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说的是。”薛蟠兴头未减,“北静王的正妃没有生养,妹妹进府是庶妃,将来生下世子自是侧妃,往后要与王妃比肩的!”
薛王氏愈发顺意:“听公主的意思,北静太妃就要派人下聘的,咱们得早作预备,别丢了你妹妹的脸!”
一向大条的呆霸王点了亲妈的要害:“妈,妹妹的嫁妆咱们还没正经置办呢。”
“啊——”薛王氏反应过来:之前她想着跟荣府亲上做亲,就没急着在这上头费神,哪料到宝钗能有这样的造化?
“太妃纵有意思,好歹要等宝钗过完生日,我们也不知道王府的门第,正可提前打听,别闹了笑话才是。”薛王氏理智回笼,很快抓到重点:宝钗是去做庶妃的,纵比寻常侧室强一些,跟“妻”字儿贴不到边儿,万一弄过了火——北静王妃的娘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薛蟠问道:“您去跟姨妈商量商量?”
“不成!”薛蟠反倒提醒了薛王氏,“这事儿还没敲定,你可千万别在外头声张,尤其是你姨妈那边。”
薛蟠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何?”
“听我的!”到了此刻,那位衔玉而诞的外甥已经在薛王氏心中出局:宝玉跟北静王比起来,差了八条大街不止,退一万步讲,就算宝钗的孩子不能当世子,凭着北府与皇家的关系,得个一品二品的爵位并不在话下;宝玉号称有大造化,比及郡王还是虚了些。
对于这件事儿,当娘的都极上心,女方更是含羞带怯满腹期望,唯一的变数却在男方身上。
北静王妃的父亲齐荣不过是从三品的陇右宣慰使,但千万不要据此以为她是没有倚仗的。齐荣是长房长孙,亲爹业已亡故,亲叔还有一个——武英殿大学士齐翰,齐翰的闺女嫁给了太宗第十子忠懿郡王,换句话说,北静王妃的堂姑跟皇后是妯娌关系。有鉴于此,石皇后和颜氏自然不愿揽事儿。
恰巧北静王水溶跟着金曈来给姨母请安,皇后就把这事说了:“你娘取中了荣国府的表小姐,想给你做个庶妃,你是什么意思?”
水溶愣了下:“荣国府的表小姐?”
皇后点点头。
水溶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唇角翘起来:“林小姐才十二岁,又是翰林千金,侧妃也是委屈她的。”
皇后忙道:“我没说明白,你娘看的是荣国府二房的姨表亲薛姑娘——也是九省统制王子腾的外甥女。”
水溶大失所望,怏怏地说:“母妃何必多事。”
皇后吸口凉气:“你看中了林家小姐?”
水溶不言语。
皇后板了脸:“你什么时候见过林家小姐?”
水溶讷讷地回道:“荣府二房的公子是外甥府里常客,听他提过两遭,有回来跟姨妈请安,恰见林小姐和鲁国公主离开—”
皇后脸色稍霁:“林家姑娘是正经二品大员嫡女,岂能给你做侧室?收了心思好生与你媳妇过日子是正经。”
水溶仰起头:“姨妈,既不是林姑娘,外甥再无旁念。”
金曈是同情表弟的:“母后,溶弟的侧妃比于侯爵夫人,并不算辱没了林家!”
皇后瞥了儿子一眼:“你上月收了个屋里人?”
“啊?”金曈明显没反应过来,说着水溶呢,怎么把话头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和你姐姐修订《内训》,立的是天下男女的规矩。”皇后正色道,“你等贵为皇子王爷,该当持身修正,少于女色用心才是!”
哥儿俩乖乖领训,皇后还要补一刀子:“你父皇倘若以子嗣为名广纳后宫,有金昊一个嫡子就够了。”
金曈大囧:“母后,您是嫌弃儿子呢。”
“话不好听,理是如此!”皇后看向外甥,“你们生在皇家王府,有些事儿该当清楚,太宗皇帝只有皇上一个嫡子,险些被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庶弟推下储位,老北静王妃四个儿子,养活的只有你父亲一人——鲁国公主有句话说的极贴切,男人以子嗣为名,贪图女色,养婢纳妾,浑然不计后事!嫡的瞧庶的强于眼中钉,恨不得父亲只己一子;庶的嫉嫡的位尊名顺,巴不得寻找机缘篡夺产业,翌日持家,照样不成体统!”
一番话下来训的表兄弟蔫儿了神,皇后补充道:“也是白说给你们听,信与不信,我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水溶未必觉得皇后姨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论调多有道理,但既然不是意中之人,他便没了纳侧的兴致,母妃提起时颇不耐烦:“儿子还年轻,以后再说!”
北静太妃以为他是顾念嫡妻体面,因笑道:“媳妇那儿有我来讲,以后生了孩子让她养着,将来也是依靠。”
“娘,您就没打听打听薛家是什么名声?”水溶拉下脸,“薛家的儿子外号‘呆霸王’,来京路上打死了人命是贾家帮忙善后,这些年仗着荣国府的势力横行无忌,贾家遮掩了多少官司?您觉得有皇后姨母照应,弄个庶妃无妨,忠雍亲王还是皇上的弟弟呢,他家侧妃的哥哥违逆军令,忠雍亲王不照样跟着受罚?”
北静太妃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见那丫头身世正好,又漂亮又富态,你必是喜欢的。”
水溶的话一针见血:“您总不想盼来的孙子有个获罪的娘舅吧?”
呃!真要像水溶说的那样,北静王府铁定被薛家赖上,甭管薛蟠桶出什么篓子,看孩子份上也得跟着善后,一如此前的贾家。
北静太妃灰了心:“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但这事儿是鲁国公主的中人,她已经回了话,现在反悔,公主那儿不好交代!”
“也不妨事,知道的就几个人,您这儿打点一份厚礼送过府去,只说还想等着媳妇儿消息,请她见谅便是。”鲁国公主的脾性不算秘密,水溶吃准了她不会为这种事儿生恼,至于薛家怎么想就不必列入考虑范围了。
好容易低调一回的薛家打错了算盘,薛王氏不许儿子声张,原是担心隔壁的妹妹听到消息骤起波澜,现在可好,王氏被瞒着是真,北静王府爽约也没了阻碍。
假如薛蟠按照一贯秉性把事情早早宣扬出去,北静王府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如今倒是留了极大的操作空间。
颜氏收了一盒上品南珠,只向送礼的管家娘子提一条要求:“太妃改了主意我是管不了的,让我背上有言无信的名声却是断断不能依的。”
管家娘子早已得了嘱咐,躬身向颜氏保证::“殿下只管放心,我们王爷一定打点妥当,不让殿下声名受累。”
几句话赚了一匣子南珠,颜氏倒理解了凤姐:这可比做买卖来钱容易。
有心算无心,北静王府想要理直气壮甩掉薛家绝非难事——特别是在对方有满头小辫子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高估了自己,原本以为这周的收藏可以突破500的
☆、寻衅悔却商家亲 借机求全伶女婚
庶妃没有品级,虽比寻常侍妾金贵一些,终究不过一顶轿子两个陪嫁四挑行礼抬进王府,薛王氏真心疼爱女儿,于嫁妆上颇为用心。
“荷包里是小额的银票,你收着打点用——这是鼓楼当铺的地契——这是西街成衣铺子的房契——”薛家巨富,母子俩又指望宝钗光耀门楣把未来王爷生出来,自然是加倍陪送,“王府规矩森严,戴几个戒指都有定数,头面首饰现打两套见人的便好,绸缎衣料多带些无妨——也不招摇——”
正在兴头上,丫鬟同喜进来回道:“太太,外头有四位嬷嬷求见,说是奉太妃之命前来请安。”
“快请!”薛王氏笑容难抑,“必是来商量进府仪程的。”
王府出来的人自是不凡,薛王氏打眼一瞧,四人穿着比寻常官宦的主子都贵气,待其入座奉茶后笑道:“太妃分派四位嬷嬷降临,想来是有所吩咐的。”
“不敢。”打头之人起身一躬,“太妃与王妃商定,年后龙抬头日迎奉薛姑娘入府,有些个规矩还要尽早向太太言明,免得事急仓促。”
薛王氏忙道:“请嬷嬷指教。”
两下刚起头,同喜急匆匆进来,贴着薛王氏的耳朵低语了两句。
薛王氏大惊:“好好的怎么跟人打起来了?”
同喜低声道:“大爷如今被拿到了京兆府大牢,只放了小厮回来报信,都在外面等着您拿主意呢。”
“请嬷嬷们稍待,我去去便来。”薛王氏站起身打一眼色,丫鬟同贵把早已预备好的托盘提前捧出来,“这些个喜钱权作奔劳之资,望嬷嬷笑纳。”
“您客气了。”为首之人笑道,“太太请便。”
薛王氏告罪过了后面,提着小厮细细一问,竟是薛蟠在南园听戏,为争座位跟寿山伯府的公子秦春动了武行,闹到最后把巡城御史招了来,两下都不落好,被衙差解到了京兆府。
薛王氏跟宝钗商量一回,先命管事拿了银子去牢中打点,又要过荣府那边寻贾琏的门路,宝钗遂道:“妈还要会客,不如由我去找凤姐。”
薛蟠是惹惯了事儿的,薛王氏既知儿子并无性命之忧,女儿的终身自要往前放:“也好,我拿银票给你。”
过完张夫人的生日,凤姐倒复了些权柄,年关将近,外省的庄头案掌都来报账,颜氏托了贾玫帮衬一些公主府的外务,荣国府便只靠贾瑾做主,她是未出阁的小姐,有些事宜自然不便露面处分,因得张夫人指点来给凤姐说情,颜氏答复“以观后效”,凤姐这才脱闲。
宝钗来的不巧,凤姐不在东小院,只遇着回房取衣服要走的平儿,因问道:“你们奶奶可在老太太屋里?”
平儿笑道:“奶奶在抱厦厅与二姑娘议事,叫我回来拿大姐儿的夹袄。”
宝钗想了一想说:“那我和你一块儿过去。”
到了抱厦厅,果见贾玥、贾萱、大姐儿都在,宝钗觑着空隙把薛蟠的事儿说给凤姐,压低声音央求道:“还得琏二哥做情,只要把人捞出来,花多少银子我们都认。”
“姨妈呢?怎么让你过来?”以凤姐现在的处境是不太愿意沾惹这种事儿的。
宝钗已经想好措辞:“妈原本有些着凉,听到消息急得发汗,我怕吹了风,没让她出门。”
“这个呆子,真配不上做你的哥哥。”凤姐笑道,“若是别家,我是做不得主的,好在是寿山伯府,我们太太与她们家大奶奶相熟,这个面子是能给的。”
宝钗喜道:“劳累凤姐姐了。”
凤姐顺口嘱咐:“你也叫姑妈好生管管蟠儿,京城是天子脚下,哪家没有贵胄亲戚照应?就说这寿山伯,虽然没有实差,他们大奶奶却是北静王府出身,与蟠表弟斗殴的公子是北静王府水王爷正经的姑表弟,水王爷跟太子爷还是两姨亲呢!不知道厉害乱来,哪有他的好处?”
宝钗好似轰了魂魄,被凤姐叫了半晌才回神:“您说寿山伯是北静王府的亲戚?”
凤姐还当吓到了表妹,因笑道:“北府与我们家也是世交,只要礼数尽到了,水王爷必然不能计较,以后留意便是。”
宝钗脸色惨白:“是。”
凤姐乖觉,拿着宝钗送来的五百两银票去找张夫人。张夫人正与颜氏说话,闻说后不好太伤情面:“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给寿山伯府递张帖子,先把人弄出来,过后摆桌酒席,让薛太太陪个情便是。”
颜氏有所悟:“薛家的表弟忒不省事了一些,薛太太不愿狠心管教,将来更要吃大亏的。”
凤姐见婆母长嫂都没异议,这才放心料理。
薛王氏送走北府的人,待女儿回来提起两家的瓜葛后也觉不安,娘儿俩惴惴的整夜不曾歇好。
次日中午,京兆府查明原委后罚了薛家几十两疮药银子,两下签押和解后即下开释文书,把人放了出来,薛王氏稍稍安心。
将将过晌,昨日领头前来的北府嬷嬷“二进宫”,告与薛王氏:“太妃请高僧合了八字,姑娘的命格与王府小有妨碍,不利于子嗣,思前想后不敢耽误小姐,前番计较尽数作罢,我们太妃一定不能对外宣扬,小姐另择佳缘即可。”
说着便将礼单拿出来:“太妃自责考虑不周,些许玩意儿只做赔罪,请薛太太收下,也好令我们太妃安心。”
没等话落,里头的小姐仰头闭气、外面的主母三魂出窍,整个房舍乱作一团。
北府嬷嬷撇撇嘴,搁下礼单径自去了。
直至颜氏生辰,宝钗终于病恹恹到了人前,贾瑾、黛玉一众姐妹都感诧异:“宝姐姐怎的瘦了这么多?”
宝钗原有杨妃之态,经一场大病,十来天工夫竟连下颌都显得尖翘,也不怪贾瑾姐妹吃惊。
荣府中知道些内因的只有张夫人婆媳,既涉女儿家清誉,自然不便说嘴,颜氏在其贺寿时安慰道:“陆放翁有言——‘柳暗花明又一村’,失之于东隅,未必不能收之于桑榆。凡事还需宽心才好。”
“是”宝钗磕头谢恩,起身站在了史家小姐之后。
于鲁国公主而言,永泰七年宛如过山车,真恨不得三天并作一天过,早早结束霉运的光景。
腊月二十六日,两府年事都已办妥,贾瑚指点两个儿子写字读书,颜氏也趁闲拿了针线指点贾萱女红。
贾茂写完一张大楷,正拿给颜氏显摆,丫鬟来回:“蔷大爷与西廊芸大爷来了。”
贾瑚看了妻子一眼:“让他们进来。”
兄弟俩都是送年礼来的,一个送花,一个送“气”。
贾芸居长,先向贾瑚夫妻道明来意:“侄儿新得两盆茶花,特地拿来孝敬叔叔婶婶。”
“这半年竟得了你的便宜”颜氏笑骂春兰,“你们这些人越发会躲懒,也不帮芸哥儿接着。”
春兰和秋菊一边接手一边笑回:“主子,您冤枉奴婢了,芸大爷的孝心自然要捧到您的跟前更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