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泉早已断奶,缩在娘的腿边一个劲地欢腾地叫喊,苏英算是死里逃生回来,柳婧心里头高兴,面上不显。
一会儿他应是要去上朝了,但他今日请了假,隆宝也许了这件事,准他们几位将领好好休息休息。东方现出鱼肚白,两个姨娘分别来到柳婧这里给她请安,她微微抿了口茶,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外面日头已高,有人过来,看样子很着急,后面还领着一个人一起过来,见到来者是谁时,苏英立即面容发紧。
被领过来的那个人,皮肤白皙,眉眼冷淡,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讥讽挂在嘴边,他如今在宫中很得势,苏英听说,自己的姨母陈贵妃就很喜欢他,若不是那张可以花言巧语的嘴,如何能骗得过许多人?其实他的性情很阴毒,也很狠戾。苏英知道,不管这个人的表情如何,他的本性不变。
梁世帆见到苏英就是一笑,其实眼里根本没有一点笑意。
他干净、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冬日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流淌在人的心田,恰是好听:“苏大人,许久不见了,贵妃娘娘托奴才带话过来,已经得了皇上的口谕,说是要见见大人您。”
第256章
苏英跟着梁世帆一起入宫见到陈贵妃, 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陈贵妃正躺在贵妃椅上,头上敷了热过的汗巾, 一直以来头疼都治不好, 扰得她心浮气躁。
见到来人以后, 马上站起来, 有些病态的脸容上, 终于见到片刻的笑容。
苏英马上要行礼,陈贵妃让他不用行礼了,宫中规矩虽多,现在他们的面前没有外人在,她马上就对他嘘寒问暖起来。
苏英一一回答。
陈贵妃点点头, 说到行军打仗的事,此次出去就是立了大功,隆宝没有对他进爵,却也加了官,由原先的副将变成了目前的正将, 陈贵妃笑了笑:“你这一去,就是七个月之久,那泉哥儿也是长大了些吧。”
听她提到泉哥儿, 苏英只当做是亲人的问候,当即作答:“是长大了一些,下官回到府里瞧见他的时候, 他已经生得这么高了。”
说完以后还在腿间比了比。那大致就是泉哥儿如今的身高了。
陈贵妃没有急着让梁世帆退下去, 苏英总是觉得不舒服, 虽然陈贵妃不清楚他和梁世帆的关系——苏英没有对外传过。但两个人一直在说家长里短,有一个外人在,让他不能释然。
只是为了叙叙旧情罢了。苏英误以为陈贵妃此次找他前来,为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他也便慢慢无视梁世帆的存在。
在京中,陈贵妃只剩下他还有苏婉两个亲人了,陈贵妃的姐姐,也就是苏英的母亲,早已经病死,她的族人也远在山东。
贤臣亲近后宫嫔妃,乃是君主大忌,但陈贵妃是隆宝很受宠爱的妃子,且苏英是他很放心的宠臣之一,以往陈贵妃以思念甥男甥女求过皇上,让他们两个人偶尔来宫中一趟陪她说说话。
后宫的日子本就枯燥无聊,明争暗斗的事也有不少,她小心谨慎地活到今日,受皇上的喜爱,少不得攀附皇后娘娘的功劳。对皇后,陈贵妃表面上尽量做到百依百顺,皇后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但她明白,坐以待毙只等着和当年的贤妃一个下场。
苏英开始也没多想,陈贵妃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都是关心他身子的事,还有泉哥儿之类的事,还说什么有空还想瞧瞧泉哥儿。
他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直到陈贵妃突然状似不经意地提到:“马上三月至,可以春猎了。”
梁世帆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捏肩又捶背,敲打得很舒服,陈贵妃眯了眯眼,继而又笑:“到时候太子他们都会跟着皇上一起去打猎,吾儿也会去。”
苏英不太明白姨母为何突然提到打猎的事,但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感受。
陈贵妃突然站起来,让梁世帆先停手,走到苏英的面前,她还是一副笑颜。这般容姿,尽管已经三十多岁了,陈贵妃保养得还是很精致。若不是最近得了病,影响她的脸色,此刻看上去微有些憔悴,平日的她,要活得更加端丽:“往年春猎的时候,都有你们一些武将陪同皇上还有皇子们去狩猎,明年应也不例外吧?”
马上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加上打了胜仗回来,隆宝很高兴,前几日特地大赦了天下,关于个别地方入冬食物紧缺的问题,也大开粮仓用以解决。普天之下,一派祥和之气,苏英心中那道不好的感受更加深了,忙说:“下官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这孩子还不明白吗?”都是一家人,陈贵妃也不想和他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陈贵妃道,“今次你护国有功,可最大的功绩,还是落到纪广儿子的头上。纪广当年的叛国案,究竟如何,我们可不要轻易议论,但须知道,皇上会封赏左军都督府的官职给纪凉州,其实也是为了弥补当年对纪广的一事。”
如若不然,光凭次辅谢禾源那张嘴,如何能让皇上心甘情愿将纪凉州从从七品官职,瞬间提升到正一品?
是因为有纪广一事在前,否则朝臣们也不会同意。
加上纪凉州其实是助谢禾源推翻阉党的利器。其中的纠葛,繁复的关系,苏英早就想明白了。
只是他还是很不舒服,他都不确定,纪凉州下一步会不会去对付他。
战场上面用的是诱敌计,可当初纪凉州确确实实是想把他射死!
想到当日一战的情景,他心里就忐忑难安了起来。
抿一抿唇,苏英也笑了:“所以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贵妃道:“你当真猜不出来?”
她看了他一眼,以防隔墙有耳,还是贴近了一些说话。
说完以后,苏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被她刚刚说的话,震撼得无法动弹。
“这样怎可!”
趁春猎之际,由他来将太子引到一个地方,趁其不备把他推向一处山涧,有关山涧的地方,陈贵妃早就着人去打量清楚哪里合适,保证是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绿荫遮蔽,山石环绕的地方,到时候太子摔下去,哪怕只是摔断了腿也好,林中有虎、狗熊、野猪之类凶猛的动物,平时要想猎杀这几种猎物,还得好几个人分工合作才行,他一个受了伤的太子,身边最多有一匹同样受伤,或是已经摔死的马,能有什么作为。
陈贵妃的如意算盘已经打好了,只等苏英立马同意,她就会着人继续安排。当然人手的事情也不宜多,事后她还要想办法,把一部分知情的人全部悄悄处死。
若论方便的话,还是能够近到太子其身的人最方便。
苏英瞬间沉默,觉得此事实在太过荒唐,他不想谈下去了,原来姨母今日找他来,根本不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了关心他出征之后的身体状况,还把泉哥儿也拉出来,说什么想念那个孩子,不过是想用亲情慢慢来麻痹他,让他放松的时候答应下这件事。
陈贵妃居然起了这种心思。
是想让他成为共谋,一起谋反吗?
苏英不想再多留了,一声“下官先行告退”,准备抽身离开,陈贵妃也留了后招,与落在苏英身后的梁世帆对视一眼,他的背上马上被抵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梁世帆抓着那柄匕首,眉眼里都是厌恶:“苏大人,您就这么走了,娘娘自然不能放您离开。毕竟您已经知道了娘娘的心思。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话。这句话,还是苏大人您教会奴才的。”
的确是他教的没错,没想到会有与身边的一条狗反目成仇的一天。苏英也觉得可笑,他回过眸,属于武将的龙虎之气回来了:“怎么,你还想对我这个原主子动刀子?”
他仔细看了他一眼,想步步紧逼,匕首抵在背上,已经刺穿他的衣服,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好像随时能划破他的皮肤。
苏英根本不惧,依旧走近了一些。
别人都可以威胁他,唯独做过他走狗的人不可以。苏英冷着眸子,道:“若是我今日在这里死了,你该如何和皇上禀明我的死因?”
他知道,梁世帆还是敢杀他的,这个下令的人也要看陈贵妃。而且就算是死了,也可以伪造成不是在宫里遇害的假象,只要陈贵妃有那么一个心思,派人把他的尸体偷偷运出宫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只是没想到,陈贵妃竟然可以对着他这个外甥痛下杀手。
苏英确实没料到,今日来宫中,赴了一场鸿门宴。
陈贵妃可能也是念在亲情,皱起了眉头,野心驱使她很想将苏英留下来,但这个外甥脾气硬起来的时候,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怎么可能忘了他的脾气?
陈贵妃发觉他软硬不吃,一时没了主意。
正当此时,梁世帆也收了匕首,恭敬地站在一边,态度顿时大变。
苏英岿然不动,想看看他还想说什么话。梁世帆道:“苏大人,想必您也在担忧自己的地位吧。”
他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再作答。
梁世帆继续说:“如今纪凉州成了正一品的都督,您还只是一个神机营指挥使,凭什么和他敌对?万一他真的成了驸马,您就更没有机会了。苏大人,您现在是宠臣不假,那也是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儿上,若是皇后娘娘当真有心想除掉贵妃娘娘,到时候太子登基,皇后娘娘的势力更大,晋升成为太后娘娘,您还会是新帝面前的宠臣吗?”
苏英咬紧牙关,额上的青筋都有点凸起来了,着实戳到了他的痛处。
梁世帆将之前陈贵妃和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太子若是真的能够顺利登基,第一个铲除的人,就会是我们……”
“最大的获利者,其实是谢禾源,”梁世帆笑了笑,但眼神中还是透露着冰冷,“他的两个学生,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太子和他走得又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苏英捏紧了拳头,他竟是被说得有些动容了。
……
寿宁宫中,瓶瓶罐罐在地上砸坏了不少,皇后娘娘都听闻了这样的消息,带着宫女一起过来。
刚走到门口,一个珐琅花瓶被扔出来,差点砸中她。
几名小宫女赶紧护住皇后,惊叫了一声:“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才摇摇头,看见地上那些碎片,立马肃着一张脸走进殿内。
成何体统!这是真的要反了天不成?
自从楚欢得知被父皇莫名许给纪凉州的消息,她就伤心欲绝,茶饭也不香了,把寝宫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想反抗父皇的意思,毕竟隆宝这几日都称有事,歇在南书房里不愿意见她。
皇后一过来,楚欢就慌了,跑到她母后的面前,听说把她许给纪凉州,是皇上和皇后两个人共同的意思,楚欢并不笨,她哪里不知道,为了满足太子的心愿,让楚渊迎娶顾云瑶为太子妃,隆宝才牺牲了身为公主的她的幸福。
皇后横眉看着她,难得这么生气,以前楚欢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楚欢是她最为喜欢的公主,也是她最小的女儿,长得与她有七分相像。灵动的双眸,小小一张瓜子脸,楚欢正仰着头和她撒娇:“母后,儿臣不想嫁给那个探花郎,儿臣根本就不喜欢他,母后,您去劝劝父皇吧,他如今都不肯见我,我真的不想嫁给探花郎。”
“探花郎有什么不好?”皇后叹了一口气,她也知道隆宝是什么心思,来找她商议的时候,就能明白前因后果了。不过她不觉得那有多么不好,纪凉州能考中探花,说明他文才厉害,在午门打败了敢挑衅的锦衣卫指挥使,说明他武功厉害,若是当初考个武举,定也不在话下。
通过此举,才让当初一些反对他代替已故的父亲出征的朝臣们闭了嘴,且说纪凉州还打了胜仗回来,连她都不得不服,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不可限量。
她抚摸着小女儿的脑袋,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你不是就想嫁给当世最有才华的男子吗?”
“纪凉州他文武双全,说不定日后,就是武可安/邦,文能治国的第一人。”皇后看看她,她还仰着脑袋,手臂圈在皇后的腰上,一副讨巧卖乖的样子。一旦楚欢做出这个举动,皇后心里就软了几分。
但她还是说道:“嫁给他不好吗?”
这么听来确实是厉害,但那只是她开的一个玩笑,再说……楚欢道:“那状元郎也不差啊。身体差是差了一点,儿臣听说他隔三差五就请假呢,但他若是不厉害,怎么能够考中状元?”
况且……况且……
自从顾云瑶在状元游街那一次庇护了她,没有因为害怕皇上还有皇后两个人的威严,而将过错推出来,默默承受了一切,她就渐渐喜欢上顾云瑶了,觉得她不是一个坏人,待人也真诚。
起初楚欢也想着,若是顾云瑶能入宫成为东宫太子妃,做她的好嫂嫂,也不错,可想着顾云瑶已心有所属,明明父皇也知道的事,却硬生生要拆散他们两个人,她就想和太子哥哥好好说说。
几次想找楚渊商议,楚渊也是避而不见,不是故意不见,是真的忙。
要被太子太傅拉过去读功课,还要去皇上那里试着开始处理朝政,整日忙得昏天暗地,所以隆宝听到他提顾云瑶的事,才想着要满足一下他。
一边是她的太子哥哥,一边是顾云瑶的心上人,楚欢也很两难,她还是希望能有个折中的办法。
还有谢钰的事情,楚欢眨着眼瞧她:“母后,儿臣真的不喜欢那纪凉州,纵是他再有才华,儿臣若是不喜欢,嫁过去不是很难受吗?”
“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皇后笑她,“傻孩子,你算是好的了,若是身逢乱世,做一个和亲公主,都是有可能的事。”
皇后说到这里,也不说什么了,不过她心中已经有数,楚欢也明白,她的目的达到了,不管答应不答应,起码母后会将她的意思带给父皇听听。
……
顾府里面灯火辉映,红灯笼高高挑了起来。还未至新年,举家已经热闹了起来。
顾云瑶正坐在文舒斋里,傻傻地发笑。从前两夜纪凉州来过以后,她每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不仅纪凉州回来了,表哥还有舅舅两个人也都没事,她是信纪凉州的,他说没事,就绝对不会有事。
前两夜纪凉州临走前,还与她说道:“我答应过你,要去将你的表哥还有舅舅都带回来。”
她没想到,这层约定他还牢牢记在心中。且他是真的说到做到。