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雪紧张万分,两手抵着张伯远胸口,慌乱道:“王爷……王爷会不会……生气?”
张伯远明白,这“王爷”不是叫他,而是他已经逝去的父王,是怕死者指责的意思。他俯视着身下女子,右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柔声道:“雪儿莫怕,父王不会生气的。这原就是父王的意思。只是,委屈你了。婚事太仓促了。原是喜事,明日起你便要守灵举哀……”
王晓雪急忙道:“我不怪你!”
她喃喃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谁不希望自己父母平安?
她心疼地搂住他的腰背,告诉他:“我要陪你去西北。”
张伯远浑身一震,父王去后,他只感到肩上心里沉甸甸的责任;这一刻,身下女子的温柔率真温暖了他,漂泊沧桑的心有了栖息的港湾,“雪儿……”
同样是娶亲,朱雀王府和玄武王府截然不同,那是热闹非凡,赵寅身穿如火的朱雀服,骑着枣红马,亲自来苏府迎亲,沿街不知多少人观看。
苏府更加热闹,或者说是混乱。
苏熙澈不在家,苏夫人独自嫁女儿,忙得心力憔悴、手忙脚乱,暗想老爷真厉害,家事国事一把抓,往常不觉得,现在没了他,这不就全乱套了!
幸亏有姜宇在外主持,才好些。
苏夫人也是有志向的,也想争气,越是老爷不在家,她越要将这婚事办妥了,务必不让人说苏府一个“不”字;况且今天几家同时嫁娶,现成的比较在那呢。
先说梁心铭,娘家虽是寒门,这大好的日子也没个人影,但人家自己出息呀,就凭那一身紫袍、内阁阁臣的身份,今天王家就宾客盈门,都要去恭贺她。
再说王晓雪,那可是名门闺秀,虽然热孝中成亲,一堆规矩压着,不好热闹操办,但张伯远现在是玄武王,王晓雪就是王妃,硬生生压了苏莫琳一头。
再说悠悠郡主,正宗皇家金枝玉叶——苏夫人可不知道悠悠郡主的身世——嫁的人虽然底子薄了些,可是有来历的,不是普通人,是与玄武王族和朱雀王族比肩的白虎王族,那白虎王府都给小两口留着呢。
这么一比,就苏莫琳差些!
凡是做娘的,女儿要出嫁了,平日再厉害,做娘的也担心她去婆家吃亏。苏夫人想着女儿是继室,各种担心她嫁去朱雀王府后过不好。她一心给苏莫琳增加底气,便不管不顾地准备了许多嫁妆。反正苏熙澈不在家,现在家中她做主。等苏熙澈回来,难道还能找朱雀王把嫁妆讨回来?至于剩下几个子女的婚嫁:少爷们自己努力求功名,当了官不就好了;家私给剩下几个姑娘分也够了。
因苏夫人是个有福的,大事上管家从不敢轻易聒噪她,直接找苏莫琳定夺,这情形一直持续到苏莫琳上花轿那一刻,上花轿前还在嘱咐管家媳妇。
苏莫琳拿着自己的嫁妆单子,大吃一惊——照这么陪,弟妹们可怎么办?她勾掉一大批,吩咐管家媳妇不许告诉太太,若太太发现了,就说姑娘勾的。
女人出嫁后,嫁妆就是她的私房,嫁妆丰厚,在婆家自然有底气,不怕被磋磨。可苏莫琳不这么想。她并不打算留在京城,她要随赵寅去北疆。她纵然不能像梁心铭一样为官,也要找一个广阔的天地翱翔。
辞别亲长时,苏夫人殷殷嘱咐女儿为媳之道。
苏莫琳都含泪答应了——
就要离开京城了,能不哭吗!
赵寅带着他的新娘,离开苏府。
苏夫人忽然瘫倒在炕上,哭将起来——好想念女儿,再没人给她做主了。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北疆,五天前朱雀王送别苏熙澈。
苏熙澈率大靖使团踏入安国。
从京城来的一路上,两亲家没少争吵,然到了这一刻,朱雀王赵衡看着文质彬彬的亲家,不放心了——安国都是些虎狼之辈,亲家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他将自己的亲卫派给苏熙澈,严厉叮嘱道:“任何时候,都以苏大人安全为重,绝不能让大人有一丝闪失!”
亲卫们齐声道:“属下遵命!”
第814章 威慑异国
苏熙澈很感动,却拒绝了赵衡的安排。
他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若安皇明理、襟怀磊落,本官自然无事;若安皇昏庸,不讲道义,下官身在安国,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哪怕王爷再派多一倍人,也无济于事。王爷不必忙,就让下官到那见机行事吧。”
朱雀王忙道:“本王是怕有小人对大人不利。”
苏熙澈一笑,自信道:“肯定有人想对下官不利,自然也有人想借下官之力,未必都是坏事。”
朱雀王不禁佩服他胆色,文人敢孤身闯敌国,这勇气比武将在沙场上英勇杀敌毫不逊色。
苏熙澈告别朱雀王,向西进发。..
安国在大靖的北方,两国边界绵延几千里,朱雀王镇守金州,在正北;玄武王镇守玄武关,在西北。这是总体方位。若从大靖京城位置来形容,玄武关位于京城北面,略偏西;而金州则位于京城东北方。
安国也在这两个地方派了重兵防守,金州以北的安国统帅是安国四皇子秦伊凡;玄武关外的乌兰克通是安国第一大边关重城,由安国荣郡王防守。
眼下,秦伊凡不知在大靖哪旮旯逃亡呢,金州这边虽有守将,却不能做主谈判。安国得知大靖弄丢了四皇子,立即派三皇子秦非凡南下,赶到乌兰克通,与大靖接洽,所以金州的守将命人送苏熙澈去乌兰克通。
苏熙澈无法,只好继续跋涉。
他们是乘坐狗拉雪橇行路的。
一路西去,皆是茫茫雪原。
五天后,到达乌兰克通。
乌兰克通和玄武关之间,有两条山脉:一是位于安国境内的巴图山,在乌兰克通以南;一是位于大靖的巴颜喀勒山,在玄武关以北。两山系之间是大片荒原,荒原上有一条河,名为乌力吉木伦河(吉祥河),两国以此河为界。
英武年间,英武帝和青龙王就是在乌力吉木伦河(吉祥河)边签订了《吉祥之盟》,成就一统大业,载入史册。英武帝和青龙王也因此流芳百世。
雪橇沿着吉祥河畔飞驰,苏熙澈回忆历史,感慨万千:想当日情景,蓝天映着冷冽雪原,是何等壮观!
乌兰克通城下,迎接苏熙澈的是阵列森严的安国大军,荣郡王洪朗率麾下将领横刀立马,位于阵列前方。
这洪朗乃是洪飞的族人,永平年间大靖荣郡王的后裔,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林家才会利用洪稼父子。
苏熙澈下了雪橇,一边轻轻活动腿脚,一边打量对面的军阵,忽听“嚯、嚯”震天吼叫,那些军士都满面煞气地对他挥舞着兵器,似乎要将他剁成肉酱。苏熙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丝毫不惊,还满眼赞赏地微微颔首,似乎觉得这声势很不凡,军威壮观。
洪朗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面上,洪朗却板着脸抱拳道:“大靖使臣远来辛苦,随本王进去歇息,拜见我家皇子。”
苏熙澈回礼道:“请将军带路。”
洪朗道:“本王乃是安国荣郡王。”
苏熙澈道:“哦,就是永平年间谋反的荣郡王后人吧?久仰大名,幸会!本官乃大靖鸿胪寺正卿,苏熙澈。”这时候,他才有些懊恼:这鸿胪寺正卿不如右相叫着响亮,若是未被罢官贬官,以右相身份出使就妙了。
洪朗听他说自己是谋反后人,虽然这是历史事实,但听着极不顺耳,立即反唇相讥:“大人不是右相吗?”
苏熙澈老实回答:“被贬官了。”
“哈哈哈……”
荣郡王率先哈哈大笑。
麾下将领也跟着他纵声大笑。
以为,他们都知道他为什么被贬官。
苏熙澈也陪着他们笑,似乎不好意思。
这一笑,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家进城,去行宫拜见三皇子。这行宫是第一代青龙王时建的,如今扩建成一座城堡,带着北方民族的特有风情。
大殿上,安国三皇子秦非凡高居首座,文武将官排列两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从容走来的苏熙澈。
秦非凡与弟弟秦伊凡有几分相像,只是没有异族血统。他的母族便是荣郡王洪氏家族,而秦伊凡的母族是安国巴音亲王的后裔,巴音亲王的小儿子布日固德是第一代青龙王手下头号勇将,开拓海外疆土的人。
只看这派系,便知安国也不宁。
洪朗不用说,是支持三皇子的。
而秦伊凡背后,则是巴音家族。
当下,苏熙澈躬身拜见秦非凡。
秦非凡盯着他,严厉问:“不提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靖与安国乃是手足,何故对我四弟下手?”竟连客套问候都免了,直接质询,当场给下马威。
苏熙澈忙问:“三皇子从哪来的消息?”
秦非凡道:“难道这消息不对?”
苏熙澈严正道:“不对!大靖白虎王谋反,青龙王监守自盗,从刑部大牢劫走白虎王之女,投向白虎王。大靖用白虎王之子交换人质,他阵前公然判敌。白虎王覆灭时,青龙王逃走,不知去向。本使来安国,便是要向安国讨要说法:难道安皇要干涉我大靖内政,出卖祖宗基业?”
秦非凡拍桌道:“一派胡言!本殿下得到消息:你们阵前射杀四弟,丝毫不顾他安危,却反说他投敌。四弟现下落不明,真相还不是任由你编造!”
苏熙澈摇头道:“三皇子不信,本使也不多说。青龙王什么性情,料三皇子比本使清楚,等他回到安国,便知究竟。只怕他不会说实话。但请三皇子细想:我大靖若真要对青龙王不利,他有命回来吗?譬如本使,若皇子想要杀我,本使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只能任凭处置。”
秦非凡神情变换不定。
半晌才问:“若他回不来呢?”
苏熙澈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秦非凡疑惑地看着他。
苏熙澈解释道:“青龙王私通林氏,我大靖并非对他毫无办法,只是不想让他死在大靖而已,否则便说不清了,这才有意纵他回国。三皇子可知他为何私通反贼?”
秦非凡沉声问:“为何?”
苏熙澈道:“想必是为了和林氏瓜分大靖,若他占据了大靖半壁江山,在安国地位便不同了吧。”
他没有再往下说,也无需深说。
秦非凡和洪朗自会明白他的意思。
秦非凡心惊不已:四弟行事向来深谋远虑,且有些不择手段,若他登基,自己能得好下场?
洪朗更是心急如焚。
苏熙澈将他们神情看在眼里,很满意,遂四下打量一圈,和那些目光炯炯的文臣武将一一对视,口里玩笑道:“三殿下连个座也不赐,这是给本使下马威?呵呵,站着也好,本使坐那雪橇坐得腿都僵麻了。”
秦非凡忙道:“来人,赐坐!”
侍女来领苏熙澈去左首第一位坐了,与洪朗对面。
坐下后,苏熙澈立即端起一杯热腾腾的奶茶,一气灌下去,赞道:“好味道!喝了身上暖和多了。”笑眯眯的,对刚才的事一点不在意,十分的从容豁达。
秦非凡这才问他一路辛苦。
苏熙澈道:“虽然辛苦,却把这北国的风光领略一二,莽莽雪原,巍巍雪山,雄伟壮丽!遥想当年英武帝和安皇在吉祥河畔签订盟约时,兄弟联手,何等气魄!谁知子孙竟不能守住祖宗基业,竟与奸佞勾结,唉!”
秦非凡道:“父皇得知四弟失踪,雷霆震怒,命本殿下与大靖交涉。现在苏大人又如此说,那便等四弟回来再对质。若四弟回不来,我安国绝不罢休!”
苏熙澈笑道:“放心,会回来的。青龙王的心机和谋略,便是我大靖最出色的年轻俊彦也赞不绝口。”
秦非凡听了感觉很微妙,又留意到他说“大靖年轻俊彦”,便想起一人,于是问:“听说大靖出了个女状元叫梁心铭,苏大人便是被她弹劾才贬官的?”
苏熙澈又老老实实道:“不错。”
洪朗等人顿时哈哈大笑。
洪朗不想再围绕四皇子秦伊凡勾结奸人这个话题谈下去了,因他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可又不能对大靖使臣低头,更不能将安国皇子间的内斗暴露,于是想转移话题,恰好苏熙澈送了个现成的话题来了——梁心铭!
他不无揶揄道:“没想到,大靖居然让女人参加科举,还做到左都御史的位置。大靖男人呢?”
众人都极尽嘲笑。
又一人道:“听说她还进了太庙祭祖?”
苏熙澈点头道:“不错。”
众人再次大笑。
苏熙澈笑眯眯道:“各位莫非忘了历史:我大靖皇家太庙里,玄武女将军的牌位正供在英武帝庙庭内?”
众人都收了笑,一时无人接话。
静了一会,洪朗道:“玄武女将军情形不同,这梁心铭可是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大靖皇帝竟饶她?”
苏熙澈道:“各位可知吾皇为何用梁心铭?”
秦非凡忙问:“为何?”
笑归笑,他们其实很想知道梁心铭底细。
苏熙澈先朝南抱拳,用敬佩的口气道:“吾皇胸襟气度堪比英武帝,不拘一格用人才。梁心铭不仅有治世之才,更对格物有研究。她烧制出水泥,修建了大靖第一条水泥路,还研制出了不用马拉自己会跑的车。”
洪朗惊问:“不用马拉自己会跑?”
苏熙澈啃了一个不知叫什么的果子,点头道:“正是。到时候,可将火炮装在车上,直接开上战场。眼下,她正奉旨主持修建神都通往西北玄武关的官道,等修好,军需物资便能畅通无阻地运往玄武关来了。”
大殿里一片死寂。
秦非凡心沉入谷底。
洪朗浑身僵硬,不知应对。
苏熙澈却像想起什么似得,笑对大家道:“等那时候,两国通商就更便宜了。各位有机会可要去大靖作客,去祖先的故土瞧瞧。哈哈,安国和大靖是兄弟,要常来常往才好。”
这话一点不好笑,众人都不笑,就听苏熙澈一人笑,在深邃旷朗的大殿内,声音格外刺耳。
当晚,这消息便被安国用来传信的飞鹰带走了,飞往安国都城,次日凌晨,便放在安皇的案头。
安皇见信后,惊得魂不附体。
当天早朝,便与群臣商议对策。
众臣纷纷进言,有主战的,有主和的。
主战派主张:派高手入大靖,刺杀梁心铭和王亨,以绝后患,并盗窃水泥烧制配方和那什么车的图纸。
主和派则反对,说大靖白虎王准备了十多年的谋反都被王亨和梁心铭破坏,可见他们厉害,万不可与大靖反目,建议和谈。又斥责四皇子秦伊凡,背弃祖宗,大逆不道,应予以严惩,给大靖交代。说安国和大靖本是兄弟,各自守着祖宗的基业,互相帮助、互通有无,怎能胳膊肘往外拐,勾结奸佞出卖祖宗的基业呢?这样下去,迟早要断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