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铭微笑道:“公主爱吃,回头微臣再让人捎带些来。外面冷,公主还是进宫去吧。”
清平忙问道:“梁大人,我父皇在皇后娘娘宫里吗?听说母后生病了,我想去瞧瞧她。看,我自己缝的平安符——”说着举起一个红色的福袋,又转了个身——“还有这紫貂是母后送我的,今儿第一天穿上身。我去给母后看,她见了肯定高兴。一高兴病就好得快了。”
梁心铭:“……”
小公主好像很喜欢皇后。
她问:“公主很惦记皇后?”
公主道:“嗯。母后很疼我的。”
王亨现在对小孩子特别留意,见小公主很可爱,忍不住也心软了,又见梁心铭神色不忍,忙替她解围道:“公主,皇上不在皇后娘娘那。皇上正在御书房忙朝政呢。皇后娘娘已经没事了,御医嘱咐要静心调养。公主不如等皇后娘娘病体痊愈了,再去看望娘娘、陪娘娘说话。”
清平公主道:“这样啊……”
她一边犹豫要不要坚持去,一边又被王亨吸引了注意力,上下打量王亨,杏眼忽闪忽闪的,问道:“你就是京城闺秀都想嫁的王亨?是个美男子。可惜我太小了,不然招你做驸马——”将王亨惊得瞠目结舌,她又转向梁心铭,话锋一转——“可我还是觉得梁大人更好。我喜欢梁大人这样的。唉,梁大人已经成亲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梁心铭心一抖:“……”
这都是听谁说的?
简直荼毒小孩子!
梁心铭看向那宫女和刘全。
两人同时瑟缩了下,忙一起劝公主:“公主殿下,还是等贵妃娘娘回来,让娘娘带公主去看望皇后吧。”
好说歹说,才将清平公主劝回头。
回去的路上,梁心铭脚步有些沉重。
回到御书房,他们没有立即面见靖康帝,而是提审那几个与冷宫鞋印相符的宫女,又命人去请敬懿皇贵太妃身边人过来问话,再请东方倾墨来验证刚搜到的香料。
第一个便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善玉,王亨让她把自己所有的鞋子都拿来验看,善玉直觉不妙,忙道:“婢子丢了一双鞋。”
王亨忙问:“什么时候丢的?”
善玉道:“有三四天了。”
……
在审问李常在的宫女时,那宫女没说出有关鞋子的线索,却道:“大人,李常在有一件事想告诉二位大人,只是不方便出头说。还请大人想办法。”
王亨道:“什么事?”
那宫女道:“婢子不知。”
王亨便犹豫。这李婉如倾慕于他,如今进宫成了皇帝的女人,不会还存那不可能的妄想吧?说有事想告诉他们,是真的,还是借口?他要不要见呢?
忽然梁心铭朝他看过来。
他眨眨眼,眼神明亮,似乎说:我的眼中只有你!
梁心铭收回目光,叫道:“来人,请李常在。”
外面人听着,好像李常在的宫女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两位大人要传李常在来对质,忙去请人。
李婉如再见王亨和梁心铭,心情很激动,也很复杂,不过眼前的局面容不得半点暧昧。她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曾今在去探望敬懿皇贵太妃的途中,无意间看见董贵妃避在花树后呕吐。正要上前请安问候,董贵妃的贴身宫女明雨很紧张地四下张望,还用身子挡住贵妃。她很诧异,便没上前打扰。到寿康宫,却见董贵妃一副平常的样子,没露出任何不适。事后,她也没听见董贵妃请御医。
第705章 皇上没有资格谴责臣妾
李常在原本不想管这闲事,后来宫内接连出事,她感到此事不同寻常,或许有牵连,于是就想告诉人。但她是新进宫的,在宫内也没个依靠,这件事又无实据,她不能平白地冤枉人,且一个不慎还会落下搬弄是非、陷害贵妃的罪名。她没敢告诉皇上和皇后,告诉两位大人,请两位大人想法子查明此事,可千万别说是她说的。
梁心铭和王亨震惊万分。
王亨道:“谢谢李常在。”
李婉如红了脸,垂眸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也许贵妃并没什么,希望是我疑心错了,别冤枉了好人。”
梁心铭道:“请李常在放心,我们会另想法子证实此事,不会将你牵连进来的。常在可以出去了。”
李婉如款款起身,出去了。
王亨果断道:“不用另想了,已经传了李常在,索性把其他嫔妃挨个都传一遍,再叫神医来,直接号脉!”
梁心铭点头,这算是歪打正着。
她道:“还要请皇上来,在隔间听着。”
王亨道:“嗯,这样更稳妥。”
此事涉及宫廷丑闻,干系重大,梁心铭命所有龙禁卫和太监宫女全部退出,免得无辜被牵连。
赵子仪不肯出去,他道:“左贵人敢在事败后玉石俱焚,焉知别人不会?属下还是留下来稳妥些。”
王亨忙道:“大哥就留下。”
又向梁心铭道:“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要有事,你让他出去了就能幸免吗?”
梁心铭和赵子仪都笑了。
梁心铭点头道:“说的也是。”
赵子仪便留下来。
董贵妃进来时,见屋里除了王亨三人,东方倾墨也在,忙问道:“神医,皇后娘娘没事了吗?”
东方倾墨奸笑道:“没事了。”
他笑起来就是这副怪样,董贵妃还是不安,勉强道:“幸亏有神医在,否则本宫万死不能赎其罪。”
东方倾墨黄黄的老鼠眼直转。
梁心铭和王亨均起身相迎。
梁心铭躬身道:“贵妃娘娘请坐。”指的是东方倾墨对面的椅子,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
董贵妃款款坐下。
东方倾墨拿出小迎枕放在茶几上,道:“请贵妃娘娘玉手,草民替娘娘诊脉。”
董贵妃神情一变,疑惑问:“为何要诊脉?”
梁心铭道:“这都是左贵人引出来的祸事,也是为了保护各位娘娘,头发、衣服、脉象都要查看。”
董贵妃听了解释不仅没有释然,脸色反凝重了,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梁心铭看。就在梁心铭以为她要找借口拒绝时,她却轻轻一笑,将左手放在了小迎枕上。又从袖内抽出一块丝帕,盖在晧腕上,遮住玉手。
东方倾墨便伸手搭了上去。
梁心铭静静站在一旁等候。
王亨眼神一闪,随手抄起桌上一沓字纸,对梁心铭道:“青云,过来瞧瞧这个。”
梁心铭忙走到桌案旁。
王亨将那叠字纸递给她。
梁心铭接过来一看,上面记录着善玉丢鞋子的供词,并没什么特别的呀。她狐疑地看向王亨,却见他盯着董贵妃,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赵子仪也浑身戒备。忽然她明白过来:他是怕她站在董贵妃身边,万一老阎王宣布董贵妃怀孕,董贵妃会像左灵珑一样来个玉石俱焚、伤害她。
明白后,她便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贵妃娘娘是喜脉,两个多月了。”东方倾墨的话轻飘飘,落在梁心铭耳内却如炸雷。她有些晕,茫然地想:“比本官晚一个多月,正是林子程从皇宫逃走时怀上的。”忽听见套间内传来清脆的瓷器落地声音。
董贵妃平静地看向套间门口。
靖康帝慢慢走出来,也带来无边的威压。
“参见皇上!”
几人纷纷起身拜见。
靖康帝没听见似得,一步步走向董贵妃,在她三步开外站定,盯着她,像不认识她一样。
董贵妃起身,再跪下拜道:“臣妾见过皇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姿态一如既往的婉约。
靖康帝道:“没想到是你!”
董贵妃不否认亦不辩解。
靖康帝问:“为什么?朕没杀贵妃的家人吧?你父亲在岷州为官,白虎王谋反,你很是担忧,朕特地派人暗中去联络他,就为使你宽心。为何你比左贵人更绝情……”
董贵妃忽然抬头道:“因为臣妾是替皇上受过!”
靖康帝道:“什么?”他没想到董贵妃不辩解则已,开口就一鸣惊人,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了。
他笑问:“你替朕受什么过?”
那笑容不明朗,有些瘆人。
董贵妃道:“因为白虎王要报复皇族、报复皇上。臣妾是皇上的女人,在宫中被林子程强占,这不是臣妾的耻辱,这是皇上的耻辱!皇上身为天子,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周全,有什么资格谴责臣妾?”
梁心铭听得脊背发寒,后悔万分:她真是糊涂了,这种事能插手吗?应该奏明皇帝,让皇帝请御医来核实,她和王亨抽身事外。现在倒好,听见了皇帝的丑事,眼下或许没什么,将来会不会被灭口?
王亨道:“皇上,微臣告退。”
梁心铭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也后悔。
梁心铭忙道:“微臣也告退。”
靖康帝厉声喝道:“站住!”
两人只得止步。
靖康帝冷笑道:“这案子是你们两人经办的,如今不审问明白了,如何结案?坐下接着审!”
两位臣子体贴心意,不但没能维护他的颜面,反而更令他觉得耻辱。这件丑闻,是他们告退就能掩盖的吗?
王亨脸色憋得紫胀。
他一点也不想审明白。
梁心铭对他瞅了一眼,示意他别在提走的事了,现在走也来不及了,硬着头皮审下去吧。
靖康帝见他们不走了,才又转向董贵妃。
她跪在那里,穿着浅紫缎面金线绣飞凤狐皮袄,围着雪狐围脖,头上插着他送她的红玉凤头钗,依然是那么清新、婉约,浓妆也不能减损她这婉约,就像江南的春光,淡妆浓抹总相宜,然她却身怀着孽种!
她藏得可真深,若非王亨和梁心铭揭开她的伪装,他将被她蒙骗到死,临死还当她是自己的爱妃。
第706章 别辜负了真心对你的人
靖康帝越想越怒,血冲脑门,两眼泛红,偏偏神情很冷静。他轻声道:“贵妃这理由很好,然朕都不知道你出事,如何保护你?你若告诉朕,朕难道不保你?可你瞒着朕不算,还替反贼做内应;一面在朕面前虚与委蛇、奉承讨好,一面替反贼打探消息。你还敢指责朕!”
董贵妃摇头道:“皇上不必觉得委屈。臣妾才委屈呢。臣妾不是不愿告诉皇上,那也要有机会能见着皇上。臣妾绝望无助时,皇上在做什么呢?”
靖康帝疑惑,他在做什么?
董贵妃定定地看着他道:“臣妾在哭泣时,皇上在宠爱新人。吴贵人,伪装出一副与人无争的恬淡性子,居然也能入皇上的眼,竟被她迷得忘了旧爱。”
靖康帝寒声道:“你就为这个怨恨朕?”
吴贵人、左贵人都是他的禁忌,偏偏这两人都蠢的很,被董贵妃利用而不自知。
董贵妃惨笑道:“臣妾地位尚且不保,如何还敢将此事告诉皇上?若传出一点风声,臣妾死无葬身之地,还敢奢求皇上保护?这深宫中的女人,个个如履薄冰,只能自保!”
靖康帝怒喝道:“你为了自保,就要投靠反贼?”
董贵妃道:“非也。臣妾虽知同林子程打交道是与虎谋皮,但也尝试过反击,想脱离他掌控。无奈林子程狡猾有手段,设计陷害臣妾的父亲,拿住了父亲的把柄,再暗中帮助臣妾在宫中巩固地位。臣妾便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不得不听命行事,否则便是倾族覆灭的下场。”
靖康帝道:“所以,这是朕的错?”
那声音压抑着雷霆风暴。
梁心铭听不下去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董贵妃本是聪明人,或许是不甘心失败,竟然吃错药了般撩拨皇帝,这对大家都没好处。
她抢先道:“皇上,自古忠奸对立,有忠便有奸。白虎王虽谋反,还有朱雀王族和玄武王族,之前被诬陷却依然忠心为国;还有更多的将士不惜性命浴血疆场,他们都是忠君为国的。皇上错付了情感在董贵妃身上,然皇后却不顾性命维护皇上。还有众多的嫔妃。微臣说句大胆犯上的话:皇上不该为了不忠不义、无情无义的人生气发怒,不值得。皇上该多关心皇后,娘娘尚未脱离危险呢。”
说罢她又转向董贵妃,肃然道:“董贵妃,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前事不提也罢,眼下还不认罪,难道连小公主也不顾了?你这样激怒皇上,有何益处?”
董贵妃浑身一震,呆呆地看着她。
梁心铭道:“微臣刚才去了昭阳宫,见到了小公主。小公主很可爱,惦记着皇后娘娘安危,亲手做了平安符,穿了皇后娘娘送她的紫貂做的斗篷,说要来看望皇后。微臣劝了好一会才劝住她。她还等着娘娘回宫呢。”
梁心铭觉得,董贵妃是个聪明的女人,因贪生怕死铸成大错,却懂得审时度势。她的所作所为不可避免地要连累清平公主。作为一个母亲,她此时应该痛快招供,至少还能为清平公主争取一些同情,不然能死的安心吗?
董贵妃顿时泪如雨下。
她明白梁心铭的意思了:为了清平公主,她实在不该丧失理智、激怒皇上。她让清平公主亲近皇后,不就是怕有一天事情败露,皇后能看顾些公主吗?
她转向靖康帝,正要说话,却听靖康帝问“清平是谁的孩子?”他眼底光芒闪烁,如同暴风雨来临之际,闪电撕裂长空,她不由大骇,浑身颤抖起来。
梁心铭急道:“皇上息怒。微臣刚见过小公主,眉眼很像皇上,皇上万不可被怒火蒙蔽了双眼,迁怒小公主!”
王亨也躬身道:“微臣也担保,清平公主肯定是皇上的血脉。皇上,梁心铭所言字字珠玑。皇上不该为了无情无义的人动雷霆之怒,却辜负了皇后娘娘如海的深情。皇后娘娘尚未脱险,也许正念着皇上呢!”
董贵妃凄声道:“都是臣妾的错!皇上的董贵妃早已经死了,苟且偷生的只是一个龌龊的女人……”
靖康帝也冷静下来,被梁心铭一席话给警醒了,想起皇后,忽然就对董贵妃失去了兴趣。
他对梁心铭和王亨道:“按律法处置!等她招供了,赐一杯毒酒。还有林子程,尽快想法子令他招供。若他冥顽不灵,也不必与他耗,一并处置了。”
说罢,转身就走。
沈海急忙打起帘子。
董贵妃急叫:“皇上!”
靖康帝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
董贵妃伏地道:“臣妾……叩别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