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不缺公子王孙,但家世、人品、才学和长相都上上等的少年,却数不出几个来,王谏便是其中之一。
安定伯府向王家委婉传递了结亲之意,可是,王家却婉拒了,为王谏定了孟家姑娘孟淑英。
年轻的蒋氏很不平,她哪点比不上孟淑英了?
孟淑英很有才情,琴棋书画精通,然姑娘家学琴棋书画有什么用?能考状元吗?蒋氏擅调香,并做得一手好药膳,女红更是出色,娶回去宜室宜家、旺夫旺子。
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无法对王谏说。
蒋氏再不甘心,最后也只能嫁给中规中矩的王诘。
她和孟淑英做了妯娌,便存心比较,看谁才是贤妻。她要让王谏看清她的好,后悔当日没有选择她!
然王谏娶了孟淑英并没倒霉,夫妻互敬互爱。这还不算,王谏又纳了卫姨娘,也是个才情满腹的女子,更宠她入骨;孟淑英也怀孕了,娇妻美妾双全!
蒋氏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便回娘家找母亲诉苦,说王家大房气盛,二房衰弱,她如何如何受欺云云。安定伯夫人是内宅的女英雄,当即教了她许多手段,并将一瓶“沉香”送了她。
蒋氏得了沉香,等待机会。
很快机会来了。
王谏妻妾不和!
蒋氏很自得,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只懂诗文风月的女人,只知争风吃醋、魅惑王谏,出事是肯定的!
她便施展一箭双雕的计策,杀了卫姨娘,令王谏和孟淑英反目,成功夺了管家权。孟淑英生下王亨后,整日忙着求医问药、调治儿子,最后更去了徽州。
蒋氏目的达到。
娶妻不贤,能有好结果吗?
当然不能!
王谏该醒悟了。
蒋氏可没有红杏出墙的念头,她是贤妻,怎会做那种没廉耻的事呢?她很安心地相夫教子。
她也没有要毁掉王谏的想法,更没有趁机对大房那边落井下石,相反,她把府内打理得有条不紊。
她还常叮嘱王诘,要多安慰王谏。
卫姨娘死后,王谏不爱在家待,不想见孟淑英,常来找王诘喝酒。
每当这时候,蒋氏总会亲自下厨,为他兄弟做几样好菜、备些好酒,让他兄弟浅酌慢饮,而她从不露面。
她喜欢这样的岁月静好!
王谏在王诘鼓励下,化悲愤为力量,致力于仕途,官职一升再升,很快便升到二品大员的位置。
蒋氏由衷喜悦,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哼,若非她出手帮他料理了卫姨娘、激走了孟淑英,他能有今日吗?娶妻不贤,永无出头之日!
她害卫姨娘,不是窝里反。
她才没那么蠢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难道不知?王家离不开王谏,他们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
这样多好,王家蒸蒸日上!
王亮和王亦长大后,常去大房那边向王谏请教学问。
晚辈用功,王谏自然高兴,尽心尽力地教导两侄儿。
蒋氏每每做了点心或者好菜,都不忘让儿子孝敬一份给王谏;王谏书房里点的凝神静气的香也是她亲手调制的。
王谏不止一次在王诘面前称赞侄儿好学上进,不像自己两个庶子王亢和王充顽劣愚钝;并感叹王诘娶了个贤妻,夫妇和美、儿女孝顺,不像他命运多舛。
王诘也觉得自己夫妻和美、父慈子孝,私下称赞蒋氏治家有方,他“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蒋氏觉得此生了无遗憾了!
王亨侏儒症的秘密暴露后,王谏索性将大房所有子女都送去徽州华阳镇,在老太太膝下尽孝。
蒋氏明白,王谏让他们去老太太膝下承欢只是其一,另一个目的是要他们陪伴有残疾的王亨。
对王亨,王谏是内疚的。
对此,蒋氏并未在意。
父子天性嘛,可以理解。
在华阳镇,王家兄弟姊妹都跟着叔爷爷王瑾读书,然王瑾虽是进士,自己都做不好官,能教出什么人才来?
比起来,还是王谏靠谱些。
再说,华阳镇能与京城比吗?
王亮兄弟在国子监读书,平日交结的都是世家子弟、豪门权贵,华阳镇有什么?乡下土财主倒有两个。等王亢兄弟回来,见识气度肯定远远不及王亮兄弟。
至于王亨,被蒋氏忽视了。
一个侏儒,能成什么气候?
蒋氏认为,王府下一代主事人必定是自己的儿子。
第172章 嫂恋叔之二
然而,这想法在王亨侏儒症治好后破灭了,因为王亨在科举中势如破竹,连中小三元,乡试又中了解元。
这还不算,王亨进京了!
蒋氏的好日子便结束了。
蒋氏不喜欢王亨,不仅因为他是孟淑英的儿子,还因为他我行我素、桀骜不训,不像自己两个儿子规矩懂礼。她不由轻蔑,孟淑英把儿子教得这样,真令人失望!
王亨惹祸的本领和他的才学并驾齐驱,甚至更超前,自从他进京后,惹出无数事故。
王亨搅乱了王府的平静生活:王谏动怒的次数多了,去找王诘喝酒的次数少了;在外人面前显摆王亨才学的次数多了,夸奖王亮王亦的次数少了……
最让蒋氏无法容忍的是:王谏辛苦熬了这些年,居然为了给儿子让路,放弃了内阁阁臣、吏部尚书的职位。
她不能理解王谏的安排。她想,等告老后再让位给王亨不行吗?何必现在让。在位上还能提拔王亨呢。
可王亨从不为家族考虑。
长辈为他定了孟家姑娘,他却为了一个死去的乡下丫头执意不从,害得王家被人指责。王家可是大靖一等一的言情书网,家风严正,何时被人这样谴责过?
就说孟淑英是个祸害!
生个儿子也是祸害!
王亨在王府就是个异类!
蒋氏没生过要除去王亨的想法,因为这是王谏的儿子,身上流着王谏的血,和孟淑英、卫姨娘是不同的。再者王亨虽然脾气坏,却很得皇上宠爱,蒋氏为了自己儿子女儿着想,觉得该以大局为重,将来王家小一辈还要指望王亨照应,若是除了他,王家将后力不继。
除又不能除,看着又刺眼,蒋氏很恼怒。她就不信了,连王谏她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治不了这小子!
所以,当她发现吴繁暗中勾结春梅陷害梁心铭时,她忽视了。她要斩断王亨和这个门生的情义,就像斩断王谏对卫姨娘的情义一样。
这一次她却没有二十年前顺利,不但梁心铭高中状元,王亨也没费多少工夫便揪出了吴繁。
王亨的手段吓着了蒋氏,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生恐怀疑到她头上。
更头疼的事还在后头呢,不等她想出办法,老太太和王夫人居然回京了,一回来就将管家权收了回去。
蒋氏愤怒:她辛辛苦苦,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然不等她想出对策,王亨就查出了卫姨娘死的真相,让她再无翻身之地。
听见王谏骂她毒妇,她很恼火:若不是她,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吗?被刑部官差带走前,她很想告诉王谏她的良苦用心、她的绝妙手段,王家能有今日都是她的功劳。
她要不说出来,就怕人家歪曲她,当她是个心胸狭隘、嫉妒成性、贪婪成性的女人,那是她不能容忍的。
这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令她丧失了最后的理智。
梁心铭揣摩蒋氏的眼神,再看看风度儒雅的王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很快又被她掐灭了,觉得太荒唐。
然她掐灭了,蒋氏又点燃了。
走到门口的蒋氏忽然回头,歇斯底里地喊:“我是安定伯府的姑娘,哪点比她差了?我不比她差……”
梁心铭觉得不妙,急叫“恩师!”
王亨不用她提醒,厉声道:“堵住她的嘴!”
押解蒋氏的官差不敢碰她——哪怕她现在是犯人,那也曾经做过王家太太,四品官的夫人——任凭她自己走,因此听见王亨叫,都无措的很,不知该不该上前堵嘴。
王亨却不是叫他们,是冲姚褀叫的。
姚褀当即上前,大巴掌一下子捂住蒋氏的嘴,一安递过一方帕子,姚褀便塞进了蒋氏的嘴。
蒋氏呜呜叫着,看着王亨,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和疯狂,奋力挣扎,和之前的老实善良模样判若两人。
王诘父子一齐冲上前,呵斥姚褀。
蒋氏可以死,却决不能受辱!
王诘愤怒地对王亨道:“安泰!你连一点手足之情都不顾了吗?王家的脸面也不顾了吗?”
王亨不理他,喝道:“押去萱瑞堂!”
姚褀道:“是!”
王亨再对李侍郎道:“大人,蒋氏离开前,还要跟祖母拜别一声,还请大人通融。”
李侍郎会意道:“这是应该的。”
王诘急忙和儿子追过去。
梁心铭直叹气,王亨这个伯父还真是个实心人,看样子蒋氏所作所为他是真的没参与,也怪不得能瞒住他。
王亨面色阴沉——
蒋氏竟然暗恋王谏!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结果。
他看向父亲。
王谏脸色紫胀。
不同于王诘,他敏锐地察觉蒋氏话中含义,羞愤难忍、气愤难当,真无地自容!
争权夺利在豪门世家很常见,叔嫂私情却是乱了天伦!
蒋氏口不择言,若能清醒过来还好,还能去刑部录口供;若不能清醒,是万万不能将她押去刑部的,否则这桩丑事传扬开来,王家的声誉没了,他也没脸在朝堂立足了。
眼下只能指望老太太了。
正在这时,思雨匆匆跑来回禀:舅太太和孟夫人来了,被梁锦云拦在门口。
舅太太,是王亨亲舅舅孟远古的夫人。
孟夫人,则是孟远翔的夫人吴氏。
两个都是孟夫人,在思雨口中却一个是舅太太、一个则是官样称呼,小丫头将自家大爷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慕晨又道,早上孟家就来过一遭,被门房挡了回去。
王亨听了,神情没有半点松动,吩咐思雨道:“去告诉舅母,就说我今天奉旨查案,府上不便招待客人,请她暂且回去,改日我再去向她和舅舅赔罪。”
思雨应声去了。
李侍郎要带犯人回刑部,梁心铭也想告辞,于是问王亨:“学生既然来了,本该拜见老太太的,然眼下……”踌躇不决地看着王亨,似乎问“眼下拜见合适吗?”
眼下自然是不合适的。
刚才还说不便待客呢。
王亨却道:“你且等一等。”
说罢,命慕晨带她去外书房等候,说等他把蒋氏这事处理了,再来带她去见老太太和母亲。
梁心铭道:“是。”
跟着慕晨去了。
梁心铭想见老太太和王夫人,一是为礼数,另外也想看看那二人见了自己是什么反应。
第173章 敲锣打鼓欢送
东方倾墨也要跟去。
王亨拦住道:“还要劳烦神医随李侍郎去刑部作证。”
东方倾墨嘀咕道:“状元郎那么清闲,看了一天热闹。我老人家也太辛苦了,忙了一天,晚上也不能安生。”
王亨道:“改日我请神医。”
东方倾墨这才高兴起来。
他不过是发发牢骚,能找出当年谋害卫姨娘的真凶,洗清王夫人的冤屈,他自然是尽心尽力、任劳任怨。
慕晨引梁心铭在书房坐了,一面唤人来伺候茶水,一面歉意道:“状元郎请稍坐,大爷回头就来。”
她是王亨身边得力大丫鬟,眼下这府里乱糟糟的,正是她出力的时候,所以不得空闲伺候梁心铭。她也知道王亨看待梁心铭不同,不敢让一般人来伺候,特地叫了若彤来,仔细交代了,说状元郎是大爷的门生,要好生招待。
若彤领命,来到梁心铭面前。
看见梁心铭,若彤一呆。
梁心铭心里也很触动:若彤,是跟林馨儿最贴心的丫鬟,是她和王亨相爱的见证人,小姐妹一般的存在。
梁心铭出山,最害怕与她同床共枕了四年的王亨会认出来,第二便担心若彤这样近身伺候的丫鬟察觉端倪。
王亨的身份高过她,若是用些手段试探她,她无可推拒;但若彤就不行了,男女有别,若彤就算怀疑也无法。
因此,梁心铭很镇定。
感觉若彤看她,她抬眼,目光与若彤一触即收,微微垂眸道:“这位姑娘好。”很优雅守礼的君子举止。
若彤没听见一样,依然呆呆地看着他。
梁心铭有意提醒她这样盯着一个男子不合适,再次抬眼,疑惑地瞅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若彤骤然惊醒,结巴道:“啊……哦……你是……”
梁心铭道:“在下徽州梁心铭。”
若彤脱口道:“状元郎!”
梁心铭含笑点头。
若彤忙施礼道:“请大人恕罪,婢子失礼了。”
梁心铭即便有满腹的话要问她,此时也只能忍着,随口问道:“在下上次来王府,并未见姑娘?”
若彤道:“婢子新来的。”想要去泡茶,脚下却挪不动,脑海里满满都是林馨儿,和眼前人对照。
再说思雨,去大门口见孟家两位夫人。
她将王亨的话回禀给了孟远古的夫人,还添油加醋地补充了好些,左一个“舅太太”,右一个“舅太太”,说“我们大爷有圣旨在身,不然早就过来迎接舅太太了。大爷说改日去府上给舅老爷和舅太太赔罪呢。大爷还说,请孟姑娘闲了来玩,我家姑娘们都回来了呢。”
她完全没把吴氏当回事。
吴氏眼神凌厉地盯着她。
孟远古夫人怕她发作,抢先一步道:“二嫂,既然王家今日不方便,咱们改天再来吧。”
吴氏道:“不必了!我们不能进去,叫他们把清泉送出来!难不成我来接女儿,他们也要扣着?丫头,去回你家主子:可要想好了,是否扣着!”
思雨眼睛一亮——
那怎么能扣呢?
敲锣打鼓欢送!
她忙殷切笑道:“孟夫人请稍等,婢子即刻去回禀。”说完屈膝施一礼,转身迈着小碎步,也不见裙摆动荡,身子也不见摇晃,云一般飘走了。
要说王家这门第真不是吹捧出来的,是几百上千年积淀下来的,这从一个小丫头身上就能品出来。
吴氏一口气堵在胸口。
但她生生吞了这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和王家闹翻、放弃这门亲事。
孟远翔昨晚回家告诉她,王亨在春宴上如此这般。
她气得当时就要来接孟清泉,被孟远翔拦住了。
孟远翔悠悠道,等明日请孟远古夫妇一起上王家。
孟远古虽是王亨亲舅舅,更是孟家人,孟远翔就不信他能对王家踩踏孟家脸面的行为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