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间还夹着谢耀辉整顿京城吏治,雷厉风行地破了两宗大案,惩治了权贵,真是哭的哭、笑的笑。
腊月三十这天,靖康帝兴致勃勃地命人给各王公大臣府邸送福字春联、赐年菜。
中午,朱雀王赵衡从北疆飞鹰传信到达。这飞鹰传信一般用于传递重大军情,以防万一出差错,八百里加急随后,让朝廷两厢对照做决策。
那时,王亨还在城外,靖康帝看信后,急命人宣梁心铭入宫,还有赵寅、张伯远和忠义侯。
朱雀王的信中,夹着一封苏熙澈的亲笔信,用极小的字,将他出使安国的情形精炼叙述,包括安国的局势,以及他在乌兰克通行挑拨之计、借梁心铭之名震慑安国、弹《十面埋伏》施加心理压力等。安国众皇子纷纷出手。近日,玄武关和金州都出现了不明人物,企图截杀四皇子秦伊凡。还有,三皇子秦非凡刻意同大靖交好等等。
苏熙澈将消息传给朱雀王,朱雀王又将消息传回京城,让朝廷明晰安国局势,制定对策。
梁心铭看了信,真想骂苏熙澈:她什么时候能造出机动车了?这牛皮吹上天,怎么扯下来?还有,这么说不是给她招灾吗?等静下心来一想:身为使臣,靠的就是一张嘴皮子,吹也罢,骗也罢,只要有效果就行。再者,苏熙澈将他的作为传回国,就是让她提前做好防范,并不存在阴谋陷害她之意,她若生气,倒显得心胸狭隘了。
她轻笑道:“苏大人好手段!”
靖康帝扫一眼梁心铭的肚子,歉意地问:“梁卿可有良策应对?朕再派一队龙隐卫给你。”
赵寅也替岳父感到歉意,沉声道:“梁大人有何良策,只管说出来,本世子无不听命。”
张伯远也关切地看着梁心铭。
忠义侯笑道:“苏大人这招给两个人带来危机,一个是青龙王秦伊凡,一个就是梁大人。梁大人需仔细筹谋。”他对梁心铭很有信心,认为她可利用这机会再建大功。
梁心铭眼中透出凛寒光芒,道:“既透露军事机密,不妨多透露些。郑将军不是快要试制出更威猛的火炮吗?等试成了,再多轰几炮,并放出消息。”
几个大男人都盯着她,然后呢?
梁心铭却不肯说了,心里想:然后她就挖几个大坑,来一个埋一个,来一批埋一批!
众人见她这样,心照不宣地交换目光,又都默契地闭嘴不问了。不管她有什么计划,必定要隐秘,除了皇上,他们只需听命行事,没必要知道。
梁心铭又说起另一件事。
其一,安国众皇子争夺皇位激烈,为防止皇位落入秦伊凡手中,可令朱雀王浑水摸鱼,派人在边界截杀秦伊凡。安国皇子想杀了秦伊凡,栽赃给大靖;大靖也可倒打一耙,反过来栽赃给安国皇子。这是第一步。
其二,若秦伊凡不幸顺利逃回安国,接下来定会行雷霆手段争夺皇位,大靖要暗助三皇子秦非凡。
其三,大靖要做好两手准备,秦伊凡登基和其他皇子登基,采用不同的兵家策略和外交策略应对。
她的意见获得众人赞同,又补充商议细节。
正商议时,沈海通传:王尚书回来了。
王亨进宫,回禀道:新式火炮试验成功!
靖康帝大喜,急忙令他起身,将刚才的事告诉他,令他参与谋划对安国的行动。
王亨听说苏熙澈为梁心铭招了这么大祸,一个不好将危及他儿子出世,顿时恼了,道:“苏大人不是最反对女子在朝为官吗?如何转变这么彻底,竟以女子震慑敌国?他也不嫌丢男人面子!微臣觉得丢脸!”
哪怕提他也行,怎能害他妻儿!
众人都无话可说。
梁心铭心想,已经做了,此时发脾气白得罪人,还让皇帝不快,岂不白担了这危险?于是微笑道:“想必提我的名字才能增加可信度。安国人会想:若非梁心铭真有这本领,大靖皇帝怎肯让女子入朝为官,并入内阁呢?”
靖康帝击掌道:“定是这样!”
方无适也颔首道:“苏大人心思缜密。”又劝王亨,“与其生气,不如做好防备,还怕他们不成?”
梁心铭瞅了王亨一眼。
王亨这才罢了,悻悻坐下。
接下来,君臣仔细商议,到亥初(晚九点)才结束,那时,整个京城此起彼伏的炮竹声,百姓们都在过年。
靖康帝玩笑道:“朕想留你们在宫内过年,恐怕众爱卿未必高兴,玄武王和赵世子尤其心急,还是罢了。明早可要来给朕拜年,朕有压碎钱赏赐。”
众人一齐笑了,都道必来。
梁心铭觉得心情很好,对明天、明年充满了希望,满怀昂扬斗志,开始她女内阁的生涯。
出宫上了马车,她靠在王亨怀里,道:“回去就吃年夜饭。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吃了?”
王亨道:“不可能!我们没回家,怎么团圆?”
梁心铭道:“我饿了呢。”
王亨忙道:“就快到了。”
马车驶向万家灯火的京城深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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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结尾有些坑美人哈,但作者真写完了。至于留下的安国这条线,是悬念,也是念想。无论在哪里结束,作者都可以设置这样的悬念。哪怕主角死了,也可以在她后代身上设置(我感觉自己变坏了?),生命不息,故事不止。
番外之惠娘一
正月里,忠义侯方无适也在宫中值守,很少回府。这日回府,是方磊派人带了几次信,他才抽空出宫的。
他父子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当天下午,方无适便去了王府。
王谏迎入忠义侯,心里很是郁闷:自从儿媳恢复身份后,原本反对她留在朝堂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一个个就跟离不开她似得,你来我往地到王家来拜访,养胎也养不安,他这个赋闲在家的公公倒成了跑腿传话的。
他想岔了,今天方无适来不是为了公事,而是私事,很隐秘的私事。等梁心铭换了衣裳出来,方无适把目光转向王谏,那意思他要跟梁心铭单独说。
难道皇上又下了密旨?
王谏默默地告退了。
梁心铭一见忠义侯这架势,便有些明白了:这位怕是替方磊来善后的,找她向惠娘提亲了。
果不其然,方无适是来提亲的。
按说提亲要找媒人出面,但方磊和惠娘的情形特殊,方无适此来一是道歉,二要经梁心铭同意。没经过梁心铭同意,他可不敢就请媒人上门。
梁心铭听了他来意,正容道:“若侯爷是因为方二爷唐突了惠娘才来提亲,则大可不必。当日,他们都是为了杀反贼才产生误会,并非有意冒犯。若强行将他们凑在一起,绝非佳偶,那不是解决问题,反使矛盾更大了。”
方无适忙道:“本侯岂不知这道理?特地仔细问了小儿,他是真心钦佩令夫人,真心想求娶。”
梁心铭微笑道:“侯爷的意思呢?”
方无适亦笑道:“本侯亲自登门,梁大人岂不明白?”
梁心铭想了想,道:“此事下官也不能做主,还要问惠娘的意思。若她愿意再嫁,再回复侯爷。”
方无适诧异道:“你不能做主?”
梁心铭道:“惠娘不想再嫁。”
方无适倒不好说什么了,寡妇守节最令人尊敬,他儿子固然出色,但也不能逼人家再嫁。可是方磊侵犯了惠娘,惠娘名节就算污了,还怎么守节?
当晚,梁心铭告诉了惠娘这事。
不等惠娘回答,她先道:“你先别拒绝,先好好想一想,不要有任何顾忌。方磊当日虽然莽撞,后来所作所为都很有担当,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当仔细思量。”
惠娘还能说什么?
便回去仔细思量了。
她已正式接管了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是梁心铭和忠义侯府合伙开的铺子,背后的作坊也是方家一手筹建的,她便不得不和方磊见面了。然两人还未来得及碰面,朝廷却出了大事。
原白虎王族林氏覆灭后,林子明交代了林家安插在各地纺织工坊的内线,以及准备利用他们带领工人反抗东家盘剥,林家再出面安定民心的计划。
为了防止天下大乱,朝廷决定立法保护工人利益,平衡东家和工人之间的冲突,这便是《劳动法》。
《劳动法》是梁心铭撰写的。
要想平稳推行却异常艰难。
百姓无法生存会造反,触犯了权贵阶层的利益,他们也同样会造反,就算不明着反,也会使用各种手段阻挠立法的实行,甚至迫害主张改革的人。
在过去几十年,大靖纺织行业飞速发展,导致竞争激烈异常,因土地兼并严重,许多百姓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只好到工坊做工。大纺织商家不用说,一是为了防止技术泄露,二是担心培养了熟练织工,等用工期满那人却不做了,他岂不损失?因此必要买断他的终身。中小纺织商竞争力弱,为了降低人工成本,更是变尽方法盘剥雇工。
工人们用自己的血汗养肥了一大批纺织商,并繁荣了大靖的经济;这些纺织商又被官府盘剥,养肥了一批贪官污吏,现在朝廷要保护工人利益,无异于挖这些纺织商和贪官的肉,他们怎肯顺从?
忠义侯方无适严肃告诫梁心铭,一定要慎重。
又向靖康帝道:“皇上,微臣便是马上停了家中买卖也无不可,微臣此番进言,全是为了朝廷。”
梁心铭也明白推行《劳动法》很艰难。
之前,她和王亨剿反贼、办左相,他们倒了,威胁也就解除了,但触犯了这些商家和官员的利益,又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抄家灭族,这些人又有钱有势,不敢对付她,还不敢对付她身边的人?甚至悄悄铲除王氏一族的势力。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和王亨就算再多智谋,也抵不住暗中下黑手。
因此,她绝不会主动碰触他们。
她要等纺织商和工人之间的矛盾爆发,朝廷再出面善后,那时再推行《劳动法》便水到渠成了。
然也不能无限地等下去,就在朝廷准备引发林家安排的内线时,那些人却自己发动了。
林家的内线有许多是工人。林子明让他们暂且忍耐,耐心等机会。现在林家谋反失败,林子明也被擒,这些人没了希望,哪里还会再忍,竟举起大旗造反了!
靖康八年正月,西北十几万工人暴乱,林家选中的工人头领集结了几万人占山为王了。
梁心铭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有幸见识到古代农民起义——哦不,是工人起义。
朝廷出面善后了。
朝廷调兵镇压了。
朝廷派人招安了。
朝廷推出《劳动法》。
靖康八年春闱大比后,一批新进士被派去西北和江南各县处理此事,作为观政。果如王亨所料,这些新进士初入官场便受皇帝重用,一个个锋芒毕露。
朝廷以雷霆手段封杀了一批黑心纺织商,并处理了一批贪官污吏,《劳动法》顺利推行。
方家和严家自行整顿作坊。
方家主持此事的便是方磊。
在水一方的作坊也要整顿。
方磊让惠娘参与进来。
惠娘跟随梁心铭几年,养成了处事果决的习惯,更不怕事,因此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管事。
这其中,有方家的世仆。
流年一直做惠娘的帮手,顺便保护惠娘,还有思思,是随惠娘一起来的,三人同进同出。
这日,思思听见作坊里一管事媳妇和人说闲话,说惠娘之所以如此厉害,一是仗着梁大人的势,二是仗侯府的势。
听的人不明白了:仗着梁大人的势好说,仗侯府的势从何说起?惠娘跟侯府什么关系?
那管事叹口气,将方磊不小心侵犯惠娘,不得不上门提亲的事说了,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方磊在这些女工眼里,那是高不可攀的世家子弟,竟被惠娘一个寡妇赖上了,真没天理!
“侯爷就答应了?”
“不答应能怎么办?传出去,侯府的名声脸面要不要了?惠娘不算什么,梁大人是好应付的?”
“对,梁大人连左相都敢办。”
“右相也被她弹劾了。”
“户部尚书也被她弄死了。”
“谁碰上她都不得好。”
“可怜我们方二爷,这样人品家世,多少名门闺秀想嫁他都不能如愿,竟要娶个寡妇,还拖个女儿。”
……
思思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那管事媳妇看着她去的方向冷笑。
番外之惠娘二
惠娘听了思思回禀,并未生气。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
这里是城郊的渭水河畔。
作坊建在人口密集的城内,多有不便,别的不说,走水可怎么救?成本也不合算。城里地价贵,像方氏这样的大纺织商,工坊规模很大,厂房、纺织工人住处、每日工人吃喝拉撒等要妥善安置,都不是容易的事。
渭水河畔的方氏工坊,是几十年前郭织女与娘家共同创建的,不仅设置了走水措施,还利用了水资源驱动纺织机械,更买下了附近大片田地,米粮菜蔬都是就近取得。因此,在水一方的作坊也建在这里了。
如今正是三月,外面桃红柳绿,一条潺潺的溪水从园中流过,溪边花草芬芳,树荫内鸟鸣婉转。
这水是从渭水河引上来的活水,墙外河边设置了几架水车,日夜不停运作,将河水从地处调往高处,引入庄内,在各院盘旋一大圈,从东南方又注入渭水河。
惠娘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
她起身,信步走出去,穿过后院门,来到河边,在河埂上坐下,望着咿咿呀呀不停运转的水车将清澈的水流带到高处,微微出神,杨柳丝带随风摇摆。
闲言碎语在她意料之中。
她没有揣测说闲话的人用意,也懒得理会那人,她在想梁心铭的话:你当仔细思量,不要有任何顾忌。
她约莫坐了一顿饭工夫。
再起身,已恢复平常,回到屋里处理事务,对进来出去的大小管事异样目光置若罔闻。
方磊让她整顿这里,他自己则去奉北了。这里的工坊因离京城近,方家监督方便,问题不甚严重;奉北是方家棉花出产地,那里还有个规模更大的棉毛纺织作坊,方家族人管着,此次工人造反,奉北方氏首当其冲。
当晚,惠娘进城去了王府。
她对梁心铭道:“这亲事不成。”
梁心铭道:“你想好了?”
惠娘道:“想好了。今日……”
梁心铭听说了今天的事,正色道:“说闲话的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有,无关对错。你不是为他们活,是为自己活。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如信任方磊,哪怕忠义侯府有人反对,也不该退缩。郭织女你知道吧?”
惠娘道:“是忠义侯母亲。”
梁心铭点头道:“对。当年,忠义侯的父母结亲时,郭家和方家都不同意,但他们坚持不放弃:忠义侯的父亲锲而不舍地求郭家,最终打动郭家;忠义侯的母亲郭织女更是凭功劳向朝廷请旨,请赐建贞节牌坊,最终方氏一族也妥协,倾全族之力迎娶她,成为流传至今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