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贾琏疑惑地问,“你看着安插即是,哪个敢做反叛?”
“不是这话——”凤姐解释道,“咱们有六个侄子侄女,我原想着等萱姐备嫁、茗儿英儿读书,少不得要添百十个粗使下人听用——如今并不知道大嫂的主意,万一她在公主府择选,我们可要打饥荒了。”
“先留着罢!”贾琏想了一想说,“如今为省几两银子开发了他们,万一打不上嫂子的支应,那可是你的失职。”
凤姐点点头:“这个自然。”
核对了今冬的账簿又提起给女儿裹脚的话,贾琏在这上头是颇为开明的,也劝妻子遂了上辈的旧例,凤姐不免失笑:“有咱们家郡主在,我哪里做得了苓儿的主。”
贾琏也笑了:“咱们俩都得往后靠,苓儿行动一句‘姐姐如何’,当父母的活该吃醋。”
凤姐正要说话,平儿进来回道:“二爷,鹂叶送缎子来了。”
贾琏赶忙起身:“快请。”
鹂叶进屋见了礼,把单子呈给凤姐过目:“丝绸是上好的,给府里做衣裳尽够的,主子还命奴婢上复二奶奶,外面两箱子大毛是已经销好的,里头有两张熊皮给老太太和太太铺用,狼皮爷儿们做手套,鹿皮用来制靴子,水獭的给芃哥儿,余下的貂皮兔皮请二奶奶看着发送罢!”
凤姐欠身道了谢,鹂叶又从小丫鬟的手里接过一个羔皮线袋递给平儿:“外官孝敬的炭敬银主子收了,除黎家的一注,这一半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的,二奶奶收入公中罢!”
“嫂子留着自己花用便好,府里有我呢。”凤姐嗔怪平儿,“你总不提一句,黎家的抚恤银从我和二爷的账上提取,还不拿了银票交给你妹妹。”
贾琏低着头附和:“正是这个理儿。”
主仆几个家常闲话两句,忽听丰儿隔着帘子回话:“二爷,薛二爷有紧要事见您。”
贾琏听得一声径自去了,鹂叶紧跟着向凤姐俯身告退,凤姐笑道:“你说给萱姐儿,苓儿的事儿我不多问,玩够了早送她回来。”
鹂叶含笑答应一声:“是!”
薛蝌是为堂兄的官司来的。论说薛蟠近来是极为安分的,所不幸娶了河东狮进门难有片刻舒展,素日每常在外借酒浇愁,一个不妨同忠恂王伪小舅子起了争执,拾起酒盏把人砸了个眼歪口斜,两厢闹到京兆衙门,推官不敢偏私,立将肇事的薛蟠投入地牢,夏金桂免不了一番闹腾,薛姨妈只得支领银两吩咐薛蝌打点,又到王氏跟前靠领人情,到底还是贾琏出面方把斗殴刑案撕罗为意气冲突。
“忠恂郡王侧妃的胞弟?”颜氏大为不悦,“这个薛蟠,才消停几日!早早晚晚把小命搭进去。”
夏莲继续道:“咱们二爷亲自去的忠恂王府,忠恂王算是大量,说看贾家面上不予追究,赔他五千医药银子就得结案。”
颜氏便问:“梅家还在滁州任上么?”
“正要回您这话。”夏莲说道,“祁姑娘——薛家二奶奶讲,既然梅家为避婚全家南下,索性就不必强人所难了,退婚的庚帖已经送去,如今不得回信罢了。”
“这才是祁家的风骨。”颜氏摇摇头,“还是梅家更不厚道,瞧不上薛家的门第犹算可恕,抻着人家姑娘终身不是造孽吗?”
“那——”夏莲试探着请示,“可要助一助薛二奶奶?”
“你告诉婉庄,薛家太太自有儿女,她的正经婆婆倒没受用一日孝敬,要是有意安家京城,挨着祁家找一处宅子搬过去是长久之法。”颜氏复又补充,“再提二爷一句,宝玉是薛蟠的双层亲,不必由他顶在前头卖人情,贾家早就背了欺凌皇亲的恶名,还长不住记性么?”
自打听说薛家结成两门好亲,梅家已经有了反悔之意,本想寻着机会找个台阶打发儿子回京完婚,不意薛家先把退亲的庚帖送到了滁州,梅翰林着忙,清楚薛家动了真格,正要找寻对策描补前过,紧跟着就有齐鲁公主府的长史官随薛家总管前来讨要定亲文书,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两家的婚事自此告吹,隔了一年薛宝琴另聘理国府嫡次子为正室,梅家三公子反而蹉跎数载未得良缘,这却都是后话了!
颜氏的皮货送的正是时候,隔不半月,北疆絮絮扬扬下起大雪来,媳妇不作为,父母需用心,张夫人亲自打点了大毛衣裳交给贾定,复又嘱咐他:“催着你大爷办好皇差要急回来,齐家治国横不能颠一个个儿。”
贾定唯唯:“小的明白。”
张夫人叹口气:“往公主府去把瑚儿的家书送给公主看罢!”
颜氏到了也没瞧见贾瑚在信中写了些什么。
“这件插屏绣的精致!”颜氏打量着鹂叶的针线极为满意,“赶明儿添到正旦的朝贺礼中,皇太后必是喜欢的。”
夏莲亦加夸赞:“主子,再像如今一般历练两年,鹂叶便要青出于蓝胜过您的手艺了。”
鹂叶连称不敢,颜氏点头问道:“你做的很好!想要什么只管说来,我都准了。”
鹋根打趣小姐妹:“主子已经这般疼她了,还图的什么赏赐。”
“哎——”颜氏摇摇头,“一码归一码,你不必顾虑。”
“鹋根说的是,奴婢久受主子恩遇,本不该另有他图。”未及夏莲开解,鹂叶话锋一转,“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主子明鉴。”
颜氏微微含笑:“你说——”
鹂叶恭恭敬敬地回道:“奴婢绣这件插屏,姐妹们助力不少,私心想着并没有拿得出手的谢礼,情愿求个恩典拿自己的份例摆两桌席面向姐妹们聊表心意。”
“这有何难?”颜氏满意地点点头,“果然不曾看错了你!”
鹂叶又道:“奴婢还有个私念,早先鹤枝与鹋根随着主子到康王府吃席,回来夸赞雍王爷府里的戏子唱腔最好,念叨着不得机会多听两出,近些时日亏得她们代替奴婢顶差,主子可能借了戏班犒劳她们半日?”
夏莲眉头一皱:“这却不妥,大爷不在府中,戏子虽是下九流,怎么能轻易放了外男进来。”
鹂叶惴惴不安:“是奴婢思虑不周。”
“这有什么。”听到“大爷”二字,颜氏偏就起了左性,“给忠雍王府下帖子,教他们来唱上三天,总该咱们尽兴才是!”
不过是几个戏子,忠雍亲王哪有吝啬的道理,隔天下午便命长史官把戏班子送到了齐鲁公主府听用。
作者有话要说: 3/64/68/69/70/71/72/74/83/86/87/91——以上章节还是零评论,有好心的读者请帮忙打破鸭蛋!
☆、过眼繁华曾遮目 落得白地真干净
开戏的当天早上,颜氏正在梳妆,夏莲面色沉重地赶到上房询问消息:“主子,鹋根与您告假了?”
颜氏一怔:“昨儿她不是说要养足精神好好听一天戏么?”
夏莲甚为忧虑:“方在外头遇到她娘,随口问我是不是年关忙碌主子有差使分派,整日没见鹋根的人影,我分明记得她昨日傍晚下差后就说家去的,若是没跟您告假——”
颜氏微皱眉头:“你问过外头不曾。”
夏莲细细回道:“当值小丫鬟讲她拿包袱走的——就是您赏的那条狐狸围脖,还说要给她姐姐戴,二门巡夜的婆子说是跟她打了个照面,后头门房倒说并没见着踪影。”
颜氏郑重起来:“哪怕门子躲懒,还有巡哨的护卫,一个大活人哪里就没了踪迹。”
夏莲揣测道:“莫不是小丫头贪玩,悄悄出去逛了?”
“也拿不准!”颜氏思忖片刻后吩咐,“且不必声张,你派几个灵透的媳妇各院寻一寻,实在没有音讯,拿我的帖子报给京兆衙门,让他们绕城里访一访,得着消息及时报来。”
“是”夏莲直起身,“我这就去。”
京兆尹接到教令直挠后盖骨:哪个胆大包天的人贩子如此张狂,连齐鲁公主的贴身丫鬟都敢掳劫?
连着数日的鹅毛大雪将整个京师装笼成银雕世界,主街大道的积雪都有尺寸余厚,如非十分必要,等闲没人乐意出门,平素繁华的一等地界委实萧条了几天。也赖齐鲁公主府打赏厚重,两班衙役顶风冒寒听令出力,满大街寻访鹋根踪迹,折腾大半日都未得着结果。
日间没有衙门回信,颜氏复又打发夏莲前往京兆府催办,折返时刚进陵远街,赶车的马夫向里回道:“姑娘,有人冻倒在前头了,好像是位老太太。”
“嗯?”夏莲打起轿帘,“快去看看。”
老者气息犹存,身上的棉衣全都浸湿,嘴中尚且念念有词,夏莲近前一瞧,不免吃了一惊:“这不是刘姥姥么?赶紧抬到车上去。”
把式赶忙上前助力,将刘姥姥抱上了马车。
夏莲将随身的手炉贴心放好,催促伕子立刻回府,刘姥姥唇角颤颤,隐约吐出半句话来:“公主——娘娘——要杀——”
夏莲愣了愣:“姥姥,你说的什么?”
半天没等得回音,夏莲再去看时,刘姥姥竟是元气尽泄,就此殁了。
“要杀?要杀哪个?”颜氏头皮发麻,“刘姥姥必是知道什么来找我报信的。”
夏莲亦有同感:“主子,这两日事事透着蹊跷,咱们需要仔细!”
颜氏定一定神:“先把葵儿茂儿几个都叫到正院来!”
过不许久,除了今日宿在荣禧堂的贾茗贾英,贾葵贾萱贾茂贾苓贾苏都已赶到,贾茂尚觉诧异:“娘,您不是说这两日天冷,我们都在自个儿屋里用膳吗?”
颜氏正待说话,忽听夏莲寻问鹤枝:“鹂叶呢?”
鹤枝摸不着头脑:“今下午听完戏就没见踪影儿,不是躲在哪里做针线么?”
内门的婆子回道:“鹂叶姑娘方才拿着包袱去了后头,说是主子教她给戏班子放赏。”
夏莲转头朝主子求证,分明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困顿疑惑。
“走水了!走水了!”未等颜氏深加追究,但听外面一阵乱嚷,紧跟着就有丫鬟匆匆来报,“主子,马房走水了。”
贾葵赶忙起身:“您不必担心,儿子去看看。”
“葵儿!”颜氏厉声喝道,“照看你弟弟妹妹,哪里都不许去。”
贾葵十分不解,看了母亲一眼复归本位,踊跃而起的贾茂也没了话说。
“把仪门关了,没我的话谁都不许出入——”尾音尚在回荡,南院又有呼喝声,“走水了,冰炭司走水了!”
紧跟着爆破声动烟火四起,外围的院子尽得祝融光顾,连贾茂都意识到了什么,拉住颜氏的小指尾音颤动:“娘——”
鹤枝并不晓得轻重,面带急色地劝谏颜氏:“主子,您快带小主子避一避吧!”
颜氏一步跨出房门,抬手又拉回侧出半身的贾葵:“我想想——我想想——”
夏莲近前提醒:“主子,马房挨着戏子住处,鹋根下落不明,鹂叶又无踪迹,刘姥姥的遗言更带十二分蹊跷,万一——”
颜氏当机立断:“回房,把门堵了。”
贾茂愈发着慌:“娘,万一压不住火情,咱们就出不去了。”
颜氏握住儿子的四指音色未改:“不必多说。”
夏莲得了准话出外探路,恰撞到一个乱走的婆子边跑边嚷:“可是了不得了,鹋根姑娘落在后院井里淹死了。”
眼见火势益大,夏莲生恐正院有失,匆忙折回上房报信,主仆上下无不惊愕,颜氏把怀中的颜苏递给鹤枝,取了悬挂影壁的白羽绑定硫磺引信当空即射:原来此物是太宗朝巧匠戴氏所制的“飞号柳叶矢”,脱于天际好似烟花一般划夜鸣响,十年前金陵公主节制军政,有赖此物传发号令,待等战乱平定,仅留此箭未及使用,今日赖它做那救命稻草。
公主府的护卫家丁何止百计?只因事发突然不得反应,火势来的急猝,外围的侍卫教内炎所阻,里头的小厮丫鬟又因慌乱四下冲撞。颜氏闭了仪门,出入的生路已算隔绝,整座公主府陷入一片乱局之中。
因着天候严寒,巡城御史本要躲懒应付,早走一街便待打道回衙,冷不防瞧见前头红潮突兀,反应过来后一面赶奔陵远街一面派衙役飞报京兆府,看到响箭只顾甩鞭,连头顶的乌纱都不知道丢在了何处。
不但郑国府与伯爵府,相距不远的宁荣两府都有下人警省,断准了方位皆是吃吓,纷纷报于主子知道。
贾赦一面更衣一面高喝:“快!备车!”
贾琏夫妇业已赶到,奉着贾赦夫妇急奔府外,走到门口撞见贾芸贾瑞诸本家爷儿们,立即点兵排将布置他们任务:“瑞儿带人往老太太那儿去,芸儿把你四个小兄弟送去荣庆堂,我与你们二叔过公主府查看。”
今晚正是禁军统领石保轮值内城,遥遥望见夜空响箭大吃一惊,询问左右定准无误后不敢大意,慌忙闯了东宫面陈太子金昊,金昊知道厉害,丢了儿子的课业跑到坤宁宫请旨,石皇后看着丈夫略显困惑:“不过是一支响箭,怎么认定是齐鲁公主府送出来的?”
皇帝向妻子解释:“早先颜丫头曾拿此箭传递军令,京师各营无人不知,我料定外头必有不虞。”
比及指挥佥事颜扩率领当值威卫赶到陵远街,齐鲁公主府早已火神挡道漫天赤透,此前不久,巡城御史报了京兆府会调兵部水龙队赶来,郑国府、伯爵府、宁荣两府的下人全都立在外围助力救火。
金晨权掌兵部,赶到时公主府尚未大败,虽因颜氏下落不明心底生慌,却也不曾因此自乱阵脚,当机立断籍皇子之尊发号施令:“一应逃出下人不拘伤病康安一律监拿,若有违逆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