兴盛大靖!”
王亨怔住——皇上如此看重梁心铭?
靖康帝继续道:“朕要重用梁爱卿,又不能随意提拔他,只能让他多做事,立功,然后名正言顺重用!”
王亨肃然道:“微臣明白了。这次让梁心铭和俞希文比拼,也是皇上有意为之吧?”
靖康帝道:“不错!不磨砺,不足以成大器!”
他看向皇城东方向,皇城东门外不远就是松山,松山上坐落着慈安寺,广惠方丈的话言犹在耳。
梁心铭,他期待的良臣!
王亨看着靖康帝,又喜又忧。
喜的是皇上如此看重梁心铭,这对她非常有利;忧的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将来梁心铭身份公开,皇上会不会觉得梁心铭辜负了他的信任而不肯饶恕她?
王亨最近每晚都在翻阅史书,反复研读玄武女将军的生平。玄武女将军也是受到莫大冤屈,然后女扮男装,投军从戎,最后立下大功,才得到当时的永平帝赦免欺君之罪。永平帝之后是英武帝,他更加别具一格,不但开了历朝历代所没有的先例,允许女子可以从军,还让玄武女将军正式参与朝政。有这样的先例,王亨怎能不利用!他想从历史中找出可以借鉴的地方,为梁心铭寻求一条生路。
想必梁心铭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们夫妻总是心有灵犀。
王亨看着靖康帝,很想问他,对玄武女将军其人其事的看法,眼下若有一女子和玄武女将军一样,他会不会像他的先祖一样赦免她、重用她?
可是,他不敢问。
梁心铭正被质疑的敏感时候,他这么问,用意太明显了,难免不让靖康帝疑心真相,反弄巧成拙。
他只能道:“皇上宏图大志,微臣感佩。微臣定竭尽全力辅佐皇上,开创大靖繁荣新貌!”
他也要努力立功,人家立功是为了“夫贵妻荣”或“名垂青史”,他只要皇上能赦免梁心铭就满足了。
一句话把靖康帝说笑了,“你就会说话。”
君臣两个说说笑笑地往御书房去了。
在乾元殿另一边,左端阳默立良久。
他今日在文华殿当值。
他知道靖康帝今天在御花园召见王亨赵寅等人,也清楚皇上的用心,皇上没叫他,他并不在意。他因有事要回禀,打听到那边散了,才往御书房来,便看见了这一幕。
这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
靖康帝是左端阳一手教导并扶持起来的帝王,左端阳看着他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九五之尊,期间经历多少坎坷。现在,年轻帝王终于大权在握,坐稳了皇位,对他也不像以前依赖了,朝中也添了许多新的能臣、贤臣。
对此,左端阳只有高兴的。
他要造就的是一代明君,并不是一个傀儡皇帝;他要成为一代贤臣,而不是独揽朝纲的乱臣。
可是眼下,他却感到嫉妒。
皇上提拔擢用任何有识之士,左端阳都不会嫉妒,因为那是明君该有的治国态度。然皇上对王亨不仅重用,还和他如挚友知己般投契,这才让他嫉妒。就像情爱中的女人看到心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子相爱了,那感觉痛彻心扉。
他觉得,皇上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左端阳心情怅然、落寞,再不想去御书房见驾,转身走了。他也没兴致去靖康帝面前说王亨的坏话。——这是朝堂,不是女人争风吃醋的内宅。
未时末,王亨才出宫。
第382章 阻拦
他一路走一路沉思,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出了皇城南门,只见一安正和姚褀等在宫门外,见了他忙迎上来,道:“大人可出来了。云萝郡主出事了!”
王亨疑惑问:“郡主又出什么事了?”
上次被掳还没查明呢,又出事了!
一安道:“是这样的,刚才靳姑姑派人来说,郡主……”他一边说,一边引着王亨往长安大街的如意楼去,还有两个护卫等在如意楼,马匹也寄放在那。
王亨听了,眉头微蹙。
刚走到长安大街,不等护卫牵马来,忽从如意楼里快步走出一个身穿铠甲的官兵,来到面前,躬身施礼道:“王大人,我家世子有请。”
王亨一看,原来是赵寅的亲卫头领李寒,便道:“本官现有急事处置。告诉你家世子,改日再会。”
李寒却不动,道:“世子让属下带句话给大人:他知道大人要去哪里,劝大人还是别去的好,否则后悔莫及。”
王亨听这话内有文章,不由停步。正踌躇间,忽听头顶上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啸,抬头一看,只见赵寅从二楼窗口俯视他,眼神冷肃。他当即抬脚,向如意楼走去。
李寒忙在旁引导,一直上了二楼。
来到一雅间外,推开门,让王亨进去。
王亨进去,绕过大插屏,只见偌大的雅间内,只有赵寅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桌上摆着一些干鲜果品和精致下酒小菜,又有一银壶和酒杯,正自斟自酌。
王亨随手摘了官帽,递给一安,只可惜没有衣服换,但他并不因此就束手束脚,走到桌旁,往椅上一坐,摆了个很闲散的姿势,靠着,问赵寅:“世子为何阻止本官?”
赵寅先示意随从帮他斟了杯茶,又倒了杯酒,待人都退出去了,才道:“大人不想娶云萝郡主,就别去找麻烦。”
王亨一怔——
他怎知他不想娶云萝郡主?
又为什么要阻拦他?
他锐利问:“你怎知我不想娶?”
赵寅回道:“你想娶就去呀。”
王亨盯着他,认真道:“本官以为:世子该怂恿本官前去。本官若娶了云萝郡主,就不会打苏姑娘的主意了,世子也少了个情敌和对手。之前在御花园林世子还说这事呢。眼下世子为什么要阻拦本官呢?”
赵寅淡淡道:“你不会娶苏姑娘的。”
顿了下又道:“她也不会嫁你。”
王亨揶揄道:“世子这是对自己有信心呢,还是相信本官,又或者是对苏姑娘有信心?”
赵寅没回答,只瞅了他一眼便垂眸,不像不屑说,也不像不愿说,仿佛他们各自心知肚明,不用说!
王亨心一凝。
王亨没将心里的疑惑表露出来,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下,一饮而尽,一面吃菜一面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赵寅道:“今天明阳长公主府举办诗会,云萝郡主遭到羞辱和冷遇,和誉王府的姑娘对上了。”
王亨道:“世子怎么知道?”
赵寅道:“她们已经散了,誉王府的马车和云萝郡主的马车在街上相撞,郡主又受伤了。本世子正好经过看见,又听妹妹说了事情经过,才知道的。”
誉王府和王家结亲的打算落空,崔夫人找皇后的事也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有皇后插手,大家都认为王亨娶定了云萝郡主,一时间对此事议论纷纷。
姑娘们看云萝郡主不顺眼了。
不仅是嫉妒,还不喜她耍手段。
誉王府的姑娘骂云萝郡主做过婢女的人行事下贱,整天装可怜,实则心机险恶,被掳走根本就是自己在演戏,目的就是让王亨救她,博取一个好姻缘。
云萝郡主虽然自小混在教坊司,后来在王亨身边做婢女,在德馨院那段日子她别的没学会,把思雨和慕晨的处事手段,以及王亨骨子里的傲气学了个十足。
现在她虽不在王府了,自忖不能丢了大爷的脸面,因此面对誉亲王府的姑娘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镇南侯府已经被福亲王给弄得家破人亡,只剩她孤零零一个孤鬼。誉王府不如学福亲王,派人把她给杀了,岂不干净!
她气愤地想,亲王怎么了?
皇室人又怎么样?
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皇室血脉是尊贵,但也最容易遭皇上忌惮。誉亲王府的姑娘这样嚣张,誉亲王也嚣张。皇上几年前才处置了福亲王,这誉亲王就敢这样,皇上能喜欢吗?
赵寅瞅着王亨道:“看来被你言传身教过的人,行事就是不一般,说话行事都带着你的气势。”
王亨不悦道:“什么带着我的气势!”
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今天还告诉皇上他有隐疾呢。
祖母也并没有答应古夫人为云萝郡主的提亲,誉亲王府的姑娘这吃的是哪门子醋和云萝争吵?
该吃醋的人在徽州呢!
可是他若不管也不行,事情因他而起,他不表明态度,心里膈应,万一再被人说是默认了亲事怎么办?
因此他又问赵寅:“现在怎样了?”
赵寅道:“誉王世子和方磊去了。”
王亨道:“可排解开了?”
誉王世子是个只会玩的,让他处置这事恐怕有点难;方磊倒是有手段,可又是外人,不便插手。
赵寅道:“没排解开,但也制止了矛盾激化。誉王世子……素来嬉皮笑脸的,又惯会插科打诨,她们想吵也吵不起来。反正你别去,你若去了,不论你怎么说,麻烦都免不了。”顿了下又道:“不过,就算你不去,也还是一样麻烦。这事你打算怎么应对?”
王亨冷笑道:“什么麻烦?本官有隐疾,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本官讨厌一切女人!谁敢逼本官?”
这天底下能逼他成亲的人还没出生呢,便是皇上也不能,任何事他都会听从旨意,唯独这件事不行。
赵寅道:“哦!”
竟没有任何的惊讶。
王亨看不惯赵寅的冷静,连皇上听说他有隐疾还错愕不已呢,赵寅为什么毫不奇怪?他故意问:“世子就不怕人说闲话,说你是本官的男宠?你恰好没媳妇。”
第383章 梁心铭是他的软肋
赵寅道:“要说也是说你是本世子的男宠。本世子纵横疆场,阳气炽烈;王大人到底是文人……”
王亨没恶心到他,却被他的话弄得一阵恶寒,忍不住又道:“皇上才颁发圣旨令你们留京,本官又奉命追查海盗案幕后主使,世子这时候拦截本官,就不怕别人误会?”
赵寅瞅他道:“你不是会查吗?你查清了别人就不误会了。你若查不清,奸人才有可乘之机。”
不等王亨说话,一安进来回禀道:“誉王世子派人来找大爷,请大人去青阳街。——说请大人去做主呢。”
王亨和赵寅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道:“走。”
王亨眼珠一转,拉过一安,飞快地脱了官服,和他换衣裳,一面示意赵寅也换上侍卫的衣甲,一面又对一安和姚褀吩咐道:“让来人等着,能等多久等多久。你们继续留在这吃,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儿本官请客。”
一安欢喜,笑眯眯地答应了。
姚褀忙道:“属下跟大人去。”
他不放心王亨独自出去。
赵寅也飞快换了衣裳,道:“不用了,有本世子跟着,谁敢动你家大人?”又吩咐李寒在暗中跟着保护。
姚褀心想,我就不放心你,但这话可不敢说出来,便看着王亨,等王亨示下。
王亨挥挥手道:“就按世子说的。”
姚褀眼神一闪,道:“是。”
那两人便从后楼梯下去了。
下楼也不走大门,赵寅带王亨翻越如意楼的后墙跳了出去。落地后,赵寅在前,王亨在后,穿大街过小巷,往外城最热闹的街坊而去。
走了一阵,来到一条巷子,王亨见前后无人,前面又不知通向哪里,忙问道:“你带我去哪?别是想把本官带到隐蔽处给杀了吧?你今天是有预谋的吧。”
赵寅头也不回道:“要杀你早在溟州就杀了。”顿了下又道:“那时候,本世子真想过要你死。也不用亲自动手杀你,只要不救你,任你自生自灭,便一了百了。”
王亨道:“那为何你又救了我呢?”
赵寅道:“看你可怜。你得了侏儒症,好容易治好了,都还没正经成亲呢,死了岂不可惜。”
王亨道:“本官当时也想杀你。”
又问:“你信本官能杀了你吗?”
赵寅道:“本世子信!”
又问:“你为何又没杀呢?”
王亨道:“看你可怜。你小时候差点被人毒死,好容易被救了,又在疆场九死一生立下这些战功,死了岂不可惜。”他把赵寅的话换了个方式还了回去。
赵寅便沉默了,不再和他斗口。
王亨却不甘沉默,又问道:“你今天到底为什么阻拦本官?”他可不信他只是好心。
赵寅随意道:“想拦就拦了。”
王亨很不满意他一直这么从容不迫,加上想试探他,遂道:“苏姑娘约本官明日去李大学士府上相会。佳人有约,世子说,本官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赵寅顿时停步,霍然回头。
王亨还以为他会震惊难受呢,谁知他双目骤亮,定定地看着他道:“她既约你,你怎好不去。”
王亨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问:“世子觉得本官该去?”
赵寅道:“该去!”
王亨道:“去和苏姑娘风花雪月?”
赵寅眼神这才变了,冷冷道:“苏姑娘性情率真,从不做那私相授受的事。她约大人定有重要事,大人别想差了。当日,她也曾在王府拦住梁状元,和梁状元相谈甚欢。梁状元对苏姑娘也很敬重,更敬重大人这个恩师,若知道大人对苏姑娘起这龌龊心思,恐怕会对大人失望。”
说完转身过去,大步前行。
王亨心惊不已——赵寅提梁心铭什么意思?
王亨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乱。怎么说呢,就像惊弓之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产生怀疑,并警惕戒备。有警惕心是好事,可是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就不是好事了,那会影响他对人对事的正确判断。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赵寅矫健的背影,心想,就算没别的意思,赵世子对苏姑娘有情是不会错的了,之所以对苏莫琳约见他不吃醋,应该是猜到苏莫琳的用意。
他跟上去,冷笑道:“世子真有信心。怎就认定苏姑娘约本官不是为了私情,而是关心世子的处境?”
赵寅不再理会他,只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