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倾墨比梁心铭先到潜县,在县衙不远处租了间铺面开医馆。他终归是不放心梁心铭,生怕她女扮男装的事暴露了,因此并没去华阳镇,跟来了潜县。
他要守在梁心铭身边,直到她和王亨相认为止。
梁心铭当然求之不得,有了东方,她会少许多麻烦。
且说眼前,惠娘和东方倾墨一起进来,梁心铭有气无力地问道:“夫人,你们怎么来了?前辈请坐。”
东方倾墨放下药箱,没好气道:“你媳妇怕你累死了,要老夫过来瞧瞧,帮你开个方子调养。”
惠娘忙道:“看看放心些。”
梁心铭笑道:“有前辈在,本官就是想死也难。”
东方倾墨道:“你再这么下去,离死也不远了。”说着,摆好了小迎枕,示意梁心铭把手放上去,为她诊脉。
诊罢,脸板得跟什么似得。
梁心铭道:“别告诉我病了啊!”
东方倾墨道:“我不说,你就不病了?你连续奔波劳累,又风吹雨淋,你——”说着回头看了看,见赵子仪等人不在门口,才压低声音呵斥道——“你是女人!不能受凉!”
惠娘紧张道:“那怎么办?”
东方倾墨道:“马上卧床调养!”
梁心铭道:“好!我正累了。”
东方倾墨一楞——她不应该拒绝吗?
外面有那么多百姓等着她呢。
她应该做个勤勉的好官!
梁心铭见他这表情,笑道:“前辈这样子,是觉得本官不该歇着,该继续坚持?我可撑不住了。”
她也怕死,她可不会为了什么大义把自己活活累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东方倾墨和惠娘都笑了。
东方倾墨悻悻道:“你这……大人从来就不肯吃亏。”
从不肯吃亏的丫头,为了百姓把自己累成这样,似乎格外令人感动,所以老阎王语气很温柔。
他开了一张调养的方子,以惠娘的名义抓药煎药,暗中给梁心铭调理,不然那些药容易暴露了梁心铭的身份。
梁心铭吃了饭、洗了澡,吩咐各人严守岗位,然后准备回家睡觉,这时,人回璎珞从徽州府回来了。
梁心铭急忙命她进去。
璎珞个子还是那么矮,没长多少,肌肤却养得白净莹润,杏眼灵活,小巧的五官配上娇小的身材,又是做男装打扮,看上去就像十岁左右的小子。
璎珞向梁心铭回禀打探到的孟家消息,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然她心细,觉得有件事很可疑:孟家四、五月间死了三个下人,两个婆子一个媳妇。
梁心铭问了日期,默默算了算,恰在孟清泉被退亲后二十多天,不禁微笑,这是吴氏派人回来灭口?
她赞道:“就是这样打探,千万不要暴露了自己。”
璎珞羞怯地笑了,像个得了表扬的孩子,又开心又想装作很平静,梁心铭看了不禁莞尔。
璎珞忽然道:“大人,还有个喜事呢: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来徽州赈灾,就是大人的恩师王侍郎。王大人先到的徽州府城,和林巡抚和布政使正往六安府来,估计不是后天,就是明天到潜县。”
梁心铭大喜,道:“真的?”
璎珞道:“嗯,婢子就是为这个才回来报信的。”
如今麻麻还在徽州城内。
梁心铭道:“我知道了。你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快去歇息,叫欢喜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
璎珞笑道:“也没吃什么苦。”
说罢,便退下去找小姐妹们了。
欢喜等人一见她,高兴得欢呼,都围着她问长问短,问徽州城的见闻和她的经历。
梁心铭则抛开一切,倒头就睡。
睡饱了,好迎接小亨亨嘛。
※
几个月前,王亨在京城东门十里长亭送别梁心铭。
之后,他并没有回京城,而是让梁锦云扮作他的模样,带着一班随从、骑着他的马进城。而他自己则只带着一个护卫,前往约定的地点与他二叔——奉州布政使王诚派来的一队护卫会合,然后直奔岷州。
梁锦云扮作他的模样在刑部处理他留下的公务,每天早出晚归,也不大肯见人。人都说梁心铭走了,所以他不高兴。无人敢去惹他,怕触霉头。
五天后,梁锦云摆开钦差的仪仗,浩浩荡荡奔赴岷州。
王亨却早已到了岷州,无意中发现有人在酒楼茶馆散布他要来岷州查案的事,顿时警觉。
他且不现身,一面命人将那散布消息的人盯住,一面留意岷州城中动静。等对方派出高手去截杀梁锦云,他才顺藤摸瓜,找到了巡抚灭门案背后的主使者。
第227章 帮媳妇要银子
原来岷州官商勾结多年,甚至公然利用军方力量保驾护航,从西南边境外贩翡翠玉石等私货进内地。岷州巡抚上任后便察觉此事,又发现涉及岷州地方多名官员,不敢轻举妄动,便拟了奏章向靖康帝回禀。岷州按察使等地方势力被惊动,遂联手制造了灭门惨案。
王亨掣出天子剑,请调了白虎王麾下一支禁军——其将领乃忠义侯方家人,和王亨相识——以雷霆手段将涉案官员控制,对岷州官场来了一次大清洗。
落马的官员太多了,王亨一面上奏朝廷,请吏部安排官员补缺,一面协助剩下的官员稳定岷州地方吏治。
等岷州事了,已经是两个月过去了。
王亨再立大功,风光还朝,名声再上一个台阶,京中不少闺秀遥思遐想,就等他回来想办法接近,赢得他青睐。而王亨晓行夜宿,一路快马加鞭,一到京城便听说江南几个州闹水灾,徽州正在其中,潜县是重灾区。
他哪里还能坐得住,即刻就要去徽州。
可不能空着手去呀,要带赈灾银子去!
次日早朝,王亨在乾元殿外遇见孟远翔,冷森森一笑。
孟远翔只瞅了他一眼,便耷拉下眼皮不理会,一颗心却提了起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十分忌惮这小子。
今日,王亨会使什么招数?
进殿后,王亨向靖康帝奏道:“微臣到岷州时,发现有人在酒楼茶肆散布微臣不日要去岷州查案的消息,跟着凶手就派人在半途刺杀微臣。”
靖康帝吃惊道:“可查出来是谁?”
王亨道:“那人倒帮了微臣一把,让微臣顺藤摸瓜查清了巡抚一案的幕后真凶。至于散布消息者,乃是几个商户。经审问后得知,其中有一个是孟御史的远亲。”
靖康帝脸一沉,目光严厉地看向孟远翔。
他可以对王、孟之间的亲事纠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有人公然迫害朝廷命官,他绝不姑息!
孟远翔急忙出列,说他绝没有派人去岷州,请皇上圣裁。
靖康帝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这是巧合了?”
孟远翔惶恐道:“微臣不敢自辩,请皇上圣裁!”
王亨忙道:“皇上息怒。微臣也不敢妄自揣测,恐被人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将那几个商户都带了回来,交由大理寺审问。微臣认为,此事刑部不便插手。”
靖康帝沉声道:“准奏!”
大理寺卿忙上前领旨。
孟远翔平静退后,掩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却攥紧了。
他让拐了几道弯的亲戚家的管事和几个不相干的商户一起去到岷州,在茶余饭后闲话时,说起朝廷派了王亨去岷州查巡抚灭门一案,又大赞王亨如何会审案,威震京城等语,这本是市井百姓常干的事,大理寺也无法判决。
王亨此举,并不能把他怎样。
小畜生纯粹是为了抹黑他!
试想:有人去岷州散布消息,而这个人和他孟家有亲,跟着就有人刺杀王亨,谁不怀疑是他指使的?
首先皇上就会怀疑他。
同僚们也会怀疑他。
可他却没有办法,因为王亨并没有控告他,王亨只是让大理寺审问那几个商户,他难道要主动跳出来解释?
有些事,越描越黑!
他愤怒地想:“这小畜生太阴险了!”正愤恨间,就听王亨向皇帝进言,要对江南几个州赈灾。
靖康帝点头道:“朕正有此意。”
遂令金尚书拨款两百万给徽州。
金尚书奏道,户部银子吃紧,只能给徽州拨五十万。
苏相皱眉,说五十万太少,至少要拨两百万。
王亨也当即反驳道,几个月前还听他向皇帝禀告国库收支,说国库尚有结余一千万两白银,难不成花光了?
金尚书讥讽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王侍郎只知一千万两很多,可知我大靖疆域远超唐汉,每年国库收入多,支出更多,王侍郎就只看到徽州潜县需要拨银?”
他这是嘲笑王亨:虽然擅长刑名侦破和编纂文史,却不懂经济,从小放纵养大的,哪里会算账过日子;更讥讽王亨眼里只有潜县,请款赈灾其实是为了梁心铭这个男宠。
王亨冷笑道:“金尚书的意思是,值此江南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之际,朝廷竟然要袖手旁观?”
说罢转向孟远翔,问道:“孟大人以为呢?徽州潜县县令梁心铭,可是因为大人当初一番话才外放的。他初入仕途,没有赈灾银两,要他如何带领百姓度过灾害?”
孟远翔猛然抬头,和王亨对视。
王亨似笑非笑,等着他回答。
金尚书也等着,笃定孟远翔会站在自己这边。
孟远翔只顿了一顿,便回道:“本官以为,该全力赈灾。如苏相所言,至少要拨两百万给徽州。”
金尚书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愤然道:“大靖哪一州不要银子?北方云州干旱;西南雪州边疆战乱;岷州正在兴修水利;湖州和临湖州同时遭受水灾;徽州水灾不过是其中之一,难道只重视徽州百姓,其他州的百姓都不是大靖子民吗?除此外,北方安国蠢蠢欲动,玄武王和朱雀王世子早就上奏朝廷,随时准备应战。大战所需花费不可估量!”
靖康帝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金尚书暗暗得意——他才是大靖的户部尚书、总管!不懂经济的,别在这瞎嚷嚷;懂经济的,先把这些州的问题给解决了,再谈徽州赈灾。
王亨朗声道:“云州干旱,不过初露端倪,若在半月内降雨,秋天未必颗粒无收;就算再旱一个月,灾情也是一月后爆发,不如江南水灾紧急。
“岷州兴修水利需要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巡抚灭门一案抄了七位官员的家财,充入国库六百多万两,足够了。
“雪州遥远,军需军备最好从周边地区筹集,岷州入库六百多万两,可支援两百万财物给雪州。
“湖州和临湖州水灾不及徽州严重,而每年七月一日召开织锦大会,天下锦商都汇集在湖州,但凡两州有灾情,商贾们都会捐款,根本无需朝廷拨款。
“所以,只有徽州急等朝廷拨款赈灾。若非担心北方起战事,两百万赈灾款还嫌少呢,少说也要三百万。
“国库剩下一千万两,上半年商税即将入库,三个月后农税入库,足以应付和安国开战。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眼下必须及时将江南的灾情平息下去,安定民心,否则一旦北方开战,内忧外患,我大靖危矣!”
第228章 给媳妇送银子
金尚书再次错愕。
朝臣们也都吃惊地看着王亨:他根本没在户部待过,怎会对国库收支和地方经济状况如数家珍?
靖康帝却听得十分高兴。
每次地方灾情报上来,朝臣们总是各持己见、争论不休,让他委决不下,十分的烦躁。今日听王亨一番话,简断利落,分析的有理有据,并不像那些人说话似是而非。
他笑赞道:“王卿所言有理,账目也算得清楚。爱卿不但擅长刑名,还通晓经济,将来户部尚书也可做得。”
苏相凑趣道:“后生可畏呀,我等老臣汗颜。”
又向王谏道:“恭喜王尚书。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王谏谦虚道:“苏相谬赞。只怕他得了意,就不好了,还是不要夸他。年轻人,该多吃苦历练。”
苏相忙道:“这次去徽州赈灾,就是个机会。”他建议皇家慈善中心再拨款一百万两给徽州,派王亨去徽州,全力将灾情平定,以免北方战事起来,江南不稳。
吏部尚书吴珪附议。
礼部尚书崔渊附议。
然后众臣纷纷附议。
那想反对的,也不知如何反驳,因为王亨的账目算得清楚明白,急切间,根本想不出阻拦的理由。
靖康帝便传旨:“户部拨款两百万两给徽州,再让皇家慈善中心拨出一百万,着刑部侍郎王亨为钦差大臣,即刻赶赴徽州赈灾,并巡查徽州吏治民情。”
王亨领旨,一颗心尘埃落定。
他瞥了金尚书一眼,冷笑:他并非不懂经济,不过没在这方面用心而已。这也不难,因为他有一个懂经济的父亲。昨晚他便向父亲请教,问国库能拨多少银子给徽州。王谏把大靖二十个州的地方税负经济都细细给他讲解了一番,今天他才没被金尚书给问住。争取到三百万,少说也要分给梁心铭的潜县五十万两才行,那地方穷,没银子怎么治理。
金尚书脸憋得通红,又气又难堪。
苏相则打定主意,自今日起要暗中向王亨示好。他不会一直做宰相,总有退下来的一天,而王亨正如旭日东升,希望将来能顾恋这份情谊,善待苏家。
早朝散后,孟远翔去了都察院,一整天都沉着脸。晚上回家,孟清泉问起,他才将事情经过说了。
孟清泉沉吟了下,便明白了。
当初孟远翔请求皇上将梁心铭外放,皇上拒绝了,梁心铭却主动外放,算是卖了孟远翔人情。他既然徇私情要梁心铭外放,今日便无法不支持梁心铭,否则就显得他太无情,会招致别人非议。何况这银子是为了赈灾,是为了徽州的万千百姓,并不是拨给梁心铭本人。
王亨就是看准这点才问他的,王亨并不需要他的支持,逼他表态,就是让他难受,并离间他和金尚书。
孟远翔恨恨道:“这小畜生着实阴险。为父今日被他害惨了。这么下去不行,得想个法子除掉他。”
孟清泉劝道:“父亲且宽心。他风头越劲,未必就是好事。只看他近日每审一案,有多少官员落马?又有多少人被抄家砍头?风头越劲,嫉妒、仇恨的人也越多。”
孟远翔笑道:“还是你看得清,为父气糊涂了。他就像阎王一样,在京城杀一通,去岷州又杀一通,眼下去徽州,不知谁又要倒霉。照这样下去,不用我们出手,他自己就作死了。官场上有几个是干净的?杀光也没用。”
孟清泉道:“金尚书那里,还需父亲去解释。”
孟远翔道:“为父明日约金尚书吃酒,把事情说开,尚书大人想来会明白我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