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和当今皇上,究竟谁更适合做皇帝,不是左端阳说了算的,甚至不是先帝说了算的。
梁心铭心头震怒,想她只是一个乡下小丫头,尚且不甘心被人操控命运,女扮男装、携滔天的仇恨而归;诚王身为皇室贵胄,先帝和朝臣心中理想的储君,若被人陷害枉死,岂不更加悲愤、不甘心?若此事真是左相所为,他只是为了证明他的诡诈手段在帝王之道中的作用吗?谁让诚王相信他呢?谁让诚王对他不设防呢?
这该死的老匹夫!
梁心铭举起右手,对着窗户的光芒,缓缓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收拢,攥紧成拳,对着空中某处喃喃道:“若你真是被这老匹夫害死的,本官发誓,一定为你讨还公道!”
流年端了早饭进来,梁心铭回头,来不及敛去眼中的杀气,流年见她目光森寒,吓得一哆嗦。忽见炕几上散乱的资料,心里“咯噔”一下,慌张道:“是不是婢子弄乱了大人的东西?大人找不到东西了?”
她一慌张,又叫“大人”了。
梁心铭恢复正常,道:“没事。”
她自己把桌上东西收拾了,让流年摆碗筷,又让流年将那些资料收进床底藏了,另拿些账本放在箱子里。
饭后,一行人出城去了。
王亨当日追查这案子时,查到两条线索:一个是张世子妃的妹妹黄二姑娘之死,追到其婢女秋月身上,秋月被灭口;一个是先帝身边的小四公公,也在京郊皇庄被灭口。
梁心铭今日要去两个地方查看:其一便是诚王坠崖的地方;其二则是秋月那个庄子,两个地方都在城东。
还有京郊皇庄,梁心铭也要去瞧瞧,因不在一个方向,今天赶不及去了,只能等明天再去。
诚王是进山打猎才出事的,梁心铭借着郊游的名义,远远地察看了附近地形,并没有去现场。一来多年过去,现场很难留下线索;二来她认为,诚王惊马的关键在“马”,现场地势只是起了辅助的推动;第三,她眼下的身份和装扮,若去现场的话,就太引人注目了。
秋高气爽,马儿拉着车,在山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梁心铭倚着车壁,悠闲地看着外面的景致,耳听着流年叽叽呱呱、指指点点议论附近的田野人家。到有水的地方,她会下来在水边洗个手、走一走。有人家的地方,会在附近逛一逛,看到人家门口晒了秋收的农作物,如干菜、芝麻,和园子里绿油油的菜蔬,她会挑一些买下。并非家里没有,总觉得从农家买来更新鲜、更好,没经过商家转手的,再者出来郊游嘛,图的就是这份采集和寻觅的乐趣。
正午时分,马车优哉游哉驶进了黄家庄子,黄二姑娘的婢女秋月便是在这里被人灭口的。
赵子仪借口马车出了点问题,因此暂借贵庄让奶奶歇歇脚,他好找人修理马车,又塞给庄头一锭银子,庄头满口答应,忙唤个媳妇来引梁心铭和流年进去。
梁心铭下车后,一眼看见院子里有两株白玉兰树。
当下,她随那媳妇进屋,在堂上坐了,一面吃茶,一面寒暄,于不动声色间套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她看着院子里的白玉兰树赞道:“这白玉兰养的好。”
梁心铭拿下了帷帽,那媳妇见她容颜美丽,气质高雅不俗,添了几分尊敬;加上流年又悄悄塞给她一锭银子,她伺候便更尽心了,便没话也要找些话来说,更何况梁心铭还同她搭话呢,因而殷切地回道:“我家姑娘喜欢玉兰花。这是她的丫头特地为她种的,有好些年了。春天开满树的白花,好看的很。掐一朵别在衣襟上,可香了。”
梁心铭听后想,果然张世子妃喜欢白玉兰。她不便直接问“你家姑娘可是张世子妃”,只能换个方式问,以她的机智,想从这乡下媳妇嘴里套话容易的很。
她便微笑道:“我观你主家不像普通人家,既然你们姑娘喜欢,为何不种在家中庭院,却种在乡下呢?”
那媳妇听梁心铭说她家不像普通人家,暗自得意,她家大姑娘嫁去玄武王府,是世子妃呢。她觉得梁心铭很有眼光,更尊敬了,因叹息道:“我家姑娘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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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谁是惜花人
梁心铭一惊,忙道:“是我唐突了。”
那媳妇忙摆手道:“不要紧。我家二姑娘没了好些年了,又不是才没的,没那些忌讳。”
梁心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喜欢白玉兰的竟不是张世子妃,而是黄二姑娘?应该是如此,倘若姐妹两人都喜欢,这媳妇也不会单提死去的二姑娘了。
她感叹道:“这丫鬟也是个忠心的,竟然种花缅怀主子——这花是她后来才种的吧?”
那媳妇道:“是后来种的。秋月是个好的,只可惜……”她说到这忽然顿住了,忽想起来:二姑娘死了多年,不用忌讳,可是秋月才死没多久,而且是被人杀死的,似乎牵扯到什么案子,这夫人话题围着二姑娘和秋月打转,不会是在套她的话吧?她狐疑地重新打量梁心铭。
梁心铭没想到这竟是个聪明的。
她便若无其事地低头吃了一口茶,然后再抬头同媳妇扯了些庄子里的收成,以及附近的地价,因为她想在这边置办些田地产业,闲时也能出城小住几天。
媳妇忙热心地介绍起来。
少时,赵子仪来回禀,马车修好了。
梁心铭便起身向外走去。
流年忙谢了媳妇,客气地告辞。
那媳妇见她们并不对黄家的事追问,觉得自己是多疑了,后悔没多同梁心铭说话,没准还能得些赏银呢。
等出了黄家庄子,赵子仪又赶了几里地,半路上遇见一打猎的猎人下山,肩后的竹篓上伸出一截彩色的尾羽,忙停下马车,叫住那人,要买他的猎物。
梁心铭等他买完,猎人走了才问:“是什么东西?”
赵子仪笑道:“七彩山鸡。还有两只兔子。”他直觉梁心铭会喜欢那七彩山鸡,兔子是顺手买的。
果然,梁心铭笑道:“今儿运气倒好。原本我就想请大哥猎些野味的,又恐被人看见怀疑你身份。”
赵子仪笑道:“晚上让萧二炖了。”
梁心铭下车来散闷,活动手脚,欣赏了一会那雉鸡美丽的羽毛,一面告诉赵子仪,刚才她在黄家庄子问来的消息,并下一步行动,“……我怀疑诚王喜欢的是妹妹,不知怎的却当成了姐姐。这事有蹊跷。”
赵子仪问:“大人打算怎么办?”
梁心铭道:“送些白玉兰花去给张世子妃,试探她的反应,让龙隐卫去玄武王府盯着。”
赵子仪忙问:“哪里有玉兰花?”
梁心铭道:“找人做。”
现在不是玉兰花开的季节,只能找人用绸布做假花,这才显得用心良苦,才能吓一吓张世子妃。
他们便回城去安排这事。
当晚,一长条形的古色古香的黑木匣子就送去了玄武王府,送去的人也没遮遮掩掩,坦然告诉门房说,这是一故友送给世子妃的礼物,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这东西当然不会直接送到世子妃手上,被宁嬷嬷给接下了。宁嬷嬷打开来一看,匣子里躺着一支白玉般的玉兰花,做得栩栩如生,高洁雅致;还有一封信。
宁嬷嬷看着那白玉兰花,不解其意;还有那信,她该先交给谁呢?她奉张伯远的命令监禁着世子妃,眼下张伯远不在府中,这事她该向谁禀告?王府主持中馈的是二奶奶王梦雪,但这事肯定不能跟二奶奶说。
宁嬷嬷只能去回禀王妃。
她犹豫这么久,并非不信任王妃,而是以前王妃从不管世子房里事,世子也不把这些事跟王妃说。
宁嬷嬷低估了王妃母子之间的默契,王妃看了那玉兰花也很狐疑,待拆了那信看后,却脸色一变。
王妃亲至张伯远的院子。
张伯远住在玄武王府的东路,四进的宅子,还带一个小花园——芥子园。芥子园取须弥纳芥子之意,虽小,却囊括了许多园林景致,与正院的大花园盈虚园相对。
张世子妃正在芥子园的假山亭内观月,苍白的脸色在凄冷的月光映照下愈发惨淡,嘴角却溢出浅笑。
她想起第一次来玄武王府作客,在盈虚园的浮舟亭观看荷花,见到了张伯远。从此,温润如玉的少年就住进了她的心里。她听丫鬟们议论,说前年新出了个状元叫梁心铭,也是温润如玉、貌比潘安。她轻笑,那是她们没见过少年时的张伯远,否则她们就不会夸梁心铭了。
张伯远,在她心里是无可替代的。
以她的身子骨,原不该在深秋之夜还待在花园里,可她就想待在外面。外面敞亮、透气,她不想回到那个没有人气的屋子里,生怕哪天无声无息地死在里面。她也奇怪,自己这么苦苦支撑着,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张伯远能接受她?
她虽然不甘,想到这也只有苦笑。
忽然一婆子来回:王妃来了。
张世子妃一怔,这么晚了,王妃来这边做什么?为何不是叫她过去正殿那边?
回到房内,王妃已经将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宁嬷嬷和自己身边的赵嬷嬷。
世子妃上前拜见,恭敬地问:“不知母亲有何话吩咐?”
王妃指着那长匣子,淡淡问道:“这是谁送你的?”
世子妃往匣子里瞄了一眼,见是一支白玉兰,疑惑地摇头,道:“媳妇不知是何人所送。”
王妃也不与她多解释,让宁嬷嬷将那封信递给她,“你自己看吧。看完了,想好了,给我一个解释!”不轻不重的声音,却令世子妃心一凛。
世子妃将信拆了观看,信的内容很简单直白,就是说六皇子爱慕喜欢白玉兰的黄大姑娘,问世子妃喜欢白玉兰吗?世子妃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满眼不可置信。
王妃一直盯着她,威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妃扑通一声跪下,朝着王妃膝行过去。到近前,伸出枯瘦的两手抓住王妃的裙摆,仰面对王妃笑着,眼泪却不断往下滚,激动得语无伦次道:“母亲,王妃,六皇子喜欢的不是儿媳,是我妹妹!我妹妹才喜欢玉兰花,儿媳闻不得玉兰花的香气,好起疹子。六皇子惊马肯定另有内情,并非看见我与世子在一起才生气出事……”
“住口!”
王妃脸色大变,厉声喝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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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者晚了点,要过年啦……
第647章 捷报传来
世子妃停止哭诉,哀怨地看着王妃。她以为,王妃听见这消息会高兴、会原谅她,世子也会原谅她,然而看情形并不是这样,似乎王妃不愿她提起此事。
宁嬷嬷垂眸,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震动不已。
王妃神色变换一阵,忽然又大声道:“你还有脸提世子!若非你无耻地诓骗他去见你,他定会守在六皇子身边,无论六皇子是如何惊马的,他都能出手相救。
“总是你不守规矩,六皇子以书信约你相见,你若不肯前去,回信婉拒就是了,你却弄下贱手段诓骗世子与你相见,并让六皇子看见你们在一起,妄图利用世子让六皇子知难而退,害得他们君臣兄弟离心。
“六皇子出事后,你更无耻地利用此事威胁世子娶你,不然就将当日的事说出去,让世子性命不保。
“你该不会以为我张家真会受你胁迫吧?世子他娶你、留下你的性命,都是为了查清六皇子的死因——世子一直怀疑是有人暗害了六皇子,这些年从未停止过追查……”
世子妃怔怔地看着王妃,不知她为何如此细致地说起前事,仿佛不是为了斥责她,而是说给某个不知情的人听,连起因、结果、张伯远娶她的用意都一一解释,生恐别人听不明白一样,她忍不住回头张望——
屋里并没有别人。
张世子妃自然不知道,王妃斥责她的话,很快就被龙隐卫回禀给了梁心铭,几乎一字不漏。
梁心铭目光朝赵子仪一溜。
赵子仪立即心领神会。
之前,赵子仪要亲自去玄武王府探听动静的,梁心铭不让他去,说交给龙隐卫就行。她不信靖康帝如此忌惮玄武王,会没有在玄武王府安插龙隐卫。昨晚看了左相在诚王文章后的批注,更坚定了她这个想法——左相教出来的学生,某些手段一定少不了,尤其靖康帝并不算很有主见。
王府内宅如此隐秘的谈话都被龙隐卫听到了,说没有内应,梁心铭是怎么也不信的。然玄武王妃也是个聪明人,说的这么细致,分明知道王府被监视了,才故意说给暗中的人听。梁心铭不由感叹:都是高手!
她暂丢开此事,分析诚王一案。
她没想到,诚王出事时张伯远居然和世子妃在一起,张伯远也因此不得不娶黄氏。
龙隐卫还探听到,张世子妃说她当日接到诚王相约的书信,信中夹着一朵白玉兰,她当时以为诚王是看此花洁白芬芳、觉得女孩子会喜欢才送她,现在才明白诚王是把她当成妹妹了,只不知诚王为何会弄错她们姐妹。
“也许不是弄错,是有人误导。”梁心铭道。
“大人是说,有人故意误导诚王,把姐姐当成了妹妹?”赵子仪疑惑地问。
“不错。恐怕张世子妃是被某人利用了。”梁心铭道。
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人必定暗中调查过张世子妃的底细和心性为人,并用某种手段唆使她诓骗张伯远相会,再让诚王看见他们在一起。诚王乍见心上人和表兄在一起,必然伤心愤怒,导致惊马……
黄二姑娘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呢?
为何事后突然病死?
张世子妃还做了什么?
……
这其中不止一个疑点,梁心铭也解不开。既解不开,她也懒得费神,打算再用打草惊蛇这招。
她便让赵子仪叫了龙隐卫进来,写了封密信给忠义侯,请忠义侯转交给皇上。
龙隐卫去后,梁心铭对赵子仪微笑道:“明天咱们再出城郊游去,守株待兔。明晚就能烹兔子了。”
赵子仪也笑道:“奶奶好算计。”
流年杏眼滴溜溜一转——
明儿又能出去逛了!
这日子真是轻松惬意。
次日早朝,靖康帝说他翻阅诚王遗物,在一书中发现诚王留下的画、玉兰花和诗,才知诚王的心上人爱玉兰花。诚王当年曾悄悄告诉他,说喜欢原太朴寺丞黄湛之女黄姑娘,即现在的张世子妃。他一时感慨,便去探望敬懿皇贵太妃,却听说张世子妃不喜玉兰花,世子妃死去的妹妹才喜欢。他听后惊诧,觉得其中有蹊跷。
众臣听后议论纷纷。
苏熙澈忙道:“皇上是否怀疑诚王之死与这喜欢白玉兰的女子有关?”
靖康帝道:“不错。”
苏熙澈道:“皇上有何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