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是要放弃还是要继续,全凭潘美龙自己心意,他若自个儿想找死,周善便束手旁观。
潘美龙刚把咒语念到“日日财,月月财,年年财”,突然觉得身边阴冷不少,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人身上阳气倒挺足,不知够受用多久。”
“上次那个半个月就没了,这次这个身体好点,应该能够支撑一个月。”
“想要役请咱们,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
……
那种阴冷至极的语调极轻极轻,却电钻一般径直往耳朵里钻,饶是潘美龙胆子极大,也给吓了一大跳。
他念咒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小了点,潘美龙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一睁眼,就对上五双冷冷的鬼眼。
五个运财鬼面目模糊,身上笼罩着重重的黑气,叫人一望生畏。
潘美龙人高马大,这次敢晚上独自一人来到这个有名的凶地做法事就足以证明他的胆量。
然而他也是头一次见到鬼,而且鬼好像还发现他了……
潘美龙白眼一翻,干脆利落地厥了过去,高大的身躯砸在路口发出重重闷响,恰好压在密坛上,把五碗白米都给打翻了。
南方运财鬼阴阴地怪笑了下,“没想到还是个有天眼的,既然都把咱兄弟请来了,空手而归可不大好。”
其余四鬼眼睛里也冒出了绿光,鬼气凛然眼看就要对昏死过去的潘美龙动手——
周善手持桃木剑从斜刺里飞出,“孽障!”
她径直飞起,手中桃木剑虚虚挽出一个剑花,而后化为十八木剑形成剑阵朝五鬼刺去,将他们锁在阵中。
穷凶极恶的五鬼还在挣扎,都奋力欲突破牢笼生啖猛然杀出的周善。
周善神色淡淡,见五鬼死性不改,抬手就是一张除秽符,“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尖利的惨叫几欲刺破周善耳膜,不仅五鬼,就连离他们近的阴煞都受到了牵连,透明的灵体上灼出阵阵白烟。
周善红痣里的法力疯狂涌出,涌入剑阵之中,化为天罡之气在阴秽的鬼魂身上留下道道痕迹。
鬼魂轻易不受伤,一旦被天罡之气所伤便近乎致命。
眼见得五鬼身形越发淡薄快要魂飞魄散的时候,她才淡淡地收了剑阵,厉声道:“鬼有鬼道,凡人既然中止了法术,便不能再害他性命,倘若下次再被我抓到不守规矩——”
她眼神一厉,剑指密坛,密坛在她尚未收拢的罡气下直接碎成齑粉,“便有如此物。”
五方运财鬼都被她的残暴给吓到了,已不复先前的狠厉,“饶命。”
周善神色自若地把玩桃木剑,“我今天心情不大好,现在还不想饶你们性命。”
……
五鬼面面相觑。
周善风轻云淡:“除非——”
“除非什么?”五鬼连声问。
周善之所以不杀破坏规矩的五鬼,一则在她眼里鬼与人并无多大区别,她不想轻易取谁的性命;二则要剿灭五鬼需要太多法力,她若杀了五鬼,今晚就渡不了这凶地了。
她懒,不想再筹谋几年了。
周善下巴轻抬,遥指那条阴气深深的胡同,“除非你们帮我把阴路打开。”
鬼为媒,他们打开阴路可比她这个凡人之躯简单多了。
五鬼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照办。
阴路一开,这五鬼就忙不迭地往阴路里逃去,倏而不见了踪影。
周善嗤笑一声,真是怕死。
随后,她才看向那团团黑气弥漫的阴煞。
这些阴煞都是死在这个路口的人怨气所凝,这里地势诡异,阴煞都被拘役此处并不能去投胎。但是阴煞却不知道,懵懵懂懂找到替死鬼以为能够去投胎,结果只害死了更多无辜的人,导致此地煞气一日更甚一日。
如今即使阴路已开,它们也都不会投胎。
真是倒霉,周善心里暗叹一声。
拘役五鬼消耗法力太多,周善勉强分拨出部分法力,催动她准备好的几十张符咒,符咒在半空中围成一圈,将所有阴煞都堵在一起。
随后,周善催动符咒,包围圈越缩越小,外界的阴煞都被符咒金光给灼伤,它们这才争先恐后地往寒凉的阴路里钻。
同时催动几十张符咒,周善脸上不知不觉就渗出了冷汗。
等最后一团阴煞也进入阴路,周善已近虚脱,直直地栽了下来。
那些用过的符咒也纷纷燃烧起来,烧成纸灰坠落在地。
周善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她闭上眼睛喘息许久。
月往东垂,周善额上红痣也闪现出奇异的金光,微微发热。
原本已经枯竭的法力又从红痣中流出,流向四肢百骸,舒缓她的神经。
超度了这么多的阴煞,这可是个大功德,赚了!
周善傻兮兮地笑了会,才一骨碌翻身坐起,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物,也不管地上冻得唇色发白的潘美龙,把东西收拾收拾下就元气满满地一路腾跃回家。
这个常年阴冷的罗华县凶地也渐渐褪去黑暗,迎来了光明,原先黑沉的煞气涤荡一清,就连空气都变得明朗。
这个路口,再也不会有无辜者枉死了。
次日清晨,昨夜里刚秀完一场的大佬周善就老老实实地背起了自己的花布书包,拿上潘美凤给她煮起的白水蛋去学校。
大佬也要乖乖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啊,周善无奈。
虽然说现在这个世界的学校与从前的学堂大不一样,但是每个时代的坏学生都对学校是相同的态度——深恶痛绝。
刚刚捧回一张二十分的语文试卷的周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
神奇的是她数学考了一百分。
当然,其中也有学前班的数学题简单的缘故。
更重要的是,学周易便要学算术,风水推演之法同样也要运用到算术,她连星相都能推演,数学题于她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反而是语文……现世的语文同先前的国学大相径庭,加之她毫无字母基础,没捧回个零分就不错了。
身为语文老师的周家平看到那张“满纸荒唐言”的卷子时,差点没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周善刚出门就撞上一边打领带一边红光满面地往外走的李水生。
李水生如今眼里自然看不到她这个小姑娘,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他眼袋有纹,显然已经沾惹了外遇。再加上颧骨高且多肉,确实是桃花过盛的面相,只可惜都是些烂桃花。
周善相过他一面,也就明了李水生今天要去见谁,她当即冷哼一声。
在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周善食指微微一抬,一道寻常人看不见的黑气悄无声息地没入李水生身躯。
叫你招惹烂桃花!
周善心里暗笑,这股阴气非叫他今天出个大丑不可。
她得意地吹了吹口哨,随后就在上学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周善眼睛亮了亮,甩着花布书包异常兴奋地追上去,“绵绵姐,等等我。”
十来万岁的“少女”喊起人家七岁小姑娘“姐姐”时并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她叫住的正是李水生家里的宝贝闺女——李绵绵。
李绵绵只比她大两岁,却出落成为小院里的一枝花,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周善最爱这些漂漂亮亮的小姐姐,于是涎着脸要跟人家一起上学。
但是李绵绵却明显有些闷闷不乐。
周善本来因为看到了这样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姐姐还挺高兴的,却在看到李绵绵的正脸时皱了下眉。
李绵绵玉雪可爱、肌清面秀且姿骨莹然,是着实的好面相。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山根处却横踞一条青痕,印堂发黄延伸到乌发之中,耳珠附近也有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是大凶之兆。
是死相!
第10章
死相一生,运道衰减,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无妄之灾。
然而李绵绵不过是个七岁女童,缘何有这等大凶之兆?
照她本来的命理,应该平安一生才对,真是怪了!
周善皱了下眉,“绵绵姐,你衣服上有叶子。”
“在哪呢?”李绵绵把衣服往前扯了扯,周善走过去拍了下她外套上的帽子,“我来帮你拿。”
周善不动声色地把一块平安符给塞到她的帽子里,然后才拍了拍手,“好了。”
平安符上有她加持的法力,她的精神隐隐约约有丝契机同那张符相连,平安符护主,倘若平安符出事,周善也能够第一时间察觉。
————
早上还是晴好的天,中午就开始转阴,等到了傍晚的时候,仍旧是灰蒙蒙一片。
因为心里挂念着李绵绵今天的面相,学前班放学比小学要早点,周善一下课就飞奔到二年级的教室门口等着她下课。
她扒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李绵绵的身影,登时一愣。
教室里那老师拿着教鞭,正好发现了门外的周善,就快步走出来,“小同学有事吗?”
周善扯出一个萌萌哒假笑,“我找李绵绵。”
老师很有耐心,“李绵绵啊,她中午的时候就被她舅舅接走了。”
她舅舅?那就是张婶的兄弟了,可是她好像前几天才从潘美凤嘴里听说张婶的兄弟到披览省出货去了。不然张婶的兄弟要是在,李水生也不敢打这么凶。
她疑惑地回到家。
还没到吃饭时候,张婶就风风火火闯进来,“善善啊,绵绵在你家不?”
周善疑惑,“没有啊。”
张素芬脸上还有淤青,更急了些,“这丫头死哪去了,还让她今天早点回来去外公家。”
周善奇怪地看着惶急的张婶,“绵绵姐的老师说她舅舅来接她啦。”
潘美凤正在剁辣椒,闻言拿着菜刀就冲进来了,“你这孩子瞎说什么,绵绵她两个舅舅都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那接走李绵绵的是谁?
张素芬登时面色惨白,差点跌坐在地,幸好潘美凤伸手扶住了她。
她喘着粗气,“一定是那个天杀的,一定是他要抢走绵绵。”
张素芬的瞳孔有些失焦,“他想跟我离婚,我不答应,他就抢走绵绵逼我答应。”
潘美凤讶异了一瞬,“素芬,这是怎么回事?”
张素芬悲痛难抑,“他现在有了狐狸精,翅膀也硬了,就逼着我离婚,说家里的钱都是他挣的,要我赶紧收拾好自己的破烂滚出去。”
离婚在罗华县里是个比天大的词。
潘美凤也被吓了一大跳,“这水生现在怎么这样!”
张素芬痛苦地摇了摇头,“看错了,当初是我看错人了。”
她的脸跟脖子以及其他外露的肌肤上全都是淤青和紫痕,这一切的一切,与当初那些过眼烟云的亲密时光相比,何其讽刺。
张素芬再也忍受不住,掩面嚎啕大哭。
张素芬一哭,潘美凤就拼命给周善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
……
谁稀得看!
周善撇了撇嘴,拿上自己的书包又出去了,然后就趴在门边听墙脚。
潘美凤不耐烦地走过来把门拉上,“去去去,自己出去玩去。”
门内传来潘美凤模模糊糊的劝慰声,她劝张婶现在应该先找到绵绵。
对了,李绵绵。
当务之急应该是李绵绵才对!
周善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张婶认为李绵绵很有可能是被李水生接走的,但是周善却不这样认为。如果是李水生接走,为什么要冒充成舅舅?更何况,虎毒尚且不食子,倘若与李水生有关,李绵绵为何会露出一副死相?
如果不是李水生接走,那每耽误一分钟,李绵绵便多一分危险。
周善不敢大意,她拖着书包往外跑,然后找了个背墙的地方蹲下来,飞快地用纸张叠出一只鹤,又用小刀割破食指滴了滴鲜血于其上。
纸鹤很快就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周善拿出同她塞给李绵绵一模一样的平安符挂在纸鹤的脖子上,“带我找到她。”
天又绵绵密密地下起了雨,周善连雨鞋都来不及换,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纸鹤往泥泞中穿行。
纸鹤飞得慢,加之路上还有行人,周善也不敢现了眼,就跟着纸鹤紧赶慢赶。
她这个大活人容易吸引眼光,还好纸鹤这种小物事在天刚擦黑的时候不容易发觉。
绕来绕去,不知不觉就绕到殡葬一条街上。
同周善做生意的殡仪铺老板撑着把黑色雨伞刚好把门板给装上,就看见周善急急忙忙地冒雨跑来,他眼睛一亮,“小丫头,今天有人来问你还有没有上次那种平安符。”
周善摆了摆手,“改天再说。”
她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雨帘之中。
老板反倒有些疑惑,这么大雨,这小丫头干啥去?
还真别说,今天来他家这个小铺子那一行人打扮得异常贵气,张口就要他上次卖出去的那种平安符。
老板为难地说没有了,确实是没有了,每个符种,周善都只寄卖了一张。
但是为首那人却怎么都不相信,一百块钱一张的价格都开出来了。
老板摇了摇头,这些有钱人也不知道是咋想的,一百块钱一张岂不是卖一百张就能成为万元户了?
就这些朱砂黄纸,画个一百张也用不到十块钱啊。
周善并不知老板的心思,只是艰难地跟着纸鹤在雨中跋涉。
雨水打在纸鹤身上,纸鹤艰难负重往前飞,周善跟着纸鹤越行越远。纸鹤很快就扎到一条老胡同当中,雨水将纸张泡得稀烂,它也不堪重负萎颓坠地,重新变成一团烂纸。
周善颇为可惜地看了那团烂纸一眼,才运功把雨水逼出去,她内息浑厚,很快就又把衣服给烘干了。
周善弯腰把平安符捡起来,沉沉地看着眼前那条胡同,而后掐指算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